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 美人遲暮(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472
  驪山,華清宮,飛霜殿。

  權策和太平公主一同邁上台階,在武後兩側列座。

  權策將權徽抱了回來,太平公主也試圖接管權衡,卻遇到了困難,權衡擰了擰胖乎乎的身子,一頭撲進了武後的懷中,拒絕太平公主的示好。

  “嗬嗬嗬”武後撫了撫權衡濃密的垂髫頭發,輕笑了兩聲,索性將他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清了清嗓門,舉起酒杯,“此間在座的,都是自家血脈親人,無須將就那許多規矩,朕也不拘了你們,滿飲此杯,稍後便可各尋賞心樂事,有逾越禮儀,朕不加罪”

  “臣等叩謝陛下天恩”眾人一同行禮謝恩。

  權策抱著權徽,與太平公主一道,站了起來,無法拱手,隻是彎了彎身子。

  權衡在武後懷中,瞧著父親的模樣,突地叫了起來,“父親……”

  一邊叫,一邊兩隻小手交疊,似模似樣的拱了兩下,竟似在教他父親行禮。

  “哈哈哈”武後被他稚嫩模樣逗樂,怡然大笑,袍袖一拂,“奏樂”

  蒼涼恢弘的樂曲橫空而來,大漠黃沙,斜陽古道,孤單旅人,瞬間席卷而來。

  大殿中為之一肅。

  一曲奏罷,眾人猶自久久不能自拔。

  “權策,你見識廣博,於詞曲一道,頗有建樹,可識得,此曲為何?”武後輕聲發問,取了桌案上的櫻桃幹酥酪,一點一點喂到權衡嘴邊,權衡吃得很滿意,腿腳直踢騰。

  “陛下謬讚,臣不敢當”權策言語間帶著些追憶。

  “臣本不識得此曲,當初西征吐蕃和西突厥阿史那俀子,曾在西域城邦中,聽得路邊賣藝為生之人彈奏,頗受感染,遂遣人打問,告知此曲名為《摩訶兜勒》”

  “忽忽數載已過,往事盡已隨風,夙夜以來,唯有此曲常自縈繞耳邊,揮之不去,隻因意境荒涼凋敝,內蘊滄桑愁苦,意味肅殺不祥,非煌煌正音,不敢獻與陛下駕前”

  “嗬嗬,肅殺不祥?朕豈是居於深宮,見不得風雨的?得此繞梁之音,卻隻顧自己享用,豈是人臣之道?”武後頗為不悅,指了指大殿中莫名其妙的眾人,“此間宗親雲集,朕便罰你,依此樂曲寫詞,若有一人不滿意,且言之有物,你便過不得這關”

  “正該如此,我等有福矣”眾人哄堂大笑,紛紛附和。

  上官婉兒雙眸亮晶晶的,也湊了個熱鬧,“權相爺官位越來越高,而詩詞文章,卻愈來愈少,引得文壇寂寥,士林喟歎,此番若能得妙筆,婉兒願謄抄百幅,饋贈席間的貴人”

  權策心底輕歎,“既如此,臣獻醜了,臣此詞,未有詞牌,隨性而出,還請陛下,上官昭容與諸位宗親寬宥”

  武後連連擺手,有些迫不及待,“本就是蕃邦曲調,應情應景便可,不以格律強求,你且吟來聽聽”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權策也不賣關子,朗聲吟來。

  效果卻與摩訶兜勒奏響之時相去不遠。

  殿中又是一陣沉寂。

  皇族宗親,附庸風雅有之,才學品評卻不夠格,雖感觸深深,牽動心潮起伏,但到了口中,卻隻會有一句妙極妙極,說不出子醜寅卯,不過應付場麵而已。

  良久,武後也打破沉默,連連搖頭失笑,“太平卻是說的不錯,端的是個壞心小賊,朕本想以此曲呼應西塞戰事,卻不合招惹了你,朕好好的筵席,讓你一闕詞,攪得意興落落”

  金色鳳袍抖了抖,指著殿中宗親勳貴,“爾等眾人,若有人能尋出此詞不是,讓權策吃個掛落兒,朕重重有賞”

  殿中寂寂無聲,眾人相互對視,眼中隻有尷尬無言。

  他們連這首詞好在何處都難以道出,你讓他們挑刺兒,卻是難為了他們。

  “陛下這彩頭,好生害人,明明瞧著就在眼前,卻又有千裏之遙,讓人心頭百爪撓心,可是鬱悶得緊”上官婉兒畢竟是親信近侍,說話少了顧忌,一番言語,湊了武後的趣兒,為宗親們解了局促,又捧了權策,可謂麵麵俱到。

  “哈哈哈,這都是權策的不是,朕卻不受這個埋怨”武後朗聲大笑。

  眾人隨聲附和,明貶暗褒,吹捧權策,殿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舉杯共飲。

  人群中,也有人神色陰沉,是山陽侯李琨。

  他是已故成王李千裏的弟弟,也是在西塞陣亡的鬱林王李景榮的父親。

  他向著身後使了個眼色,立時便有個旁支的宗親衝入大殿中央,高聲道,“陛下,殿中才有西域樂曲,又有權相爺好詞,不妨趁此良機,請權相爺將西塞戰事進展,也公之於眾,讓我等同為大周天威賀”

  武後眉頭擰了起來,眸光如刀,瞪著這個不熟悉的皇族,“朕不是說了,今日家宴,隻敘宗親之情,不議政事”

  “陛下呀……”李琨嚎哭著,跌跌撞撞衝了出來,“陛下,既是敘宗親之情,則宗親何止權策,西塞前線,詭秘多端,論起宗親,臨川王武嗣宗如何?鬱林王李景榮如何?梁王幼子武崇謙又如何?”

  李琨豁出去了,向前走了幾步,戟指權策,跺腳痛斥,“權相爺能吟哀詩,可不是有感而發?與你不睦的宗親,盡數魂斷沙場,與你親近的,盡數立功受賞,飛黃騰達,夜夜縈繞你耳邊的,是摩訶兜勒,還是枉死之人鳴冤?”

  “陛下,求您為臨川王等人做主啊……嗚嗚……”

  權策伸手掩住權徽的耳朵,麵色從容,並不理會,胖丫頭也是諧趣,在此吵嚷之中,竟然合著大眼睛,粉嫩腦袋一點一點的,要睡覺了。

  武後聽了李琨唱念坐打,理了理身上金袍,“這幾日,求朕做主的人,有點多了”

  “朕尚且不知西塞軍報詳情,但李景榮死於龜茲,前情後果,朕是知曉的”武後清晰地撇開了李琨的擋箭牌,隻將李景榮單獨拎了出來。

  “朕相信,你也心中有數,前往龜茲,是他主動請纓,領兵巡視城防,也是他自行向公孫雅靖報備,武崇謙營中亂軍,也是他收編麾下,與安西軍對壘,也是他親為”

  “你且告訴朕,是他有意害人,還是旁人有意害他?”

  李琨梗著脖子不服氣,“陛下,這消息是公孫雅靖等人上報,定有不盡不實之處”

  權策忍不住插口,“你言下之意,西塞所有人,都在謀害李景榮?”

  李琨見他開口,眼睛充血赤紅,“還不是有人隻手遮天,蒙蔽聖聰”

  “不,山陽侯,若真的是西塞所有人都在謀害李景榮,那李景榮必有取死之道”權策聲音朗朗,“山陽侯,豈不聞,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你……”李琨一口氣上不來,呃的一聲,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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