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三生三諾(二十二)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12
  新安縣公府,書房。

  張易之等候已久。

  權策才到,他已經大步迎上前來,開口便問,“右相,下官可有得罪之處?”

  權策臉色微沉,頓住腳步,直視著他的眼睛,冷聲反問道,“張侍郎,是來興師問罪的?”

  張易之氣息一滯,氣勢陡降,整理了心緒,拱了拱手,“下官不敢”

  “哼”權策並沒有給他好臉色,冷哼一聲,當先進了書房坐定。

  張易之咬了咬腮幫,跟在後頭進門,順著權策的示意,落座在他對麵,思忖片刻,重新組織了措辭,“右相,請恕下官造次,張同休有錯在先,犯在崔司馬手裏,罪有應得,下官隻恐因此事在右相這裏落下不是,特來請罪”

  權策良久不曾言語。

  吱呀一聲,書房門開,姚佾端著個漆盤進來,上頭有一壺茶,兩隻青花瓷杯,分別放在兩人麵前,倒上茶水,侍立在權策身邊。

  水霧升騰,茶香嫋嫋。

  權策端起茶杯,潤了潤唇,才開口道,“世間之事,空穴不來風,張同休的錯,在可有可無之間,以崔澄的洛陽司馬之職,在可管可不管之間,現實是,張同休有錯,崔澄也管了”

  繞來繞去,又繞回了起點,張易之沒有品茗的心境,試探著問道,“可是張同休不肖,觸了右相虎須?”

  權策笑而不答,暗示張易之這個理解是正確的。

  自崔澄發難開始,一盤大棋,已經開始排兵布陣。

  張易之敢問出可有得罪之處這等恬不知恥的問題,那權策便會用事實告訴他,得罪了他,代價絕不會是區區十記杖責。

  張同休是一顆關鍵的棋子,他很重要,必須保持心緒不穩,必須對張易之懷有怨憤。

  至於借著李重俊的手,踐踏韋汛的麵皮,挑撥東宮內部不穩,隻是副車,順手為之罷了。

  “下官代那不成器的廢物,向右相告罪了”張易之躊躇一陣,打消了尋根究底的念頭,權策為相日久,氣象愈發威嚴,若再觸怒了他,殊不劃算。

  陪著笑為張同休未知的罪名求情,“他隻是個鄉下人,又沒有才學本事,隻是辦事有幾分盡心,下官才提攜一二,還望右相寬宏,大人不記小人過”

  權策雙目微闔,隨意擺了擺手,高深莫測。

  “右相,下官奉旨查探太孫遇害一案,受命以來,廢寢忘食,不辭辛勞”張易之腆著臉,先就給自己貼了一層金,“賴陛下洪福,皇天不負,查出此案並非孤立,與控鶴府工地縱火案有關,且黑手……應當就在東宮蕭牆之內”

  權策嗬嗬而笑,張易之倒是報仇不隔夜,裸地要打擊報複,東宮蕭牆之內,除了李重俊,複有何人?

  “張侍郎,你是個聰明人”權策嘴角的笑意有些嘲諷,“依著旨意,本相的職權,隻在督查指導,並不插手具體事務,張侍郎做主便可,然而,以眼下形勢,矛頭所向,過於敏感,難免引起物議,除非有如山鐵證,勢必難平悠悠眾口……故而,本相以為,還是稍微謹慎一些,暫緩些時日,方為妥當”

  張易之麵色陰沉,索性攤開了說,“右相,您不會護著自己的門生吧?”

  “哈哈哈”權策大笑,笑得一半恣意,一半悲涼,“本相的門生,並沒有那麽多”

  張易之很快便領會了,權策言外之意,除了已經逝去的太孫李重潤,他並不承認旁的門生,李重俊尚未獲得他的支持,“好,右相且安心,無論如何,下官定將太孫遇害一案,查個水落石出,為右相複仇”

  “張侍郎說的話,本相是相信的”權策的情緒飛快調整回來,神情又是縹緲朦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張侍郎暫隱雷霆於九天之上,過些時日,風頭過去了,準備也周全了,總要辦成鐵案,才能一壯風色”

  張易之思量片刻,權策所言,頗有道理,同是武後心腹,他樹敵東宮,權策應當是樂見的,再說了,權策不允,他便是要羅織罪名,陷害李重俊,也是力不從心。

  當下站起身,拱手道,“便聽右相吩咐,下官告辭”

  權策起身相送,在門口作別。

  “主人,您不去唱戲,可算是埋沒了呢?”姚佾掩口而笑,迎上前偎在他懷中,笑語嫣然,“張易之若真為您那門生複仇,主人您倒是無妨,宮中的上官昭容,怕是要禍事了呢”

  權策輕咳兩聲,手上微動,後頭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姚佾登時霞飛雙頰,咬著嘴唇委委屈屈,牽著他的衣襟,將螓首埋在他懷中,也不敢牙尖嘴利了。

  “主人,玉奴姐姐傳了消息過來,給事中張昌期告假探親,昨日清晨離了神都,返回定州老家”

  “……權忠管事已經提前到了定州,正在摸排拉攏有用處的人,據他說,定州窮鄉僻壤,長得好看的皮囊卻是不少,隻是都是眼界狹窄的土老帽,引導起來頗費功夫……”

  “崇敏郎君已經約集了幾家親近的權貴子弟,都是與他廝混慣了的,他卻是會借勢,拿捏了許久才將千金公主早就給他的請柬散出去……咒日也已經到了崇敏郎君身邊……”

  姚佾伏在權策胸膛上,熏熏然欲醉,許久才想起正事,將無字碑和無翼鳥的傳訊一一稟報。

  權策點點頭,攬著她走到坐榻旁坐下,沉吟片刻,“二郎那邊,如何了?”

  提到這個,姚佾來了精神,翻身起來,跪坐在他身側,“主人,二郎君已經拿到了石漆,也定好了點位,呈六芒星形狀,彼此相連,又各自隱蔽,將控鶴府工地圍了起來,隻要這石漆管用,當可一切順遂”

  權策看著她亮晶晶的大眼睛,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莫要擔心”

  安平王武攸緒在嵩山閉關,卻也閑不住,卻與朝政權勢無關,總想著重操舊業,做些考工之事,權策便著意搜集了些,給他送去,在一些地方,做了些標記。

  《易經》中“澤中有火,上火下澤”,《前漢書》提及“定陽,有淆水可燃”,《北史》中也記載了“如膏者流出成川,狀如醍醐,甚臭,可燃,火遇水不滅,百姓奇之”

  武攸緒派出大量人手前往定陽采集,在嵩山中秘密做了實驗,提煉出了一批可燃的黑水,命名為石漆,送入神都。

  石漆麽,便是猛火油的前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