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瓜熟蒂落(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359
  鸞台侍郎敬暉象征性地做了掙紮。

  他派右散騎常侍鄭堅走了趟內侍省,試圖將已經入檔的通商府卷宗取回,自然是碰了釘子,上官婉兒嚴詞拒絕。

  朝野上下,又一次屏住了呼吸,似乎上官昭容與權右相的爭鬥,還有續集?

  敬暉無奈,上了奏疏認罪,引咎自請貶官。

  武後正要為中樞錢莊之事立威,震懾亂伸手的不法之徒,通商府尹王祿還有用處,得以高舉輕放,處置敬暉便沒有那許多顧忌,徑直下令,將敬暉連降四級,貶黜出京,為隴右道狄道郡守,即行出京,不許遷延。

  敬暉出京之日,恰逢在神都耽擱了兩個多月的吐蕃使團,也啟程返回邏些城。

  權策便一並送了。

  “你此次遭遇貶謫,實屬代我受屈,我必不忘”權策當著眾人的麵,如此說道,“鸞台製度,初設在我,或有不完整暢達之處,通商府行事,也多有我令諭,你與王祿,各自獲罪,我心不忍”

  “哈哈哈”敬暉很是豁達地仰頭大笑,他心頭很清楚,權策所言的代他受屈,並非口中明言的原因,而是王祿和自己兩人接力犯錯,揮刀內向,刻意自傷,甘心做了權策政治讓步的踏腳石。

  “相爺言重了,敬暉為人臣子,得主上重用,敢不精忠以報?當差履職,有思慮不周,行差踏錯,自當擔當其責,萬沒有推諉的道理,敬暉此去西塞邊陲之地,為親民官,當晨昏三叩首,遙望紫宸,為主上祈福”

  敬暉一語雙關,極其大膽。

  權策笑了笑,沒有回應,轉而去往吐蕃使團一邊。

  旁人聽不出來,與權策同來的葛繪和鄭重兩人,卻是將其中意涵聽得真切分明,兩人眉頭齊齊一跳,交換了個視線,苦笑搖頭。

  敬暉此人,卻是敢拚敢賭的性子,當初作為太平公主黨羽,判斷出太平公主與權策合流勢不可擋,且權策將位居主導,便斷然向權策靠攏,換得青雲直上,如今又品咂出了旁的滋味,竟敢隱晦地以臣下自居,他口中的主上究竟是誰人,一目了然。

  鄭重不善言辭,雙手抱拳,深施一禮,葛繪做了同樣的動作,與敬暉執手話別,給了敬暉積極回應,評價頗高。

  “敬兄台此去,驅馳萬裏,寂寞之時,可舉杯邀月,我等雖相隔異域,當有會於心,敬兄台忠誠盡職,置一己榮辱於不顧,你我同在,可知吾道不孤”

  鄭重連連點頭,表示讚同,敬暉此舉,算得首開先河的先行者,更難得之處,在於時機,他才受了委屈,權策又將大踏步讓步,尋求政治妥協,他在此時表態,顯見赤膽忠心,當得給他應有的敬重。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

  敬暉揚鞭策馬,口中高聲吟唱著權策的詩作,瀟灑而去。

  另一邊的送行,卻沒有這般誌同道合,水乳交融。

  吐蕃王後尼雅氏采取了不少的動作補救,然而裂痕已然鑄成,她的作壁上觀,看似聰明,實則愚蠢,以一外藩身份,首鼠兩端,觀風望色,屬於沒有自知之明的狂妄之舉,無論權策和武三思誰人獲勝,都不會有好果子給她吃。

  而權策獲勝,是令她最為尷尬難堪的結局,畢竟沒廬氏協爾也不是泥捏的,她為武崇敏抗爭,最終也歸屬武崇敏,尼雅氏在當中作梗,不顯得睿智謹慎,隻顯得枉做小人,麵目可憎。

  “右相,吐蕃弱小外藩,夾縫求生,不得不謹慎從事,還請您海量汪涵,理解一二”尼雅氏姿態擺得很低,卑躬屈膝,請求原諒,在她本心之中,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吐蕃利益為上,重來一遍,局勢明朗之前,她依然不可能聽憑沒廬氏協爾感情用事。

  權策笑容可掬,對尼雅氏拱了拱手,無意搭理她,轉頭對鴻臚寺卿甘元柬道,“甘寺卿送送王後,本相身體不適,不便遠行”

  “是,相爺”甘元柬俯身受命,越次上前,將還要說什麽的尼雅氏請上了車駕。

  “你不送送她?”身後沒廬氏協爾沒有動彈,權策轉頭問了句。

  “她沒有人味兒,協爾不喜歡”沒廬氏協爾搖搖頭,臉繃得緊緊的。

  權策饒有興致地問道,“沒廬氏太後會替你懲戒王後麽?”

  沒廬氏協爾很是怪異地看了權策一眼,垂首抿嘴,“自然不會,她沒有做錯事情,何須懲戒?”

  權策落了個好大沒趣兒,嗬嗬一笑,這位沒廬氏貴女,年歲不大,卻是個精明人,把私人情緒和國家大事分得很是清楚。

  返程的路上,眾人錯落而行,氣氛有些沉悶。

  武崇敏年輕氣盛,又有大兄在側,口中便沒了把門的,嘟囔道,“人都是當官越當越大,大兄功勳卓著,爵位低便罷了,官也越當越小了,哪有這個道理?”

  沒廬氏協爾眨著眼睛,很是迷惘,驅馬靠近了武崇敏,與他並轡而行,輕聲問道,“右相不是將要成為首輔宰相麽?怎的會越來越小?”

  武崇敏撇了撇嘴,歎氣道,“哪裏有首輔,通商府出了事端,大兄引咎,次相都快要沒了呢”

  沒廬氏協爾看了看前頭的挺拔背影,聲音低如蚊蚋,“右相做得對,他這麽年輕,若是當了首輔,日後可怎麽辦呢?還是躲在後頭,低調養望最好”

  “呃……”武崇敏聞言,半晌無語。

  太初宮,仙居殿。

  武後看著禦案上擺放著的奏疏,麵上有幾分不豫。

  “朕大殺通商府輕慢之人,懲處王祿,貶黜敬暉,都是為著嚴明法度,力保中樞錢莊大政順利施行,權策這奏疏,似是在抱不平?”

  上官婉兒默默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事到如今,她已然明白了郎君的全套布局,從鸞台存檔,到汴州通商府事發,再到王祿自劾,敬暉認罪,都在為眼前這封奏疏做鋪墊。

  “新安縣公、文昌右相,臣權策,請還任鸞台侍郎,整飭該司製度事”

  武後方才的言語,雖有些誅心,但上官婉兒無意多言解釋,武後不可能意識不到權策的真實意圖。

  果不其然,武後深吸了一口氣,又歎息道,“抑或者,你在避讓這宰相班首席之位……”

  “下玉養兒,謹慎太過,好好個皇族貴胄兒郎,偏弄得畏畏縮縮,實在不成個樣子”

  武後一邊斥責,一邊揮筆,在奏疏上,朱批了準奏二字。

  上官婉兒兩邊的嘴角翹起個美妙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