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南衙南衙(三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526
  太初宮,雙曜城,東宮。

  此地愈發蕭瑟,張易之的攻勢在中秋節後,絲毫沒有停止跡象,東宮屬官幾乎被抓了個精光。

  緊隨其後,負責徹查太原王氏血洗慘案的宰相狄仁傑和秋官尚書宋璟,自新安縣郊外的命案現場,起獲了東宮衛率軍官的信物,由此拘傳太子衛率所有的上層將官,輪番審訊,一直未曾釋放。

  狄仁傑以中立著稱,宋璟也一向執法森嚴,公正無私,兩人對東宮發難,更加劇了朝野對東宮前途的看衰,樹還未倒,已有猢猻遠遁,朝官士紳競相與東宮撇清幹係。

  正殿,傳言臥病在床的安樂郡主李裹兒,坐立不安,來回走動,綺麗如畫的麵龐上,不時閃過狠厲焦躁之色,掩去了她這個年歲,本該有的稚氣和清純。

  在外龍馬精神的太子李顯,側臥在床榻上,兩個侍女一個給他揉按額頭,一個用熱棉帕給他熱敷,哎喲哎喲不停呻喚,很是不祥。

  自謀害太孫案發,他時常夢魘,難以安枕,精神恍惚,張易之發難之後,更是頭疼欲裂,在此關節上,李顯唯恐消息泄露,雪上加霜,不敢公開病情,也不敢延請禦醫,隻能強撐著。

  韋氏穩穩坐在坐榻上,麵如平湖,鎮定自若。

  “太子妃殿下,楊宮監回來了”門外傳來侍女欣喜的通傳聲。

  韋氏眉頭微動,李裹兒卻已經衝了出去,拉扯著楊思勖進門,一迭聲追問,“情形怎樣?權策怎生答複的?要價幾何?”

  楊思勖躬著腰背,謙卑地後退了半步,不動聲色與李裹兒脫離接觸。

  雖說因政治立場,他必須與東宮保持一致,甚至不惜做個殺手,去取張放的性命。

  但本心裏,他對李裹兒的所作所為是不認可的,當初武後懲戒,李顯幾個嫡出子女孤單在京,淒風苦雨,唯有權策給了他們關照提點。

  李顯才複位不久,李裹兒便與權策鬧翻,連下黑手,甚至陰謀破壞領軍衛,致使武崇敏毀棄婚約,東宮因怒大肆攻訐,局麵終於不可收拾。

  時勢演變也罷,另有內情也好,始終都有忘恩負義的嫌疑在。

  “殿下,昨日傍晚,老奴奉命前往新安縣公府,執事傳話,公爺公務纏身,不得相見,據老奴查知,昨夜公爺在太平公主府”楊思勖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來,“今日老奴再去,又未曾遇著公爺,據聞,公爺去了右羽林衛將軍武秉德府上探病”

  “武秉德?”李裹兒咬牙切齒,她記得清楚,這個糊塗蛋,與她會麵的時候中毒,令她禁足宮中,雙眼逼視著楊思勖,質問道,“權策去見他,是偶然,還是刻意為之?是什麽意思?”

  楊思勖搖搖頭,沉默不語。

  野心與能力不匹配,借重於人,又不知尊重於人,這種人,不管如何尊貴,也隻會令人敬而遠之。

  “宮監辛苦了,且去歇息”韋氏站起身來,衝著楊思勖點點頭,“東宮板蕩之時,偏勞宮監,本宮和太子殿下,都不會忘記”

  “老奴不敢”楊思勖躬身一禮,看了看帷幕後淒慘呻吟的李顯,有些不忍,“恕老奴多嘴,太子殿下身子貴重,就這麽拖下去,若是出了意外,怕是更為不利,還須有所權……有所思量”

  韋氏若有深意地掃了他一眼,自是知曉他本想說的,是有所權衡,隻是因為其中涉及到權策之子,藍田侯權衡的名諱,他便立時改口,是守規矩,還是生了二心?

  “宮監拳拳忠心,本宮代太子殿下生受了”韋氏做出動容之狀,懇切道,“你說的有理,一味拖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本宮會妥當安排,斷不會令太子殿下有閃失”

  “老奴不敢當,老奴告退”楊思勖誠惶誠恐,連稱不敢,躬身退出。

  “母妃,連權策的麵都見不到,現在怎麽辦?”李裹兒急躁得走來走去,眼睛一亮,有了主意,“李重福那奴才賤命一條,什麽都不值,惹出這麽大禍患,都是他不自量力覬覦太孫之位的緣故,不如設法處死他,來個釜底抽薪?”

  “哐當當……”李顯掙紮著起身,推翻了床榻上的小幾,嗬嗬喘著粗氣,看了看李裹兒,狠不下心,轉而瞪著韋氏,“虎,呼哧,虎毒,不食子”

  韋氏哼了一聲,懶得看他,邁著碎步思量,“權策避而不見,連價都不開出,要麽是無意出麵了結殘局,要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等著咱們更大的誠意……”

  李裹兒紅豔豔的嘴巴翹的高高的,厭煩道,“哼,他還想要什麽誠意,東宮是君,他們是臣,莫非還要讓太孫哥哥親自登門賠禮不成?”

  “重潤不可,他素來敬仰權策,去了一趟,怕是用處沒有,底細先就泄了個幹淨”韋氏擺擺手,眉尖微微蹙起,腦中亂紛紛的,似是想到什麽,又急切間難以厘清。

  李裹兒張口還要說話,吃她瞪了一眼,哼了一聲,跺了跺腳,擰身奔出正殿。

  “來人,去將韋汛叫來”

  韋氏傳令後大半個時辰,韋汛才汗流浹背,姍姍來到。

  韋氏頗為不悅,冷冷凝視他良久,才開口,“也難為你了,頭上定了個韋字,若是不然,也該像旁人一樣,攀高枝去了”

  “殿下,臣冤枉”韋汛身上的熱汗登時化作冷汗,連聲辯白,“秋官衙門到府衙來,盤查新安縣的大宗命案,臣唯恐崔澄那廝從中作梗,便留下坐鎮,這才耽擱了時辰”

  “罷了”韋氏擺擺衣袖,也不欲多作糾纏,“你且告訴我,武秉德現下病情如何?”

  東宮元氣大傷,耳目不如以往聰敏,隻好借助韋汛這個地頭蛇探聽消息。

  “這個臣剛好有所耳聞”韋汛精神一震,忙不迭獻寶,“武秉德中毒,得老禦醫蒯世金調理,現下已經將要痊愈”

  “痊愈?”韋氏眼前一亮,嘴角勾了起來,“痊愈,痊愈之後,可不是就要複出嘛”

  肯開價便好,肯開價就有得商量。

  “那蒯世金與新安縣公府,來往如何?”韋氏追問。

  “蒯世金似是受了權相爺的恩惠,安戎郡主生產前後,每個旬日,都要去新安縣公府走一遭,為安戎郡主請脈,現下應當還有走動,請容臣查訪一番,再來回稟殿下”韋汛覺察出此事似乎有大用處,不敢輕率。

  “好,但要盡快,我要得知他在新安縣公府的準確時辰”韋氏沉聲道。

  這等活計,韋汛還是有把握的,拍了胸脯保證,見韋氏沒有別的吩咐,匆匆離去。

  韋氏又在外間坐了良久,才起身回到內室。

  李顯已然昏睡。

  韋氏神情有些掙紮,這個求醫的名頭,可以用在李裹兒身上,也可以用在李顯身上。

  李裹兒是假,但已經傳揚出去,名正言順。

  李顯是真,一直秘而不宣,但卻是真的需要看診。

  躊躇良久,她麵上閃過狠色,雙手一握成拳。

  終究不能冒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