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是佛是魔(四十一)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730
  神功元年臘月中,安西都護府龜茲城突發兵亂,安西軍與右豹韜衛、左領軍衛先後發生衝突,規模由小而大,演變為大混戰,以至於不可收拾。

  與此同時,右豹韜衛本部大營也發生內亂,廝殺成一團。

  混亂之中,左領軍衛將軍武崇謙、鬱林王李景榮,死於亂軍之中。

  右豹韜衛大將軍裴延休在亂起之初,便脫離值守,將陷入血火的兵馬置之不理,領著親兵護衛逃之夭夭。

  然而,他的運氣委實不怎麽樣,天色漆黑,不辨方向,竟一頭撞進了抹黑來犯的吐蕃論欽陵叛軍中,部屬親兵死傷殆盡,裴延休本人被叛軍俘虜。

  安西大都護公孫雅靖,見大勢糜爛,無可挽回,放棄龜茲城防,轉道疏勒堅守,同時傳令碎葉、於闐等軍鎮堅壁清野,死守城池。

  一場混亂的浪戰,龜茲城失守,論欽陵叛軍近乎全殲龜茲城中的安西軍、右豹韜衛,殘部追隨公孫雅靖,去了疏勒。

  由此,西域諸部大門洞開,暴露在論欽陵鐵蹄之下,而沙州神武行軍道主力兵馬,側翼也麵臨威脅,有遭到論欽陵叛軍與邏些城勢力夾擊的危險。

  西域小國、部落習慣了朝秦暮楚,隨風搖擺,見狀絲毫不慌不亂,一夜之間更換了城頭旗幟,簞食壺漿向論欽陵輸誠,搖身一變,變成了吐蕃的擁躉。

  一係列操作,柔順絲滑,毫無滯澀。

  沙州,神武行軍道大營,公孫雅靖口中的糞坑。

  一連串的噩耗傳來,營中上下陷入凝滯之中。

  中層將領和下頭的官兵,擔憂艱苦的戰事前景,還有自己的性命安危。

  高層將領們,此時聚集在中軍帳,關心的,卻是千裏之外,東、西兩京的政治鬥爭。

  “鬱林王的行囊,可是都在你這裏?”武延基站在大帳中央,手中拿著一紙信箋,仰著麵,凝視中軍大帳上頭刺繡的黑虎,聲音縹緲,似是來自天外。

  他的麵前,跪著個披頭散發,滿臉風霜的漢子,衣衫爛得片片縷縷,上頭都是髒汙血跡,透過不多的幹淨地方,能瞧出些許底色,正是領軍衛的裝束。

  這漢子手中捧著個織錦的行囊,已經打開,搜檢過了,大多是些用度之物,還有一疊中樞錢莊的銀錢兌票,這些無關緊要,要緊的東西,就在武延基手中。

  一封信。

  來自神都,東宮太孫殿下李重俊。

  信中指使鬱林王李景榮,與裴延休合作,借論欽陵之力,謀害武崇謙和公孫雅靖,奪取安西軍兵權,與武延基分庭抗禮,而李重俊自己,則會設法讓李景榮脫離出神武行軍道的節製,獨鎮一方,掌握西塞半壁兵權。

  “殿下,鬱林王率部與安西軍遭遇,莫名開始亂鬥,戰陣之上,安西軍有個滿臉流血的恐怖將官,將鬱林王梟首,屬下等群龍無首,不敵安西軍攻勢,倉皇四散……”

  “屬下並非鬱林王親兵,這行囊包裹,也不是屬下收拾,隻是在奔逃途中,有人塞到屬下懷中的,鬱林王是否有旁的行囊,屬下委實不知”

  那漢子聲音像磨砂一般喑啞難聽,幹裂的嘴唇因動作過多,流出絲絲鮮血,隨著嘴巴開合,血沫四濺。

  話說完,眼皮翻白,身子向前猛地一栽,仆倒在地上。

  “來人,將他帶下去,好生醫治”武延基擺擺手,自有帳外親兵將那漢子抬了出去。

  帳中寂靜下來。

  武崇敏默默站立了片刻,視線在帳中諸人麵上掃過,在職方郎中劉芳敏這裏,停頓了許久,他小看了此人,早曉得他是為構陷李重俊而來,卻沒有料到,為了達成目的,他竟能刻毒到如此地步,勾結外藩,葬送大周成千上萬兵馬。

  武延基緩緩將信箋貼身揣在懷中。

  “李笊聽令,即刻集結你右領軍衛全軍三萬兵馬,整頓開拔,前往龜茲城,與公孫雅靖取得聯絡,聯手收複失地”

  “是,殿下”李笊響亮地應了命令,但卻跪坐在原地,沒有動彈。

  兵凶戰危,陰謀詭計迭出不窮,值此非常之時,他必須留在這裏,支持薛崇簡,軍令之事,反倒等而下之。

  武延基蹙了蹙眉頭,悶哼了兩聲,也沒有計較,轉過身,看著神色變幻不停的劉芳敏,冷聲道,“劉郎中,軍需查探之事,已到了尾聲,而今大雪封山,道路難行,返回長安怕是不便,孤懸在外,也令人擔憂,便在本王這中軍大帳暫時住下,如何?”

  言下之意很是分明,他不打算在隱忍,要將劉芳敏這個攪屎棍子軟禁了起來。

  “殿下吩咐,不敢不從”劉芳敏無喜無悲。

  “末將以為不妥”薛崇簡清脆的童子音在帳中響起,他說的話,讓武延基和劉芳敏都大為錯愕,“劉郎中乃是夏官衙門上差,無緣無故,怎能擅自拘禁?”

  “郢國公此言極是”他話音剛落,李笊和楊思勖立即無腦附和,李景榮已死,裴延休被俘,中軍帳中,武延基已經是光杆一條。

  “薛將軍,你……”武延基出離了憤怒,眼前一陣陣發黑,闖進帳來報信的斥候,在他眼中都成了雙影的。

  “殿下,邏些城吐蕃軍隊,正在大規模調動,行跡可疑”

  “劉芳敏,你倒是好本事,好一場爭權奪利,竟不惜出賣天朝國土將士!用論欽陵對付了龜茲,這邏些城,是衝著本王來的吧”

  武延基身子發虛發寒,跌坐在主位上,轉而怒視著薛崇簡,“薛崇簡,你還要養虎為患,縱容他到幾時?”

  “殿下,凡事都要講究證據,切莫含血噴人”薛崇簡尚存有稚氣的臉頰上,一派冷硬,咬定青山不肯放鬆,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大兄交代過,隻要根本無恙,就讓他們盡興表演。

  任何人都不能幹擾,任何人都不能。

  念頭堅如磐石,話語中便加了刀鋒,“並不是事態緊急,便可以隨意牽連無辜的,如此作為,與酷吏何異?”

  “噗……”

  武延基一口心頭血噴出,手指顫抖指著薛崇簡,想要怒罵,卻不知該從何罵起。

  “嘿嘿,洪洞縣裏無好人”

  “殿下保重”薛崇簡站起來,微微躬身,拂袖而去。

  李笊和楊思勖等人都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出。

  劉芳敏也走了,竟真的無人敢攔他。

  他回到自己的小營盤,叫來了幕僚。

  “事已至此,你我已坐上了同一條船,告訴我,告訴我你們的計劃”劉芳敏蜷縮在坐席上,顯得無助又可憐。

  “如郎中所知,現在,太孫指使李景榮和裴延休勾結論欽陵,惑亂神武道和安西軍的消息,怕是已經過了靈州,送往長安了”幕僚並無趾高氣揚,謙卑如故。

  “消息直送長安便可,為何還要弄個逃兵將消息帶回沙州,險些害我等遭遇不測?”劉芳敏緊跟著追問,這種自戕式的行事手法,他不能理解。

  “大局已成,我等遭遇不測,亦沒有什麽所謂”

  幕僚聲音寡淡,絲毫沒有畏懼,“若是沒有這封信,武延基又怎麽會吐血?他不吐血,或者說,他若不死,大營怎麽會亂?大營不亂,邏些城的軍隊,又怎會趁勢來攻?邏些城不來攻,又怎能算得上大動靜?”

  “你的意思是,故意讓武延基氣怒攻心?”劉芳敏眯著眼睛,充滿質疑。

  “嗬嗬”幕僚笑了,笑得很得意,“自然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那信箋上,有毒,劇毒”

  一陣冷風吹過,劉芳敏打了個哆嗦,呆滯良久,無力輕歎一聲,“好手段”

  幕僚挑了挑眉毛,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這確實是他的神來之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