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弈者風度(七)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13
  長安,太平公主府。

  薛崇簡匆匆返回。

  他才得了消息,武後身邊的親信女官上官婉兒,召見了夏官尚書鄭愔,隨後,鄭愔便發下命令,盤點河南道左近地方鋪兵,將其中精銳步騎兵,造冊在案,以備後用。

  這明顯是在為相王李旦的擴編行動托底。

  上官婉兒的動作,大多直接秉承武後旨意,這個動作說明,大兄那一端,遊說陛下收回成命,不啟用相王李旦的努力,沒有奏效。

  在薛崇簡的腦海中,自動補齊了一場暗戰,大兄定是用了些手段,將他的態度表達了出來,並向夏官衙門施加了龐大壓力,然而,武後並沒有采納,反倒變本加厲了,予以強硬回擊。

  這同時也說明,武後扶持重用李旦的心意,很是堅決。

  “這可如何是好?”薛崇簡滿腦門子漿糊,無所不能的大兄都已經折戟,隻能靠他們兄弟勸動母親,但這幾天來,他們連如何開口都沒有想好,憋悶無比。

  “兄長……”

  薛崇胤竟然在仆從下人居住的院子裏,靠著月亮門站著,抬手製止了薛崇簡開口喧嘩,眼睛直勾勾盯著眼前一幕。

  薛崇簡滿腹不解,還是隻能繼續憋著,不敢攪擾兄長。

  “你,在殿下身邊伺候,殿下盛怒,你竟敢麵帶笑意,是何道理?”香奴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階下滿滿當當站著百十個仆役,地麵上,跪著個戰戰兢兢的仆婦,約莫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奴婢有罪,奴婢昨日看診,查出身懷有孕,奴婢成親後,求子不順,備受煎熬,終於得償所願,不由自主發笑,並非對殿下不敬,求香奴娘子寬恕則個”

  那仆婦四肢著地,不停磕頭,嘣嘣作響,極是賣力,卻隻有腦袋在動,身子保持了個飽滿的弓形,確保自己的肚子,不受到擠壓傷害。

  “寬恕你?寬恕了你,這公主府上下,可還有規矩在?殿下身邊,可還有體統在?”

  香奴麵如平湖,她早見慣了形形色色的可憐人,也見識了可憐人的可恨之處,心如鐵石,絲毫不受影響,素手輕擺,有人抬上了條凳,兩個壯漢坦胸露乳,拎著水火棍上前來架她。

  那仆婦慌了神,捂著肚子,拚命嚎哭掙紮,“香奴娘子,香奴娘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奴婢真的有了身孕,遭不得這個罪過,求求您,求求您了……網開一麵,饒了奴婢這回,隻要生了孩兒,奴婢願意做牛做馬贖罪,不,要了奴婢的命也行啊……”

  嘶喊之間,有人一陣風般跑進了院子,以滑行的姿勢,跪在了香奴的麵前,他膝下的粗布褲子,直接磨穿,在地上塗了一道鮮紅的血跡。

  “香奴娘子,小的是她男人,求您開開恩,再大的罪過刑罰,小的都擔了,有小的慘狀,定然無人再敢當差不經心,求求您了”

  “咚……”的一聲,重重磕頭,地麵上有一攤血流出,有一陣塵土揚起。

  香奴仍舊是一副清水臉孔,不為所動,淡淡挑了挑眼皮,看了看後來的仆役,這人身量矮小,比他的妻子還要瘦弱,跪在地上,不大的一團。

  香奴指著那仆婦,冷冽問道,“你願意讓他代你受罰麽?”

  “我醜話說在前頭,家有家法,法不容情,以他的體格,三十棍下去,你怕是隻能做個寡婦了”

  仆婦滿麵都是淚水,淒苦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兩人交換了個悲苦的眼神,那仆役竟然露出個憨憨的笑臉,溫柔地望著她的肚皮。

  她用力扭過了頭,雙手捂臉,嗚嗚痛哭。

  “哼哼,好一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香奴冷冰冰地譏諷了一句。

  那對苦命的男女,隻是又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開口辯解。

  “行刑”

  香奴一聲令下,與那仆役的胳膊差不多粗細的水火棍便砸落下來。

  隻是第一下,那仆役便噴出了一大口血。

  “香奴姐姐也太苛刻了,雖有罪過,終究情有可原嘛,我去求個情”薛崇簡正義感發作,抬腳便要進門去。

  走了兩步,沒有走動。

  薛崇胤拉著他的手臂,眼睛仍舊直勾勾的,神情怔忡,像是入了魔一般,呢喃著道,“莫要摻和,且讓我瞧瞧……”

  薛崇簡不得其解,撓了撓頭,便退了回來。

  “啪……啪……”

  才數到二十三,那仆役已經沒有了氣息。

  仆婦眼睛發直,撲在他身上放聲大哭,猶自沒忘了,護著自己的肚皮。

  薛崇胤背著手,緩步上前來,盯著那仆婦死死地看,雙眼如同要冒火。

  將她嚇得渾身哆嗦,不敢再出聲,四周的下人仆婢也都大氣不敢出。

  香奴嘴角怪異地扯了扯,緩步下階,開口解釋,“崇胤郎君,此人犯下的罪,已經由她夫君代領,不宜……”

  薛崇胤抬手製止了她,聲如磨砂,喑啞難聽,“你,可後悔了麽?”

  那仆婦縮成一團,連連搖頭,“孩兒是他家香火,他都不後悔,我自也不後悔,要是易地而處,孩兒在他腹中,我也會如此”

  薛崇胤眼中飄起了血絲,機械般的扭了扭脖頸,喘著粗氣問道,“那你,如何贖罪?產子後追隨他而去,還是終身不嫁,為他守身?”

  “盡管說來,我為你做主”

  那仆婦眼睛亮了起來,拉扯住薛崇胤的衣袖,“蒙大郎君恩典,還請大郎君為奴婢尋個殷實人家,當個繼室填房也好,隻求餘生安穩順遂,好讓我兒能得個好出身”

  “嗬嗬,哈哈哈”薛崇胤仰頭大笑,笑得前仰後合,跌跌撞撞,如同瘋癲了一般。

  隻是思緒條理卻還分明清晰,“好,好,我便成全了你,香奴姐姐,此事便請你妥為安排,厚葬了這男人,尋個好人家,讓他們母子衣食無憂”

  薛崇胤亂七八糟離去。

  薛崇簡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香奴姐姐,方才說是母親盛怒,是何緣故?”

  “殿下聽聞上官婉兒令夏官衙門征兆鋪兵精銳,怒不可遏”香奴一板一眼作答。

  “母親已然知曉此事?”薛崇簡微微驚愕,又很快釋然,苦笑一聲,“我去探望母親,為她寬解寬解”

  薛崇簡快步離去。

  香奴仍站在原地,望著驚魂不定的仆婦,和她身下的一具死屍,神情變幻莫測。

  良久才吐出一口冷氣,意味深長地道,“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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