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弈者風度(四十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490
  武後下詔,為薛崇胤和海人良子賜婚。

  旨意中言明,先定下秦晉之約,周年後,薛崇胤年滿十八歲,再行成親之禮。

  鸕野讚良心願得償,於次日上表,請求返程回到倭國。

  作為一方主宰,她已經缺位長達三月之久,再是王位穩固,也經不起人心疏離摔打,再遷延下去,怕會有不測之事。

  海人良子未曾隨同返程,而是入駐驪山驛館,效仿昔日沒廬氏協爾的做法,擔當起了倭國常駐使節。

  權策親自將鸕野讚良送到驪山腳下的官道上。

  “敬祝女王一路順遂,無波無瀾”權策拱手作別,轉身吩咐,“段寺卿,還請好生打點沿途,善盡地主之誼”

  “是,相爺”段成式躬身應命,策馬離去,作為鴻臚寺卿,他是要全程陪同,送鸕野讚良在登州揚帆出海的,此間剩下的都是倭國女王親眷,少不得有私密話要說,他不便久留。

  “恭送祖母”海人良子伏地行了大禮,眼圈微紅,但卻沒有小兒女哭哭啼啼之態。

  薛崇胤也陪著行了跪拜大禮。

  鸕野讚良一手一個,將他們拉了起來,隻是拍了拍他們的手背,又將他們的手合在一起,笑眯眯的,沒有任何言語。

  “有勞相爺”鸕野讚良含笑對權策道,“倭國有幸,先是經由扶桑都督府和安東都護府,與相爺聯結,如今小兒輩又成眷屬,可謂親上加親……”

  “倭國雖小,卻遠隔重洋,孤懸海外,蒙神風護佑,安然一方淨土,相爺若有煩心之事,憂慮難消,不妨紆尊降貴,東狩倭國”

  “江海餘生也好,重開混沌也罷,倭國庶竭誠摯之心,掃榻以待”

  權策笑了,鸕野讚良連東狩這種詞匯都用上了,顯然指的是武後千秋萬歲之後,他爭奪皇統失敗。

  權策不懷疑她的誠意,但這位女王也絕不隻是單純想為他提供庇護,更多的,還是要利用他的才能,振興倭國。

  同時,也是個側麵的提醒,壓迫李重俊和李隆業,迫使他們雙方失血,固然重要,但要是在倭國不安插一些真正有能耐的得用人手,最後損害的,不隻是倭國利益,也是他的退路。

  “女王所言,本相記下了”

  權策拱拱手,對鸕野讚良的橄欖枝,並沒有太熱心,不置可否。

  他苦心經營十年,根基羽翼已然大成,固若金湯,哪裏是說失敗便失敗的。

  退一萬步,即便是失敗了,他的後路也在中州大地上,最多在安西、安東、北庭三大都護府,絕不至於遠涉重洋,逃到倭國去。

  鸕野讚良見狀,也不失落,這本也在意料之中。

  她方才言辭切切,本就是借機表達心意,拉近與權策的關係,她自己也不信權策會有到倭國避難的一天。

  別的且不去說,如她方才所言,她境內的扶桑都督府,就在安東都護府轄下,最是清楚權瀧的手腕兒,他對安東都護府那片千裏沃野的控製力極強,扶桑都督府的合布勒,在他麵前,像是一隻哈巴狗。

  鸕野讚良離去之後,權策站在薛崇胤和海人良子麵前。

  “崇胤,長大了,你的心意,大兄都知曉,你能擔當起門戶重任,我心甚慰”

  薛崇胤認真的點點頭。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相識、相知,才得相許,男女相處,在時常妥協,恒久寬容,循序漸進,水到渠成,才可得幸福真味,切不可任性恣意,急於一時……”

  “行事之前,多念恩義,少思齟齬,體諒彼此不易,尊重各自習性風俗,莫要偏執”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言語方麵,尤須小心在意,激憤之時,萬金不如一默”

  權策帶著濃重的愧疚,絮絮叨叨,教了這對未婚小夫妻良久。

  薛崇胤瞧著婆婆媽媽的大兄,小時候跟在他屁股後頭到處跑的感覺又回來了,身上暖洋洋的。

  海人良子咬著下唇,垂著頭,耳朵卻是豎起,聽得頗為認真,這些事,從沒人對她提起過。

  從驪山返回長安,海人良子乘坐馬車,權策與薛崇胤並轡而行,一路耳提麵命,唯恐小兩口。蘆竹林小說

  後頭跟隨護衛的絕地,吸了吸鼻子,笑容可掬,自家這主子,有些像曹操,以天下自任,也不忘分香賣履之事,是真的可愛啊。

  “供奉,宮中有消息”身後有馬蹄聲跟上,遞給他一個密封的傳信筒。

  絕地當即遞給權策。

  “宰相歐陽通密見陛下,請求親自前往倭國播撒文教,開化蒙昧,長孫歐陽雩性情狂悖,忤逆不孝,屢教不改,請旨發往焰火軍中效力,請魏王武延基和副將趙社管束”

  權策冷笑一聲,他安排狄光遠等人查清歐陽通相府中的秘辛之事,以解開雙鯉異狀的謎團。

  沒想到,查秘辛的諜報還沒到,歐陽通斷尾求生的消息先到了。

  他越是這般行事,越說明他府中有不堪的貓膩,與那歐陽雩,脫不得幹係。

  權策心中大致有了譜,毀掉信件,繼續前行回府。

  到了府門前,竟有人窺探他的行蹤儀仗。

  將那人拿下之後訊問,卻得知他隻是個街頭潑皮,受人指使,才到義陽公主府,不是為窺探,是有人讓他數數,權相爺儀仗隨從當中,有多少顆良心。

  收買他的人,給他兩顆銀錠子當做酬勞,他隻拿到了定錢的一顆,另一顆要事成之後才能拿到。

  潑皮戰戰兢兢將銀錠子掏出來。

  權策眼睛一眯,擺擺手,“搜身”

  在他背後的腰帶中,搜出了一頁字紙。

  那潑皮魂飛魄散,連聲嚎叫,他不曾識字,也不知字紙何來。

  權策展開字紙,上頭說的也是歐陽通私下求見武後之事。

  “將他打出去”

  梅花形狀的銀錠,還要數他身邊有多少顆良心。

  顯然是徐慧的手筆。

  她不似上官婉兒,有與宮外無字碑和無翼鳥的聯絡通道,隻能冒險出此下策。

  權策漸漸有些心神不寧。

  雙鯉雖遭苛待,卻是活蹦亂跳的,內中即便有些汙濁,將事情說開,並非大事。

  何以歐陽通會不做絲毫溝通努力,便徑直使出大手段,將自己放到懸崖邊上?

  權策腦中串串影像文字走動,定格在上官婉兒的密信上。

  歐陽雩發往焰火軍,請魏王武延基和副將趙社管束?

  副將趙社?

  這不是贖罪,不是斷尾求生。

  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碰瓷,同時,也是改換門庭,交給李旦的投名狀。

  不出意料的話,隨後便會有謠言傳開,說他涼薄無情,為一女子,迫害元老功臣,動搖他的士林美名和人心根基。

  老牛舐犢,為了子孫,歐陽通也算豁出去了。

  要是不能提早警覺遏製,歐陽通的謀算許是就得逞了。

  還好,還好,歐陽通不知道,權策在宮中,有兩重保險。

  “哼哼……”

  權策冷笑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