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花謝花飛(十九)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405
  冬官衙門,尚書簽押房。

  冬官尚書李尚隱向椅背上一靠,長出了口氣。

  河東道蒲州刺史喬知之新官上任,大刀闊斧料理了河東道官場之後,第二把火便燒向了黃河河工,羅列了河道疏浚河堤加固等一係列的工程項目,稟奏上來,令冬官衙門措手不及。

  喬知之何等人,那是得朝中多方勢力保舉的強人,眼下又在風口上,萬萬得罪不起,李尚隱浸淫朝堂已久,自是曉得輕重緩急,親自督促屬下官吏,力圖盡快將此事辦妥。

  “好了,這河東道河工的賬目清單,便暫時定下,送去少府監和地官衙門,會簽之後,報楊相爺審定”

  “等等”

  下屬是個著緋袍的,冬官衙門本堂郎中,李尚隱的心腹。

  聽了命令,正要捧著一遝案牘離去,又生生轉了個圈,腳底下碾起一陣塵土。

  “給右相送一份……唔,給梁王和狄相爺也都送一份……”李尚隱思量半晌,還是決定給武三思權策和狄仁傑三人分送呈文。

  楊再思是分管河工賑災事宜的正牌宰相,送他理所當然,但此事由狄相爺揭開,分管財政事務的,又是權右相,繞過他們,不僅事情難以辦成,也會留下不恭敬的印象,但若是送了這麽多位宰相,不送給首席宰相武三思,那也說不過去。

  “是,尚書”本堂郎中猶豫了片刻,沒有開口多言,低下頭匆匆而去。

  李尚隱苦笑一聲,他當然知道那本堂郎中為什麽猶豫,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恩主是上官昭容。

  眾所周知,上官昭容與權右相麵和心不和,若是自己對權右相示好的消息傳開,上官昭容不在意還則罷了,若是上了心,他怕是會有大麻煩。

  “做媳婦不易,舅姑太多的媳婦,尤其如此,行路難啊”李尚隱自嘲一聲,滿麵愁苦,形格勢禁,不得不為,若是上官昭容計較,大不了便掛冠求去,落個一身輕鬆。

  他如此心理,是怨氣積累所致,他與劉幽求等人一同入京,擔任冬官尚書已有五年之久,劉幽求眼下在長安留守府做長史,固然算不得順遂,但他至少在地官侍郎夏官尚書洛陽府尹等要職上走了一圈,好過他,在冬官衙門窩著,紋絲不動。

  李尚隱也做過努力,上官婉兒外宅的成群美女,也有他的貢獻,也曾試著察言觀色,為上官婉兒辦些長臉的差事。

  無奈,上官昭容勢力不減,宮中朝中的緋袍官,出自上官昭容門下的,成片成群,但對於經營高層大員,卻並不如何上心,涉及到冬官衙門的分派,大多直接交給下頭的郎中或員外郎,鮮少吩咐他經手辦理。

  “李尚書,下官求見”門外響起通稟聲。

  “蕭侍郎,請進”李尚隱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臉色,恢複了威嚴端方模樣。

  “尚書,下官此來,是有件事要請尚書定奪”蕭至忠踏步進來,開門見山,“青要山那邊,有溫泉修葺和書院建設,正需大批工匠民夫,虞衡司郎中劉緹卻以時令為由,怠慢征發,更將有限民夫拆分各處離宮使用,避重就輕,玩忽職守,行徑可惡”

  李尚隱聽了一半,便已經明了,所謂青要山的溫泉和書院,溫泉是太平公主府的,書院名義上是清河崔氏的,實質上是義陽公主府的。

  蕭至忠和他自己的處境極為相似,因在太平公主與權策勢力融合之際,表現不佳,不得恩主太平公主重用,在冬官衙門也蹲了五年,眼下如此賣力,顯然是抓住了太平公主和權右相的利益契合點,想著一炮雙響,謀求轉機。

  然而,他的如意算盤,卻繞不過該管的郎官,那虞衡司郎中劉緹,是上官昭容的人,豈會讓蕭至忠稱心如意,再說了春日農忙播種,不宜大肆征發,理由光明正大。

  有那麽一瞬間,李尚隱想要追問蕭至忠兩句,民夫征發,本來就應以宮禁使用為先,劉緹的操作,幾乎無懈可擊,何謂避重就輕?

  “蕭侍郎,劉緹那邊,本官自會去知會提點一聲,你也莫要急躁,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左右已經過了五年,再多上一時半會兒,又有何妨?”李尚隱忍了下去,說出的話,仍有幾分陰陽怪氣。

  同是倒黴蛋,我是你上官,尚且沒有找到破局之法,你急個甚?

  蕭至忠碰了個酸不拉幾的軟釘子,眉眼蹙緊,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尚書教誨,下官承情了,哼……”

  蕭至忠拂袖轉身,才要出門,迎麵碰上個緋袍官,不是方才說到的虞衡郎中劉緹是誰?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蕭至忠占了道路中間,邁開了官步,像是橫行的螃蟹。

  官大一級壓死人,私下使絆子是一回事,官場體統是另一回事,劉緹貼著牆根站定,笑臉相迎,“拜見蕭侍郎”

  “唔”蕭至忠鼻孔裏哼了一聲,傲然而去。

  兩人錯身而過,劉緹不屑哂笑,蕭至忠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劉郎中,何事來訪?”李尚隱看他不是很順眼,就是因為這些緋袍執事官的存在,才讓自己在上官婉兒眼中的地位下降。

  劉緹有些鬼祟地跑到簽押房門邊,四下裏看了看,又將門關上,快步來到李尚隱桌案前。

  “尚書,昭容有吩咐”

  李尚隱猛地站起身,雙目如同鷹隼,盯緊了劉緹,“什麽吩咐?”

  “昭容以為,權右相執掌外藩事權日久,突厥與權右相聯姻,權大都護與契丹聯姻,若信陽王與吐蕃貴女聯姻事成,則大周四塞大藩,無不與權右相聯結,非保全功臣之道”

  劉緹的話,石破天驚。

  李尚隱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顫聲道,“此話當真?破壞信陽王婚事,非同小可,昭容,昭容要與權右相開戰不成?”

  劉緹搖搖頭,“並非如此,昭容意思是,私下散播消息便可,無須奏疏朝堂”

  李尚隱心下稍鬆,緩緩點頭,擺擺手,“我曉得了,你退下吧”

  “是”劉緹轉身一半,又側頭,“聽聞尚書在操持河東道河工之事,此事體大,耗費財力人力巨大,當與當道諸公有一番交道才能定案,正是大好良機……”

  “本官行事,還無須你教”李尚隱聲音平淡,隱隱帶著怒氣。

  劉緹不敢多言,邁步而出。

  李尚隱閉上眼睛,沉思良久,漸漸分明,上官婉兒啟用他的緣故,在於他的位分高,影響大,也更能取信於人。

  但相應的,他也要承擔風險,作為出頭的椽子,權右相一旦回過神反擊,最先倒黴的,也是他。

  “行路難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