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手可摘星辰(二十五)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215
  神功元年八月初,武後下詔,繼安樂公主和相王之後,再度家法處置皇族親貴。

  以梁王武三思交接匪類,是非不明,有悖家訓,責脊杖二十,斬其府中西席幕僚十人,以成王李千裏行事癲狂,人雲亦雲,目無尊長,不孝不敬,著杖責三十,罰沒封地,遣散府中童仆管事半數。

  詔旨之中另有明言,“旨下之日,宗正寺接管二王不法事,不複涉刑名”。

  短時間內,兩度接到這種差事,宗正寺卿趙祥已經駕輕就熟,秉承先易後難的原則,手持旨意,先到了梁王府,宣達了旨意,令圍困府邸的大理寺官差退下,又派出宗正寺理事郎中,帶著膀大腰圓的行刑皂隸,入府行刑。

  畢竟是皇族親王,又上了年歲,將要花甲,脊杖二十,說起來輕易,真打下去,也不是件小事,一個不慎,便能要了半條老命去。

  那行刑的皂隸是有本事的老手,上回給相王李旦行刑,也是他操的棍棒。

  二十脊杖,打得劈啪作響,武三思悶哼慘叫連連,齜牙咧嘴,脊背血肉模糊,不忍卒睹。

  但卻隻是瞧著怕人,不傷筋骨元氣,隻傷皮肉,都是硬傷,溫補調養十天半月,便可複原。

  行刑完畢,梁王府的主子下人蜂擁而上,將武三思攙扶下來。

  隻不過,他還不能走。

  “梁王殿下,得罪了”趙祥拱了拱手,一絲不苟,“依著旨意,府上西席幕僚匡正不力,誤導殿下,罪在不赦,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還請殿下明示”

  武三思養尊處優,打得再有分寸,也是受不住的,此刻麵色煞白,冷汗涔涔,陰沉的眼睛向旁邊一群穿著白衣、戴著大頭巾的清客望去,這可是死亡之瞪,無人敢接招,眾人紛紛避開,兩股戰戰,縮起身子,唯恐引起武三思的注意。

  “罷了,趙寺卿奉旨辦差,隨意便是”武三思在人群裏來回逡巡,看了好半天,卻並不是在思量著誰該死,還是在想要將誰保下來,最終卻是一個讓他看重的可心人都沒有,隨便誰死了,他都無所謂。

  “謝過殿下”趙祥躬身道謝,索性他也不看,擺手讓手下的郎官去選人開宰。

  選中之人哭天搶地,淒厲求饒,拖出府門外,也不走遠,就在外頭廣場上,鬼頭刀手起刀落,一聲哢嚓之後,呼喊聲戛然而止,留下一地汙血,身首異處。

  “府中紛亂,本王就不留趙寺卿了”武三思一向滿麵春風的臉上,掛滿了掩飾不住的刻毒和憤恨,趔趄著走人,不再搭理趙祥,顯然將他也記恨上了。

  趙祥苦笑一聲,搖頭離去,他向來沒有主見,一切唯武後馬首是瞻,從不多言多動,無欲無求,並不怕武三思記恨,隻是明明手下留了情,卻沒人領,這種滋味,也是難堪。

  到得大理寺獄,同樣以詔旨開路,狄光遠親自迎了出來。

  “趙寺卿有禮了,本官這便將成王殿下開釋,隻是……”狄光遠有些赧然,“成王殿下在獄中不甚安分,獄卒維持秩序有責,手下沒個分寸,成王殿下頗受了些傷,雖無大礙,但趙寺卿要行刑,怕是不妥”

  趙祥蹙了蹙眉頭,“先瞧瞧人再說吧”

  “嘩啦啦……”

  鎖鏈拖地的聲音傳來,兩個獄卒架著,成王李千裏自牢獄中出來。

  短短數日,這位天潢貴胄已然瘦得脫像了,手腳上都拴著沉重的鎖鏈,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眼中沒有一絲光彩,身上的白色囚衣,傷痕一道一道,血跡斑斑,身上怕是沒有一塊好肉。

  來到陽光下,看到光亮,他竟然下意識地躲在了差人背後,身子不停發抖,口中嗚嗚有聲,畏怯的模樣,令人心生惻隱。

  “狄寺卿,這……”趙祥眼神嚴厲了起來,“這便是你說的沒有大礙?”

  “嗬嗬,本官已經具折上奏,將此間情形與成王殿下的異狀說明清楚,不會連累趙寺卿的”狄光遠搖晃著腦袋,滿不在乎,笑容燦爛,雪白的牙齒閃著光。

  趙祥心念一閃,想到李千裏入獄的緣由,身上一陣陣發寒,也不敢再多言,幹巴巴地道,“如此便好,本官接了成王殿下到宗正寺,也會上奏請示陛下”

  狄光遠笑而不語,背著手便走了。

  趙祥看著他的背影,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他說不出感覺,隻覺得狄光遠這等人,不隻是狠毒,還狠毒得理直氣壯,狠毒出了信念,他理解不來,也得罪不起。

  回到宗正寺,趙祥立刻張羅了禦醫前來看診,結果令趙祥心膽俱顫。

  狄光遠可不是他趙祥,李千裏的精神頭,飽睡了兩日便恢複了一些,隻是受不得驚嚇,心神很是衰弱。

  而身上的傷勢,卻無不傷筋動骨,沒有個大半年的臥床,根本無法起身,右腿上的傷勢,已經矯正不過來,李千裏日後,怕要一輩子高低腳了。

  武後的旨意很快下達,申飭了狄光遠,降二品留用,罰俸一年,免去李千裏的肉刑,罰沒封地與遣散家奴如故。

  緊跟著這道旨意的,是對今科春闈新進士的安置。

  武後以地方文教不興,州縣官員分身乏術,在各州設置學政官,專責勸學,試辦地方官學,典掌院試,首批在河南道、關內道、隴右道、江南道、淮南道及山南道五道施行,學政官由今科新進士充任,著天官衙門擬定條陳,分派任所,盡速到任。

  旨意下達,朝野嘩然。

  都認為是權相爺在長安和洛陽大殺四方,先後折辱三位親王和一位公主,鋒芒太過,終於吃了一癟。

  有那好事者,專等著權策的動靜,眼下木已成舟,看他如何應對。

  他們卻是失望了。

  權策沒有任何動靜,他下了驪山,到長安城中的義陽公主府,正式操辦了儀式,納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之女姚佾為側室。

  場麵盛大,由晝及夜,前往道賀的朝臣士紳,多如過江之鯽,上林坊周遭,都是密密麻麻的車馬人頭。

  喜氣洋洋,全然沒有喜聞樂見的吃癟之相,令不少人扼腕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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