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六章神龍政變(二十一)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6      字數:2828
  大清早,長安迎來了又一日晨曦普照。

  隻不過,深秋風冷,今天注定不得安寧。

  萬年縣衙向長安留守府、秋官衙門、夏官衙門和大理寺四個衙門口,上報了惡性凶殺案。

  題封上頭,白紙黑字,將昨夜的事變陳述得分明。

  “左衛將軍武崇成深夜擅自興兵,包圍萬年縣衙,損毀官衙門戶,濫施武力,不久,北部軍統領趙祥之妻、皇親武氏,與前焰火軍副將趙社之妻妯娌二人,一同在萬年縣衙客舍遇刺身亡”。

  這題封很是有趣,不去說受害兩人為何出現在縣衙客舍,不交代前因後果,反倒在上報命案的同時,暗戳戳地告了武崇成一狀,將他興兵包圍縣衙與趙祥之妻妯娌二人的死放在一起,隱晦暗示其間有因果關係。

  四個衙門才接獲題封,未及商議應對,也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又收到了政事堂的公函。

  內史宰相宗秦客,對這個案件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關注,要求有司盡速偵破案件,將詳情上報政事堂。

  夏官衙門收到的公函,格外增加了幾筆,要求夏官尚書鄭愔查明左衛將軍武崇成擅自調兵,襲擾官衙之事。

  政事堂宰相缺額嚴重,目前隻有權策、狄仁傑、韋巨源和宗秦客四人,武後曾有意增補一名在野大賢,交給安國相王李旦保舉。

  不料,他卻保舉了權策的死忠人馬太原王氏族長、陽泉伯王昱。

  武後對此極為憋氣,李旦該硬的時候不硬,該抓住的機會抓不住,該軟的時候不軟,該送的人情送不出,從來踩不準鼓點,煞是氣人,氣悶許久,武後不予采納,也沒有駁回,不了了之。

  盡管有缺額,宗秦客這位內史宰相,仍舊忝列末位,掌管典籍、修史和輿圖等事,依附武三思的時候,沒有掌握實權,投靠了李重俊,仍然不能,政事堂另外三人一個鼻孔出氣,唯權策馬首是瞻,他的權力範圍,幾乎不能出文史館。

  為了萬年縣的案子,宗秦客突然高調起來,直接插手案件司法不說,連軍政也要插一手,引得朝野側目。

  但不得不說,宗秦客的動靜很有效果,以杜凱的身份資曆,盡管上奏的事情不小,但是關注度和分量始終是有限的,可大可小,找到合適的托詞,將此事按下去也不無可能,但有了宗秦客背書站台,帶來了無數雙關注的眼睛,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卯時開衙後一個時辰,長安留守府牽頭,四個接手題封的衙門,有三個動作了起來。

  長安留守劉幽求、秋官侍郎張昉,大理寺卿、齊國公薛崇胤,率領有司官差,浩浩蕩蕩,一同前往萬年縣衙實地勘察。

  秋官衙門派出的人頗有意思,出麵的是秋官侍郎張昉,而不是同為秋官侍郎,但地位更高的薛崇簡,這一動向耐人尋味,官方的解釋,是薛崇簡要避嫌,不與同胞兄長薛崇胤兩人同時查處一宗案件。

  但結合唯一一個接到宗秦客的公函,卻沒有任何動靜的衙門,薛崇簡的避席,顯然沒有那麽簡單。

  薛崇簡是秋官侍郎,同時也兼任夏官侍郎,他拒絕前來查案,恐怕更多的是避免引起朝野誤讀,致力於完整地呈現夏官衙門的立場。

  大概就是,他們並沒有興趣買宗秦客的賬,那所謂的政事堂公函,指不定去了夏官衙門的哪個茅房裏呢。

  “下官萬年縣令杜凱,拜見諸位上官”

  萬年縣令杜凱,在破敗的縣衙大門前,躬身下拜,迎接三位上官。

  前來的三人,劉幽求品級最高,但爵位卻是薛崇胤為尊,而且劉幽求曾是太平公主門下,薛崇胤論起來是他的少主,他禮讓退後,讓薛崇胤出麵。

  “萬年縣起來吧,你倒是好大手筆,連宗相爺都請動了”薛崇胤也不怯場,擺手示意杜凱起身,開口就是不善。

  杜凱立起身子,麵容憔悴,“公爺言重了,下官位卑,哪有能耐勞動宗相爺,隻是案件頗大,非下官所能處置,隻能據實上報……”

  薛崇胤揮了揮袍袖,無意多聽他解釋,一陣嘲諷,“罷了罷了,不過是蟊賊擅闖行刺,冬官衙門也遭過賊,梁王府的宅子都燒光了,死傷的貴人高官不知凡幾,偏你這萬年縣衙嬌氣,無需多言,前頭帶路,到案發現場去”

  “我倒要瞧瞧,多大的案子,無論結果如何,你杜凱,定是脫不得幹係的,哼”

  “……是”杜凱劈頭蓋臉吃了一陣排揎,有話要說,又無從開口,應了聲是,側身帶路。

  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杜凱衣袖中的手,緊緊攥著拳頭,手心裏濕漉漉一片。

  眾人來到客舍前,卻見此地劍拔弩張。

  以柵欄為界,裏頭是萬年縣的官差,還有一隊宮中禁軍,外頭則是左衛將軍武崇成,和他手下的兵馬,兩方都有約莫百餘人,刀劍出鞘,森然對峙。

  “喲,挺熱鬧的嘛”薛崇胤背著手,站在高處,玩味地俯視著下頭,用下巴點了點那隊禁軍,“萬年縣,那是何處兵丁?為何在此?”

  杜凱快步上前,“回稟公爺,那是興慶宮禁衛,太孫殿下聽聞此間有皇族血案發生,特意派人前來,維持秩序,主持公道”

  “齊國公,齊國公……”武崇成將手中橫刀一扔,快步奔上前,雙膝跪地,“齊國公,杜凱栽贓嫁禍,刻意誣陷我們兄妹,昨夜舍妹親眼見刺客行凶,杜凱喪心病狂,竟讓舍妹與兩具無頭死屍、遍地鮮血同處一室,其心腸毒似蛇蠍,還請國公救救舍妹……”

  薛崇胤撇了撇嘴,沒有理會武崇成,“萬年縣,武將軍的妹妹,是疑凶,還是苦主?”

  “公爺,下官不敢定論”杜凱滴水不漏。

  薛崇胤臉色陰了陰,冷笑一聲,“罷了,管她是疑凶,還是苦主,現在,我要提審她”

  杜凱伸出手臂,朝客舍裏示意,“公爺請”

  薛崇胤雙眼一眯。

  “杜凱,你放肆”秋官侍郎張昉跨步上前,這裏也隻有他適合幹髒活了,揮手就給了杜凱一記重重的耳光,將他打翻在地,躬身逼視過去。

  “混賬東西,你膽敢以下犯上,刻意阻撓上峰辦案,是宗秦客給了你熊心豹子膽,還是你的脖子是鋼鐵澆築?”

  杜凱嘴角鮮血殷殷,嘴巴仍舊很硬,“下官可死,禁衛官差皆可死,案件查明之前,武落衡決不可離開此地”

  這話已經很有意思了,隱含的意思是,要想帶走武落衡,除非殺了他,殺了縣衙官差和興慶宮禁衛。

  “嗆啷”武崇成臉孔扭曲,拔刀在手,架在杜凱的脖子上。

  杜凱打了個哆嗦,閉著眼睛,牙關緊咬,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好,好一個杜縣令”薛崇胤大袖一揮,不怒反笑,“武將軍,將你的兵馬帶回,你憂心胞妹,情有可原,但兵馬久出,並非善事”

  “來人,此間迷影重重,似牽涉謀逆造反之事,茲事體大,萬年縣近在肘腋,為保萬全,行文武侯衛李大將軍,請調派巡城兵馬,將萬年縣所在坊市戒嚴封禁,一應人等,統統不許進出”

  “既是案件複雜,不妨,慢慢查一查,走……”

  薛崇胤拂袖而去,眾人轟然應命。

  武崇成駐足良久,翹首向客舍內張望,恨恨一哼,率眾離去。

  “呼……”杜凱身子一軟,趴倒在地,額頭冷汗涔涔沁出,後脊梁骨涼意悠悠。

  客舍角門的窗棱下,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像小鹿一般靈動,此刻卻布滿頹敗無力的陰霾。

  她眼看著希望一點一滴破滅。

  她的將軍兄長救不了她,連高高在上的薛崇胤也不行。

  “啪嗒……”有一點涼意落在她的臉頰上,是紅色的。

  血,也不知是趙祥妻子的,還是她妯娌的。

  武落衡沒有驚駭,用衣袖抹去,抱膝團成一團,淚水泠泠落下。

  她想念定王府,想念兄長武崇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