第一千零九十九章神龍政變(四十四)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6      字數:2386
  長安城東,定風原。

  地官尚書王同皎在這裏安營紮寨了。

  地官衙門的公務差事,都交托給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署理。

  在權策東行青要山,陪伴太平公主待產之後,王同皎沒有再去過地官衙門,也沒有回過家。

  有他坐鎮,包括族弟王日知在內的上下人等,自然都不敢離開,夜以繼日趕工。

  王同皎的帳篷,就在他們中央,是顯眼的紫色,昭示著紫袍大員的與眾不同。

  每日辰時,王同皎會召集眾人,察看今日施工圖紙和材料預備情況,到了傍晚收工,便會率領眾人徒步巡視工地,檢查施工情況,其餘諸如工匠的工錢夥食、民夫的住宿輪換,一絲不苟,都要親自過問。

  定風原的琉璃樓等處看完了,眾人來到高地邊緣。

  兩個隨身管事走到下頭的一個坎上,拉開絲綢特製的巨幅工程圖紙,傾角向上,剛好可以讓王同皎將圖紙和下頭的零丁洋同時收在眼底。

  零丁洋中,各處島嶼都被水流區隔開來,各自都是獨立的工地,可以齊頭並進開建,進度反倒比定風原上要快上幾分,眼下各處亭台閬苑已經初具雛形,島嶼之間往來的各式飛橋,也已經緊鑼密鼓,見到些模樣了。

  “藤橋、石橋、廊橋、渡頭、行舟,材質不同,上頭的雕刻,也是不同,務必精心,切不可怠慢敷衍”王同皎對著虛無縹緲、亂雲飛渡的零丁洋,出了好一會兒神,才徐徐開口叮囑。

  “兄長且放心,小弟待會兒便要下去,一一巡查對照,確保萬無一失”

  王日知才具不顯,但有個好處,那就是聽話,當初王同皎讓他辭去將作少監之職,他二話不說便辭了,風裏雨裏守著工地,雖不曉得王同皎何以重視到如此地步,但族兄都做到了九分,他隻有盡心盡力做到十二分的。

  “唔,甚好”王同皎擺擺手,讓人將圖紙卷了起來,又默默佇立了好一會兒,才緊了緊身上披風,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王同皎獨自枯坐在帳篷中,看著天幕上黑雲翻湧,他突然如此重視兩處工地,是因為看了王日知帶回去的圖紙。

  他出身世家,落地顯貴,所知駁雜,對建築一事,也略窺門徑,那建築格局,浩大而又新奇,匠心獨具,處處機巧,仿佛能瞧見設計者的滿腔柔情。

  琉璃樓是給渭水郡主的,那麽零丁洋呢?

  王同皎與權策打交道極早,那時候他是尚衣奉禦,權策是太平公主府家令,都是少年俊彥,後起之秀,武後車駕前,兩人激昂爭執,針鋒相對,言行舉止曆曆在目,卻已經是十數年前的事情了。

  他深知權策秉性,大開大闔,手段狠辣,算無遺策,但同時又有菩薩心腸,將情分看得很重。

  算來算去,這零丁洋,隻能是為龍椅上那位準備的了。

  想通此節,再看圖紙,其中溢滿的,大抵是愧疚。

  作為投誠勢力,他不屬於激進派,事實上,他是四六不靠的,原先的主子安樂公主李裹兒已經撒手朝堂不理事,忙活著提高玻璃產能,運作商道,眼看又是一個定王武攸暨一般的紅頂巨商,原先的同黨宰相韋巨源,與他尿不到一個壺裏,處處為難卡脖子。

  機會猝不及防擺在麵前,能在權策的大業中扮演一個不起眼,但卻是他心底柔軟的角色,王同皎絲毫沒有遲疑,果斷抓住,不求別的,隻要能將韋巨源氣上一個跟頭,什麽都值了。

  “權相爺啊……真神人也”

  王同皎回溯既往,品咂權策的謀篇布子,對照眼前的落幕之局,有寒氣從骨子深處浮起,無論是他從一個七品親府校尉,變成權傾天下的宰相,還是將開天辟地一代女皇,從萬象神宮中,送到這零丁洋上。

  一手將李武皇族掃入塵埃,也了結了從高宗後宮延綿而出的三代人的恩仇宿怨。

  其中的隱忍抱負,他隻是假想旁觀,都已經難以承受。

  心念深動,感同身受,臣服之意愈濃。

  “公心私心,大盈若缺,要修好,一定要修好”

  王同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盤膝而坐,闔上了雙目。

  神都洛陽,軍器監令閻則先在一處廢棄的軍器監工場,見到了滿地的壯漢。

  右羽林衛來了滿員千人,左豹韜衛兵額沒有這麽富裕,隻來了三百多人。

  眼前的這批人,約莫有三十多人,都是都尉以上的軍官,帶隊的是五名偏將。

  “明日早間,千金公主會帶著落衡娘子前往伊水河畔,觀賞畋獵,你們幾個,各帶部屬,暗中隨行保護”

  閻則先狀似無意地點了幾個偏將和都尉,選的人,卻剛好都是碧雪塢沒有染指的序列。

  “都散了吧”

  眾人兔起鶻落,消失不見。

  閻則先邁步進了一個房間,裏頭一燈如豆,桌案上酒菜熱氣騰騰,引人饞蟲。

  “中山王,明日你就可在相王殿下麵前立下一樁大功,敬你一杯”閻則先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來,吃菜喝酒,沒事兒人一般。

  “我帶著北部軍,截殺了李重俊派給你的兵馬,你如何交代?”李隆業曾許多次勸說自己,不要再多過問閻則先的謀劃,反正他總有無數的說辭,能將所有事交代得天衣無縫。

  但,總是按捺不住。

  “中山王說笑了,嗬嗬,有此衝突,才說明我在用心辦差事,太孫隻會更多支持我,怎麽會無法交代?”閻則先灌下一大口劍南燒春,愜意的歎了口氣。

  李隆業自失的一笑,拿著酒杯端詳,“此時是板蕩之時,你手底下的人,都是你的本錢,白白浪費給我,你圖的什麽?”

  這是個好問題。

  閻則先笑了笑,眼冒精光,“正有事要求中山王……若此事中山王能辦妥,若時機成熟,我甚至可配合中山王,將落衡娘子從千金公主府,護送到神都苑去……”

  這是個先入為主的話術。

  本是閻則先的計劃,卻栽到李隆業的身上,偽裝成出了血本的模樣,讓李隆業放鬆警惕。

  “哦?”李隆業坐直了身子,謹慎地問道,“那是何事?”

  “鄭相爺離了左散騎常侍,當了鸞台侍郎,拜了宰相,都是安國相王運籌,想必,這左散騎常侍之職,當在安國相王指掌之間……”閻則先說的含蓄,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與以往智珠在握的模樣大為迥異。

  “哈哈哈”李隆業大笑出聲,說不出的爽快,屢屢在閻則先手底下吃癟,能看到他求自己,真是令人愉悅。

  閻則先低下頭,繼續夾菜吃,像是心虛。

  實際上,是拿捏了九成把握,對李隆業的小人得誌,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