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手可摘星辰(五十八)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575
  神都夜間的兩起混亂械鬥,足有近千人的規模,還大搖大擺鬧出了城門,想要掩人耳目,是不現實的,引來了許多朝局有心人的注視。

  這顯然是武後巡幸長安,太子李顯薨逝之後,神都政治真空的最明顯反應。

  留守神都的狄仁傑,並不足以讓皇族權貴們心生忌憚,他們開始利用這段混沌期,肆無忌憚地布置殺局,激烈爭鬥。

  整個械鬥過程,在城內追逃許久,洛陽府、金吾衛全程保持了靜默,安喜門上守禦的武侯衛兵馬,也任由械鬥雙方縱橫來去。

  這個動靜,令人頗為費解。

  被尋釁滋事的一方,是右玉鈐衛和虞山軍中的親權策勢力,洛陽府和武侯衛幹預起來,是名正言順的,為何竟不肯出手為他們撐腰?

  後來,有個消息漸漸在夜幕中傳開,揭開了這個疑團。

  金吾衛大將軍淳於洛,宴請了洛陽府司馬崔澄和武侯衛將軍趙倉,在這關鍵節點,絆住了兩位主事決斷之人。

  想必隻能絆住一時,兩人一旦脫身出來,勢必雷霆大作。

  這是無數雙眼睛的共識。

  淳於洛也是這般想法。

  但他用宴請的方式,阻攔洛陽府和武侯衛的動作,本就藏了另一段心思。

  他不是個有膽氣的人,也沒有多少野心,仰仗父蔭,成了相王李旦的心腹,坐到大將軍位分,已是別無奢求,與裴延休有幾分相仿。

  在商議謀劃之時,他做了慫包,不去設伏,也沒有參與啟釁械鬥,隻肯做些邊邊角角的事情,當然,若是局勢演變,真如馮懷巳安排那樣順遂,他定也不介意猛扯順風旗,將留在城中沒出去的侯思止做掉。

  這頓飯,既是協助馮懷巳等人,拖住洛陽府和武侯衛,也是一場試探。

  他要確認,權策一方是否真的毫無防備。

  然而,崔澄和趙倉的表現,讓他的心越來越沉。

  兩人一直穩坐釣魚台,酣暢飲酒,沒事兒人一般。

  崔澄是世家大族子弟,趙倉則是豫王府屬官出身,李璟的心腹之人,一個家學淵源,一個見識廣博,頗有些共同語言,談笑風生,逸興橫飛,將淳於洛這個主家拋在一邊。

  宴席中途,先有洛陽府官差進門來,附到崔澄耳邊說了些什麽,崔澄點點頭,便置之不理,其後,又有武侯衛軍官進來,向趙倉稟報了什麽,趙倉也是神色淡淡,並不上心。

  到最後,反倒是淳於洛坐不住了。

  算時辰,現在械鬥追逃的雙方,也該出了城了,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一半,另外一半,是不是去做,還須弄清楚情形才可。

  “崔司馬,趙將軍,二位可是另有要事?”淳於洛很體貼的問道,“倒是本大將軍沒選好日頭,若是誤了二位的公事,可是罪莫大焉”

  “不不不”崔澄笑吟吟地連連搖手,意有所指地道,“這日子,大將軍選的極好”

  “正是如此”趙倉仰靠著座椅,慢條斯理揉了揉脖頸,說得更加露骨,“我等的公事,不做比做更好,但大將軍的私事,卻並非如此……”

  話到這裏,淳於洛哪裏還聽不出來,馮懷巳等人處心積慮的謀算,怕是已經為權策黨羽所洞悉,早早安排好了應對之策。

  他心中劇烈打鼓,幹笑兩聲,“哈哈,趙將軍說笑了,本大將軍今夜就是閑來無事,才與二位俊傑共飲,以圖進益,哪裏有甚私事?”

  “大將軍不做私事,莫非,還想著去尋侯大將軍的晦氣不成?”崔澄懶得再打機鋒,索性一口道破。

  淳於洛噌地站起身,臉上的肥肉不規律的抖動,扯出個難看至極的笑臉,“嗬嗬,侯大將軍乃是軍中宿將,朝廷功臣,我素來仰慕的,哪裏會去尋他晦氣,崔司馬說笑了,說笑了”

  趙倉與崔澄對視一眼,也沒有興趣多言,好整以暇地問道,“那,淳於大將軍的筵席,是繼續呢,還是就此散掉,大家,各忙各的?”

  淳於洛見他們兩人從容愜意,貓戲老鼠一般,終於還是硬撐不住,一雙大手在臉上捂著,猛搓兩下,紅著眼問道,“崔司馬,趙將軍,二位也不必戲耍本大將軍,且說分明,今夜間,本大將軍隻不過邀二位吃了頓宴席,不曾說什麽,更不曾做什麽,勸二位善良,莫要虛言構陷於我”

  “大將軍卻是猜得準了”崔澄拊掌大笑,站起身來,開始了神乎其技的當麵栽贓,“今夜宴席,淳於大將軍大義當先,主動出首,將馮懷巳等人,暗中調遣精銳,意圖謀殺恒國公、地官侍郎、奉宸令張易之的陰謀,和盤托出……”

  “我等當機立斷,通報侯大將軍,調派了在官道附近山中的右玉鈐衛新編敢死團,營救了恒國公,將馮懷巳一幹亂臣賊子,一並誅除殆盡”

  噗通一聲,淳於洛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像是一條涸轍之鮒,喘息艱難,“刺,刺殺恒國公?”

  “正是如此”趙倉接口道,麵孔向西,微微揚起,神情虔誠,像是個狂熱的信徒。

  事實上,他對權策環環相扣、步步殺機的謀算,拜服到無以複加。

  “我可以告訴大將軍,恒國公奉旨來神都,卻間道微行,不張旗鼓,為的是調查太子殿下和方城縣主的死因,馮懷巳等人不惜調動官兵,謀殺於他,意圖,便昭然若揭”

  昭然若揭這四個字,趙倉一字一頓道出,像是沉重的鼓槌,敲打在淳於洛的腦中,震得他魂飛魄散。

  “嘭”的一聲,淳於洛直挺挺砸倒在地,又敏捷地爬起,撲到趙倉和崔澄腳下,抱住大腿求饒,“崔司馬,趙將軍,我確有私事要做,確有私事要做,隻是心裏糊塗,不知該如何行事,還望二位指點迷津,救我一救,千萬救我一救哇”

  話到尾聲,已是涕泗橫流,嚎哭出聲。

  “大將軍請起,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崔澄做這種事得心應手,立時換了一副臉孔,含笑溫言道,“權相爺常常教導我等,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大將軍浪子回頭,彌足珍貴”

  “相爺英明,相爺英明呐”淳於洛聽到權策名號,腿一軟又跪了下去,心頭一陣陣抽搐,腦中也是嗡嗡作響。

  真真怕人,怕人得緊呐。

  於是,令神都的有心人們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宴席盡興之後,暴起發作的,竟然不是崔澄和趙倉。

  金吾衛大將軍淳於洛,親自指揮旗下兵馬,連夜強行攻入神都苑,闖入相王府,將巴陵王李隆範,李隆範身邊的一眾官屬僚佐、下人西席,連同與他過從甚密的文人士子,共計過百人,以謀逆罪名全數拘係在案。

  同時,金吾衛兵馬以追擊械鬥罪嫌的名義,出城而去,揚言要撲殺膽敢在神都城內啟釁的賊人,以彰天討。

  與下午生出事端的反應相同,洛陽府與武侯衛,全程靜默,一動不動。

  這寂靜的威力,卻是令人牙齒顫顫。

  不少人看熱鬧都看得心力交瘁,神都的這一夜,實在太過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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