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三生三諾(十九)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357
  洛水,天津橋。

  由此往北,隔一條寬闊大道,便是太初宮則天門,神都苑又在太初宮西側。

  依著禮製,太初宮門前廣場,除三品以上紫袍金魚袋大員,或爵位在侯爵以上,又或賜乘禦馬者,不得騎馬坐轎,須步行疾趨入宮,不得聚集逗留。

  儀禮隻是儀禮,執行並不嚴苛。

  騎馬坐轎這條,在一些緊急事態之下,常有打破,軍報信使法司官差,身負皇命,便顧不得許多,另有北衙萬騎,兵馬一體,入宮值守或充當警蹕,總不能牽馬而行。

  疾趨入宮這條,委實難以界定,有些上了年紀的朝官,腿腳不利索,隻能緩步慢行,無人糾劾,便不會加罪,漸漸流於形式,以致不少人對這條典章失了敬畏之心。

  營繕郎中張同休如往常一樣,策馬過了天津橋,一時犯了躊躇。

  一時想著,應當入宮求見張易之。

  他已經將他的安排轉達給了張昌期,張昌期已然遞了告假帖子給鸞台侍郎敬暉,不日便要起行回定州。

  控鶴府工地駐守的羽林衛也出了點小插曲。

  右羽林衛將軍李重福要與左羽林衛將軍權竺換個值守班次,好去參加後日千金公主府的夜宴,作為出宮開府以來的首次亮相,與皇族同輩們多多交道。

  一向與人為善的權竺很是為難地拒絕了,千金公主府上的夜宴,他參加了許多次了,多一次少一次並無妨礙,但這次宴會,清河崔氏的小娘子也將參加,意義不同凡響。

  李重福無可奈何,隻得放棄了參加千金公主府的夜宴。

  一時又想著,這些事態都無關痛癢,不值當的進宮一次。

  正在躊躇間,沒注意,馬蹄已然偏離了官道,踏入了宮門廣場。

  張同休恍惚抬頭,正要勒馬轉向,一團黑影已然迎麵撞了過來。

  “砰”“哢嚓”

  “啊呀呀”張同休墜落馬下,慘叫出聲。

  捂著酸痛的鼻子,定睛看去,卻見麵前站著的,是洛陽府的官差,為首之人品級與他相當,身著緋袍,年歲不大,是個俊美青年人,正橫眉立目怒視著他。

  “爾等放肆,天子腳下,膽敢襲擊朝廷命官?”張同休口鼻處流了血,用手捂著,血腥味激得他愈發憤怒,並指如刀,戟指那緋袍青年,“你是何人?報上名來,本官定要參你一本”

  “本官洛陽府司馬崔澄”那緋袍官絲毫不怵,“張郎中若是要彈劾,悉聽尊便,在那之前,本官要將你拘拿入獄”

  張同休微微膽怯,很快又挺直了腰杆子,“哼,笑話,無憑無據,紅口白牙就可拿人?須防著大周天朝有王法在上?”

  “甚好,永徽律禮法,宮門前,三品下不得騎馬,你且瞧瞧,你到了何處?此乃不敬之罪,本官拿你,服是不服?”崔澄舌綻春雷,吼得很是大聲。

  旁邊不少朝官經過,看到這一幕,聽了崔澄的說辭,無人駐足圍觀,都是匆匆離去,有的進宮,有的出宮,去往何處,便不得而知了。

  “本官……本官無心之失,隻是禦馬不慎,涉足廣場邊緣,何曾犯忌?即便是犯了禮法,自有宮門校尉或監察禦史糾劾,哪裏輪得到洛陽地方官?”張同休大驚之下,冷汗涔涔,急中生智,飛快找到了借口,反駁崔澄。

  “哼哼,犯忌便是犯忌,哪有借口好講”崔澄得理不饒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路見不法,人人得而舉之,何有職司之分?”

  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拉開了罵架陣勢。

  張同休拚命找借口,死纏爛打拖延時間,等的便是有人穿了消息到宮中,張易之或者張昌宗隨便出來一個,都可以給這緋袍官喝一壺。

  耐人尋味的是,崔澄也並不急躁,有來有往地逐句駁斥,聲量越來越高,顯得義正詞嚴,有恃無恐。

  “崔司馬,發生何事?”傳來一聲喝問,兩人默契停止對嗆,看向來人。

  近在咫尺的太初宮門,始終不見二張兄弟的蹤影,最先趕來過問此事的,竟是洛陽府尹韋汛。

  張同休心中咯噔一下,頗覺不妙,搶先賣慘,攤著一巴掌血,“韋府尹,您瞧瞧,這都是拜貴屬所賜”

  韋汛得知來龍去脈,雙目瞪著崔澄,神情不善。

  此事是二張兄弟和權策黨羽的齷齪,他是不樂意摻和進來的,但殿中監李嶠直接將行文發到他案頭,白紙黑字,令洛陽府速速收拾局麵,以免妨礙宮禁觀瞻,他實在無力抗衡。

  “韋府尹,張郎中犯禁,事實俱在,下官所為,合理合法”崔澄並不退讓。

  “唔,宮門非洛陽府職權,你既是拘了人,便移交給殿中省發落便可”韋汛選了最簡潔的解決方案。

  崔澄果斷予以拒絕,“宮門雖是殿中省職責,但不敬之罪,卻不是殿中省管轄,交予殿中省不妥當,便是移交,也應移交禦史台”

  新仇舊恨,韋汛怒火中燒,大聲嗬斥,“放肆,你還有沒有上下尊卑,本官為一衙之主,既已下令,你照做便是,如此造次,莫不是要抗命犯上不成?”

  “下官不敢”崔澄拱手,微微施禮,嘴角掀起莫名的笑意,“府衙之中,尚有州牧,韋府尹以一衙之主自居,怕是不妥當”

  “府尹下令,下官不服,敢請義興郡王裁斷”

  “你……”韋汛三屍神暴跳,卻拿崔澄沒有辦法,控製住張同休的,都是崔澄的心腹捕快,他堂堂府尹,總不可能親自挽袖子,下手廝打。

  “左右,速去東宮,麵稟州牧,請示行止”崔澄卻是不搭理他,徑直令人拿了官貼,入東宮,請義興郡王李重俊示下。

  韋汛見覆水難收,強行冷靜了下來,不再氣怒,反倒冷笑了兩聲,李重俊是東宮中人,他倒是不信,會胳膊肘朝外頭拐,滅一滅崔澄的威風,也是他自找。

  宮門前,一群人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一半在則天門前廣場,一半在天津橋下大道上。

  “義興郡王殿下有令,有法在上,張同休犯忌,照章處置即可,念其無心之失,罪行不彰,宜從輕發落”東宮一個小內侍出來,尖聲宣布了義興郡王李重俊的處置,“殿下訓誡韋汛,皇家威嚴,朝廷法度,休得拿去搗了漿糊,再有下次,嚴懲不貸”

  “臣等遵令”韋汛天旋地轉,臉色一陣蒼白,茫然與崔澄一同躬身下拜。

  “左右,將張同休按倒了,以對折行刑,杖責十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