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七章?神龍政變(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6      字數:2350
  神都,安國相王府。

  李旦來回踱步,舉棋不定。

  “日用,你說狄仁傑的話,是試探本王,還是出自真心?”

  有個宰相大位唾手可得,他卻要親手推出去,對於飽嚐朝中無人苦楚的李旦來說,實在是一件極為艱難的抉擇。

  而今,武後擱置了他為了示好權策而提議的陽泉伯王昱,機會第二次擺在了麵前。

  同樣的心路曆程,第一遭,咬牙跺腳,閉著眼勉強能熬過去。

  第二遭,意誌力難以為繼,往往負擔深重,容易半途而廢。

  實在是,他對於中樞政事堂有個自己人,垂涎太久了。

  “殿下,行百裏者半九十,潤物無聲,方得長久,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狄仁傑誠心與否,而在於我等誌向為何,殿下誌在千裏,便不應拘泥一時利害”

  “我等取信於權策,千難萬難,殿下包羞忍恥,才有眼下局麵,而權策黨羽之中,狄光遠和王之賁等人,桀驁難馴,對我等戒心極強,稍有風吹草動,怕是就會迫不及待出來鼓噪”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冰雪方融,萬事向好,實在不宜過早露出異樣,再多忍得些時日,待人心歸附,大勢漸成,自可從容主張,請殿下三思”

  “哼哼”李旦哼唧了兩聲,麵色陰沉,情緒上頭有幾分不滿,但理智卻是清楚,崔日用說得是正理。

  “那該如何?繼續保舉王昱那廝?結好權策固然重要,但一再忤逆母皇心意,冒犯鳳顏,是不是也不太好?”

  崔日用似是對早有預料,輕輕撚著頷下青須,沉吟著道,“殿下,這根鋼絲繩,要走好,還是不難的”

  “陛下擱置了陽泉伯,顯然並不屬意於他,保舉十次,和保舉一次,並無區別,狄仁傑既是建言要從滎陽鄭氏選人,正好,鄭氏嫡支有鄭堅在朝,為鸞台散騎常侍,不妨保舉他入閣拜相,可得兩全其美”

  “自然,陽泉伯那邊,也該有個交代,保舉宰相不成,不妨保舉他入朝為紫袍大員,至於職位,全由陛下分派即可”

  李旦起初靜靜地盯著他,厲色越來越濃重,崔日用原本很順眼的眉眼長相,漸漸青麵獠牙,麵目可憎。

  到後頭,索性將眼睛閉上,眼不見心不煩。

  鄭堅何許人也?論起來,算是滎陽鄭氏宗正寺卿鄭鏡思的堂叔,說是嫡支也沒錯。

  此人在權策擔任鸞台侍郎的時候,為他架空王方慶、重振鸞台聲威出了大力,現在名義上是散騎常侍,事實上是鸞台侍郎敬暉之下的第二人,兩人配合無間,將鸞台經營得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崔日用說完了許久,李旦仍然閉著眼睛。

  崔日用以為李旦是在沉思,張了張口,還想要勸說兩句,終究沒有出聲。

  然而,事實上,李旦卻是在平息內心的怒火翻騰。

  鄭氏選誰不行,選一個傾向權策的也可以接受,卻非要選一個權策的鐵杆兒,崔日用這腐儒,平日裏蔫巴巴的,為權策盤算起來,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真真混賬。

  “呼……”李旦長長籲出一口氣,“母皇的旨意,可是簡拔舉薦在野遺賢,鄭堅已經是朝官,舉薦他,怕是不符合母皇期許”

  崔日用連忙搖頭辯解,“殿下,屬下以為,此事倒不必拘泥,察陛下心意,是有心將宰相之位留給殿下,至於保舉之人是在野,還是在朝,並非要害”

  “嗬嗬,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容本王斟酌一二,再行定奪”李旦的表情奇跡般地和風細雨了起來,“日用這段時日辛苦了,且退下吧”

  崔日用微微一愕,府中當前還有要務,那便是長安沸沸揚揚的選妃之事,他本以為李旦要與他商討此事應對,沒料到,半路就被揮退了。

  “屬下告退”

  崔日用眉頭緊蹙,心事重重地退了下去。

  李旦盯著他的背影,麵部緩緩扭曲,漸漸陰騭起來。

  崔日用的做派言辭,並沒有什麽變化,變化的,是他的心態。

  眼下與權策派係達成了和解,形勢逆轉,不再有生死存亡之憂,諸事順遂,前景可期,崔日用這般麵麵俱到的建言,他已經無心欣賞,反倒倍感厭惡。

  一言以蔽之,有心人天生便是如此,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安樂。

  “殿下,趙統領求見”

  “讓他進來”

  李旦喝了一口茶,搓了搓臉頰,堆出滿麵笑容,迎接他的兵權倚仗,北部軍統領趙祥。

  “趙祥拜見安國相王殿下”趙祥推金山倒玉柱,單膝跪地,他此時沒有穿盔甲,隻是穿著勁裝胡服,精壯的身子骨隱約可見,透著精悍氣息。

  李旦快步上前,將他扶起,上下細細打量,口中不停讚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趙統領在朝,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而今從戎,昂昂烈烈,勇武之風,令人心折”

  趙祥聽著李旦的溢美之詞,表現得有些不自在。

  他歸附李旦,出於各種形勢變故,所做出的抉擇,從武三思和李旦聯手保舉他出任北部軍統領,再到他驟然遇刺,權竺上門,他憋著一口悶氣抖了個機靈,引來權策黨羽的虎視眈眈,岌岌可危,他揣摩武後心意,在北上途中,接受了李旦的橄欖枝。

  說起來,兩人定下主從名分之後,一直以書信交通,這還是第一遭私底下麵對麵交談。

  “殿下過譽了,臣為臣子,化形轉道,唯聽君父指令,陛下和殿下有所需,臣自當戮力報效,不敢有違”趙祥言辭謹慎,表達了忠心,卻沒有絲毫溫度。

  李旦笑嗬嗬地與他把臂上前,相對而坐,盞茶之後,才慢條斯理,開口旁敲側擊,“趙統領一身征塵,委實辛苦了,本以為月餘光景,便可返程,豈料,竟曠日持久,耗時三個多月,中間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趙祥苦笑一聲,“臣選調兵馬之時,先是遭遇了沙塵暴,虛耗了時日,整軍之初,蕃將狼兵,又都是野性不改,極難調度,到了後頭,行將返程,千金公主又鳳體不豫,接二連三,便耽擱了歸期”

  “原來如此,趙統領辛苦,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一碗”

  李旦雙手舉杯,笑容可掬。

  心頭卻是煩悶更甚,趙祥看似言無不盡,卻都是點到即止,官方辭令,內幕私隱,滴水不漏,要徹底馴服,怕是還須下些功夫。

  念及方才崔日用的狂妄僭越,看著眼前趙祥的不貼心,李旦真的以茶代酒,將杯中香茗一口飲盡。

  他卻不知,他的真正危機,不在外患,不在內臣,而在蕭牆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