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手可摘星辰(四十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299
  神都,安喜門。

  塵土飛揚,一行官家隊伍徐徐靠攏。

  城門前,有個紫袍侍郎和一個緋袍郎中率眾人迎候。

  被權策一腳踹去安東都護府的春官尚書李尚隱,曆經三個多月的風雨塵灰,完成了差事,返回神都。

  他清瘦了些,臉頰也黝黑,但精神尚好,自馬車上下來,笑著拱了拱手,“宋侍郎、藺郎中久違了”

  “尚書遠行辛苦,訪查民生,施行善政,設立學政官,引中原士子前往安東都護府講學,可稱一路德聲遍布,造福黎民蒼生”春官侍郎宋之問上前逢迎,語出真摯。

  他是真的感激李尚隱,想當初,他以侍郎官職執掌春闈,竟遭到迂腐之輩抵製,舉步維艱,而藺穀以貢舉郎中身份主持春闈,一路順遂,令他顏麵無存。

  好在風水輪流轉,轉過身來,宮中上官昭容出手,金榜題名的今科進士,都被攆到了地方當學政官,結結實實給他出了一口惡氣。

  “唔,宋侍郎言重了,本官不過是奉命辦差,學政官的善政,當歸功於陛下,歸功於上官昭容,澤被蒼生,當然了,還有今科的新進士們,舍棄一身榮辱,自願前往地方,為化育天下盡力,高風亮節”

  李尚隱聽得很是愉悅,微闔雙目,胡須都不自然地抖動著起來,口中很沒誠意地謙遜,眼睛一輪,瞧見了笑吟吟站在後頭的藺穀。

  “啊,藺郎中也來了”李尚隱邁著四方步到藺穀麵前,抬起了頭,準備迎接下一輪的吹捧疾風。

  然而,他錯了。

  藺穀官位不及宋之問,但後台卻比宋之問要硬紮得多了,本身又是正統科班出身,無所畏懼,躬身施禮,溫言道,“見過尚書,尚書一路辛勞,成就可圈可點,朝野讚許一片,聽聞嶺南道唐觀察使對治下教化頗多不滿,想來還須尚書這等能臣走一遭,才能凝聚嶺南士林,重振名教威風……”

  “化育英才,有教無類,聖人教導煌煌在上,想必尚書不會厚此薄彼?”

  這一番話,連消帶打,將他的得意抹殺得幹幹淨淨,前後堵得瓷瓷實實,李尚隱麵上登時陰雲密布,北上安東都護府,一路顛簸,讓他受了十幾斤,要是去了天涯海角的嶺南道,他怕是要將這把老骨頭都扔了出去。

  當下按捺不住,氣急敗壞地厲聲訓斥,“哼哼,不勞藺郎中操心,陛下神目如電,上官昭容持正秉衡,朝政大事,自有法度章程,你區區一介緋袍官,豈能胡亂議論?還請藺郎中多多自重才好”

  “尚書教訓得極是”藺穀麵如平湖,仿佛挨訓斥的不是他,從容應對,“下官失言了,嶺南道之事,下官自會具折上奏,請陛下和權相爺明斷”

  “哼哼”李尚隱聽出了他別苗頭的意思,用權策的大帽子壓迫他,冷哼一聲,嘲諷道,“權相爺若不曾請假,在朝理事,自是可發表高論”

  藺穀點到即止,不逞口舌之利,笑而不語,避讓到一邊。

  反倒是李尚隱,覺得回京當日,便讓個屬下給添了堵,麵子上有些下不來台,狠狠盯了藺穀一眼,拂袖而去。

  旁邊,宋之問挑了挑掃帚眉,嘴角溢出得意之色,李尚隱和藺穀對上,代表著上官婉兒一係和權策一係的角力,無論對他個人來講,還是對他所屬的二張兄弟派係而言,都是一樁大大好事。

  李尚隱盡自憋了一肚子火氣,該履行的官場禮節還是少不得的,回府沐浴更衣之後,便入太初宮政事堂,拜會神都留守、次相狄仁傑。

  “下官李尚隱,拜見狄相”李尚隱深深躬身。

  狄仁傑抬起頭,看著衣冠齊整,神完氣足的李尚隱,神情有幾分複雜。

  以客觀來看,李尚隱算得頗有幹略,被權策排擠出外,仍能擘畫學政,但從政治立場來看,此人卻不是善類,上官婉兒的幫凶,給她提供了武器攻擊權策,致使同黨後進,悉數發配地方。

  “李尚書免禮,一路辛勞,若無他事,便可早些回府歇著”狄仁傑無意與他多做盤桓,權策雖將他們的關係定位在合作上頭,但他卻自有操守,許多事不方便做得太露骨,姿態卻是必須要有的。

  李尚隱對朝中的中立勢力領袖狄仁傑是向來敬重的,本要多說幾句,交流些塞外的人文風情,卻不料狄仁傑開口便是逐客,打好的腹稿登時堵在了嗓子眼兒裏,難受得緊。

  “是,下官便不攪擾狄相,改日再登門拜望”李尚隱心念電轉,以為是有行事不謹之處,得罪了狄仁傑,留下個扣子,以便日後借機轉圜。

  “唔”狄仁傑含混應了聲,埋頭案牘,不再理他。

  李尚隱步出政事堂,蹙了蹙眉頭,側身回頭,不遠處的廊柱後,有人影鬼鬼祟祟似在跟蹤他。

  他心中微微一提,頗感不妙,今日藺穀當眾出言相逼,狄仁傑又愛答不理,還有小人監視,穩妥起見,他放棄了轉道去春官衙門官署的打算,先回府去,將神都的風向,弄清楚了再說。

  他加快了腳步,不到半柱香便來到了明德門,此門分野,以左為宮禁,以右是雙曜城。

  “李尚書?”前頭傳來一聲喚。

  埋頭趕路的李尚隱抬起頭來,卻見是太子太師、梁王武三思。

  李尚隱心頭更是警鈴大作,微微卻步,保持了距離,躬身施禮,“見過梁王殿下,臣有要事在身,失禮了”

  他擰身要走,武三思卻不給他機會,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顯得非常親近,“李尚書辦完差事回京了?瞧瞧,可是黝黑了不少,怕是受了不少苦楚,想想也是,這驅馳塞外哪裏是我等上了年歲的人能擔待的,權相爺,也是太過心狠……”

  “多謝殿下掛懷,臣……”李尚隱渾身緊繃起來,打斷了武三思的殷勤,急於擺脫。

  “啊,對了,陛下巡幸長安,神都隻有太子殿下坐鎮,李尚書既是回京,也當拜見太子殿下,以盡人臣本分,不如隨我一同前往東宮,向殿下請安?”武三思隻是不理,另外提起了話頭,人臣本分的大帽子壓下,卻是不容拒絕。

  李尚隱驚惶無地,卻無可奈何,“本當如此,願從殿下之命”

  武三思點點頭,轉身當先而行,眼中精光閃過,抓了個擋箭牌,他卻要探探,李顯病情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