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花謝花飛(七)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5      字數:2684
  粟特人,聚居於西域康國、石國,本是這兩個城邦的少數派,但卻極善經商,尤其長於理財,利用財富攫取了康國的主導地位,漸成統治階層。

  貞觀年間,大唐鐵騎先後與突厥、薛延陀等草原部落血戰取勝,建立了安西四鎮,康國作為西域眾多小國之一,隨風歸附,穿行絲綢之路,往來長安東西兩市,不少粟特人逐利而來,遷居大唐,以曹姓、康姓、石姓為漢姓。

  粟特人風俗重利輕義,利之所在,無處不至,無所不為,家族中追溯親情,止於父輩,祖輩以上,則六親不認,家庭單元極小,世代以從商為業,“男年五歲,則令學書,少解,則遣學賈,以得利多為善”,男子成年後就須脫離家庭,自去經商謀生,兄弟、父子之間財產分得清清楚楚,父子之間借貸銀錢,要計算利息,兄弟爭奪產業,也常常興訟於官府,不以為恥。

  武周革命之後,原本聚居在長安西市的粟特人,大部分遷移到了神都南市,因嗅覺靈敏,搬來的早,大都在神都擴建之前的內城購置了房產,數年之間,價值比起當初上漲了數十倍不止。

  作為商人,他們大抵會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和投資眼光而驕傲。

  少府監令、濟陽郡公武崇行,也為他們的選擇而高興,內城城防嚴密,坊市屋舍密集,這些粟特人聚居一處,施行抓捕,無須驚擾太大。

  黢黑夜中,萬籟俱寂,獨有一處臨街茶樓燭光微微。

  武崇行坐在桌案邊,無心品茗,呆呆坐著,腦中盤算前後來去,唯恐有所疏漏。

  “嗬嗬,崇行呐,此事策劃已有月餘,又得大郎首肯,按部就班施行,都是順利的,眼下隻是收網,無須憂慮過甚”武崇行的對麵,坐著個英挺青年,穿著武將常服,神完氣足,他是杞國公、左武侯衛大將軍李璟。

  “國公說的是,萬事俱備,量那些粟特人擺弄不出什麽花樣,右相今日未曾親至,本也說明,他對崇行郎君是放心的”旁邊還坐著一人,氣質華貴矜持,是清河崔氏嫡孫、洛陽司馬崔澄。

  “多謝二位寬解,此事牽涉甚大,後續許是還有朝堂角力,崇行擔憂有所不謹,累及大兄宏圖”武崇行勉強笑了笑,飲了一口茶,倒也不隱瞞心事。

  他與武崇敏,在權策麵前,身份極其特殊,說是視若親弟,都已經不足,更像是培養看顧親子,因此之故,權策身邊人,對他們從不以官位、爵位相稱,親近有加。

  “崇行郎君這般,已經算得沉穩了,想當初,我初次履職,隻是緝拿個采花賊,連坐都坐不安穩”崔澄自嘲給武崇行解圍。

  三人說話間,下麵的長街上,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

  大批官差與武侯衛官兵擎著火把,將這處坊市的數十家府邸,團團包圍了起來。

  “哐哐哐”劇烈的敲門聲,驚醒了睡夢中的粟特人。

  “快些,都滾出來,你們的案子發了”

  “呔,休要歪纏,仔細爺爺手上的鐵尺”

  “我呸,狗賊,當誰沒見過銀錢,拿十文錢來惡心人”

  ……

  武侯衛的官兵在四周布防設卡,嚴防有人遁逃,洛陽府官差則闖門入戶,揮舞著鐵尺,將裏頭的人,無論主仆,都拘押出來,用枷鎖鎖了,在街上排成長長的隊列,衣衫不整。

  “諸位官人,諸位軍爺,敢問何故拘捕老朽族人?”有比鄰而居的粟特人,也被這般大動靜驚醒,有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像是個頭麵人物的樣子,出來打問。

  “天朝律法在上,他們定是犯了事,本官才會拘拿他們,此事與爾等無關,休要多言,仔細禍從口出”帶隊的官員很是不客氣。

  那老者麵色不變,甚至有些笑嗬嗬的,他是典型的粟特人,隻要不動他的錢囊,萬事好說,“官人切莫動怒,老朽曹令中,非是外人,在少府監有個微末的官職,跟著武監令做事,若是方便,還請透露一二,若是有所妨礙,便當老朽沒有問過”

  帶隊官員猶疑片刻,那麽大動靜,也不是什麽隱秘事,便開口道,“好叫足下知曉,你這些族人,可是黑了心肝,竟敢在神都天子腳下,誘拐販賣天朝良家女子……”

  “要不是我天朝禮儀上邦,我又穿著這身官袍,恨不能將他們挫骨揚灰”

  帶隊官員說到後頭,怒不可遏。

  聽到這話,老者麵色嚴峻,拱了拱手,急匆匆回府去,今夜卻是睡不成了,抓了這許多家人,保不齊有借貸往來的,還須盤點一二,早些止損。

  “官人,我們冤枉……”

  “閉嘴”

  披枷帶鎖的粟特人,聽到了官員的指責,登時嚎叫起來,叫起了撞天屈,旁邊看守的官差毫不留情,鐵尺哨棒劈頭蓋臉砸下。

  “噠噠噠”

  夜空中突地響起腳步聲,有不少人影在黑暗中四處奔跑,狀極惶恐。

  “來人,速速通報武侯衛,有賊人潛逃,速速追捕”

  武侯衛的官兵嗆啷啷拔出刀劍,如狼似虎,黑影闖進哪裏,他們便追到哪裏,這些官兵沒有鐵尺枷鎖,看他們的作態,似乎也沒有打算用這些娘們兒物事,闖進門戶之後,便是刀劍說話,大開殺戒。

  一夜之間,遭到屠殺的粟特人,足有上百戶,街麵上,鮮血為之橫流。

  茶樓上,武崇行、李璟和崔澄三人居高臨下,靜靜看著眼前的血色。

  “逆者殺,從者用,闔族驅,得用者赦”

  武崇行閉上眼,腦中浮現出一張紙箋,上頭寫著這一行字,那是大兄寫給他的,他不會讓大兄失望,顫抖的心,緩緩堅硬起來。

  平恩郡王府,夜宴正酣。

  與千金公主府的夜宴相比,人數少了些,分量也差了些,好處在於兼收並蓄。

  李重福是東宮庶子,又是二張兄弟的侄女婿,太平公主青眼相加,與朝中各方幾乎都千絲萬縷,是個節點人物。

  政事堂就是朝堂格局的縮影,上得台盤的各方勢力,都在政事堂有代表人物。

  今夜,政事堂宰相們,權策、王方慶和末位宰相楊再思都到了,武三思、豆盧欽望、狄仁傑、歐陽通四人也都派了子侄代為前來,可見朝中各方,至少是不反感李重福冒頭。

  權策本不打算停留太久,卻身不由己。

  太平公主一直與權策坐在一起,安樂郡主李裹兒便一直偎在太平公主旁邊,借著話茬兒撩撥權策,很快便讓太平公主抓住了其中異樣。

  太平公主並非拈酸吃醋的性子,香奴還是她送到權策榻上的,但她吃軟不吃硬,李裹兒表現得明顯,帶著點挑釁意味,她豈會容忍,當即針鋒相對了起來,甚至波及了宴席上前來敬酒的來賓。

  沒過幾個回合,捷足先登,又已經得了朝野輿論認可的太平公主,便穩穩占了上風。

  李裹兒卻不氣餒,不再正麵相接,借著太平公主應酬的時候,悄悄挪到了權策另一邊坐著,伏在他耳邊,細聲細氣,央求權策改日入宮,給她作肖像畫。

  權策點頭應下,順帶斥責了她幾句,讓她不準胡鬧。

  “姑母,大兄要給裹兒作畫呢,您可曾得著過?”

  太平公主一愣,臉色有些難看,眼神中的幽怨幾乎要燒了起來,權策為她作詩詞,作俗曲,偏就沒給她作過畫。

  權策登時坐立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