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南衙南衙(二十七)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452
  張易之見到權策,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後。

  “相爺,下官初膺重任,無所適從,不知如何厘清真相,亦不知當如何裁定量刑,特來請示方略,還請相爺示下”

  張易之神色算不得從容,腦袋一直深埋著,掩飾滿臉陰鬱。

  權策淡然一笑,不以為意。

  他將張易之晾在一邊,也是有考量的。

  張易之妄圖通過合縱連橫,在朝堂站穩腳跟,自立一方,這個幻夢已然注定破滅,隻有掉頭重新抱穩武後的大腿,才能在漩渦中掙紮求存,而此刻,權策便是武後唯一的代言人。

  隻要張易之還有野心權欲在,便隻有忍耐,別無選擇。

  權策自然要遵從武後的意圖,將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逼迫回她的身邊,牢牢綁住,但以何種方式,卻是由他做主。

  一個事關生死存亡,一個隻是儆猴熬鷹,權策自然有拿捏的資格。

  同是武後倚重的心腹親信,權策這個帶有羞辱性質的姿態,既代表著他的主導地位,也代表著刻意拉開的距離,他與二張政治立場相同,但卻絕不可以做成盟友。

  “寺卿言重了,說起來,也是本相有所疏漏,一向少了關照,早年寺卿入神都,多曆艱險,家眷更因此罹難,不知如今,可曾查探清楚,禍首誰人?”權策沒有給出答複,顧左右而言他。

  張易之愣了愣神,抬眼看他一眼,謹慎道,“承蒙相爺動問,此事下官也做過些追查,許是時日久遠,尚無頭緒”

  “令弟張大夫曾在宮中中毒喋血,幾至於死,可曾查明,凶手何人?”權策繼續沒頭沒腦追問。

  張易之繃緊了心弦,沉聲道,“朝中有人因此獲罪,案件蓋棺論定,但卻了無實證,難以取信,是為下官心中經年塊壘”

  權策笑了,慢條斯理地道,“本相失禮,揭開寺卿沉痛往事,隻為說明一個道理,朝中大案,真相並不重要,是否有人證物證,也不重要,隻要參透朝局,向正確的方向辦案,即便千瘡百孔,也可以辦成鐵案”

  “敢請相爺教我”張易之站起來,抱拳躬身,一揖到地。

  權策端起茶杯,含笑道,“寺卿請起,坐,喝茶”

  張易之依言起身,思量片刻,試探道,“相爺,下官有意窮究董氏和李重福二人黨羽,以董遊入手,將其族親家人,連同同僚好友,全數下獄,不知,可妥當?”

  權策臉上笑意收起,眼神陡然淩厲,“寺卿對東宮一脈痛下殺手,可是有意另投他人,以此做個投名狀?”

  張易之正雙手捧著茶盞啜飲,聞言手一抖,滾燙茶水濺出,手背上登時起了個燎泡,他咬緊牙關忍著,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緩緩將茶盞放回桌案上,抿著嘴唇,“相爺問罪,下官擔待不起,下官辦案……”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他想到了權策方才說過,他的當務之急,並不是辦案本身。

  權策粲然一笑,闔上雙目,並不言語。

  “此事雖出在東宮,但實在蹊蹺,必有人上下其手,從中漁利,伸手之人,則是獲利之人”張易之嘴巴無意識開合,臉色慘白一片,“以此推論,朝中涉案之人,絕不在少數”

  “嗬嗬,張寺卿果然心思縝密,是辦案好手”權策滿意地點點頭。

  “我隻提醒你兩點,一者,質量並舉,盡抓些小蝦米,不能服眾,也不能懾服人心,若定案之後,還有人敢於出聲質疑,則前功盡棄,二者,閉門理刑,莫受幹擾,給一人講了情麵,則等同得罪了旁的所有人”

  “這些,都是經驗之談,許是並無用處,寺卿姑妄聽之”

  張易之木然站起身,拱手道,“謝相爺教誨,下官告退”

  他行到門前,權策又出聲叫住他,一邊翻檢文牘,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張寺卿,有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眼下有多少血淚,未來便有多少榮華,共勉”

  張易之驀然止步,轉頭看著他俊雅冷漠的臉,腰杆筆直,淡定從容。

  恍然後知後覺,眼前這位高深莫測,令人越發不敢直視的強悍人物,也是屍山血海之中爬出來的,作為蕭淑妃的後人,他所經曆的磨難,不比任何人少。

  更難得,他能在夾縫苦難之中,匡扶天朝,建功立業,強兵富民,相比皇親貴胄,更像是斕衫釋褐,華選入朝的士大夫。

  這,其實是張易之夙願想要成為的模樣。

  張易之神色複雜,搭手施禮,快步離去。

  黃昏時分,安喜門城樓上。

  依著番上戍衛次序,今日神都四門,由右武侯衛、右監門衛把守,左武侯衛負責城內坊市巡弋,左監門衛負責內城諸門崗哨。

  右武侯衛大將軍王孝傑頂盔摜甲,按劍登上城樓例行巡視一周,將要下城,前往長夏門。

  “報,大將軍,李大將軍率左武侯衛將士登城”城防校尉有些慌神。

  王孝傑蹙了蹙眉,快速走了幾步,大馬金刀站在寬闊的石梯口,俯視著正在登城的左武侯衛大將軍李璟。

  “李大將軍,可是記錯了番上日期?”王孝傑問了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話。

  李璟腳步不停,擠上城門樓,雙臂一振,厲聲喝令,“給我拿下”

  嗆啷啷,身後兵馬掣出橫刀,蜂擁而上,一股將王孝傑與隨身將佐包圍,一股直撲城門上值守的右武侯衛兵馬,電光火石之間,將他們控製住。

  “李璟,擅自興兵,你要造反不成?”王孝傑一手按著劍柄,怒發如狂,他是朝堂宿將,在沙場進出不知幾何,卻與個黃口孺子並列,早有一肚子窩囊氣。

  李璟整了整身上披風,“王大將軍,我是奉命行事,接衛尉寺張寺卿行文,你涉嫌與李重福亂黨勾結,即行拿捕”

  “放屁”王孝傑怒吼一聲,伸手就要拔劍。

  身後突地一股大力傳來,腰椎一麻,軟了下去,卻是遭了黑手。

  在後頭待命的大理寺官差上前來,將他五花大綁了起來。

  帶隊的大理少卿林一狄,拱手道,“多謝李大將軍協助”

  雖說是感謝,卻殊無笑意,他總覺得不對,因為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是要在王孝傑府中實施抓捕的,而不是軍事重地的城門樓上。

  “林少卿多禮了,請便”李璟卻並不理會他的情緒,自顧自揚聲大喝,“右武侯衛將士,今日番上,由左武侯衛暫代,王孝傑之事,無關爾等,立即整隊回營,聽候指令”

  右武侯衛群龍無首,南衙十六衛以左為尊,李璟本身地位便高於王孝傑,當下無人反抗,相繼聽令撤離。

  “搬把椅子來”

  李璟在安喜門城樓正中央坐定,融入夜色之中,一動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