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南衙南衙(二十三)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241
  洛城殿,朔日大朝。

  群臣公卿、宗室諸王一一列位,東宮皇太子、相王李旦,一個站在禦階之前,與武後一道南麵群臣,一個站在王公班列首位,與宰相班首位的梁王武三思,遙遙相對。

  淨鞭九響,群臣俯首,武後沿著火紅的地毯緩步而行,視線在兩邊的王公大臣身上一一掠過。

  腳步突地頓了頓,隨意問道,“安平王仍在嵩山否?”

  宗正寺卿趙祥膝行兩步出列,“回稟陛下,安平王仍居於嵩山,未曾離開登封縣界,據聞是忙於編著格物工藝之書,並無交結往來,安平王府的貴人,前往探望,屢屢不遇,地方官員請安,均是在草廬門外行禮,未曾與王駕晤麵”

  武後微微詫異,能做到這種地步,她疑心再重,也不得不相信了武攸緒隱退的誠意,念及他臨了臨了,還給自己立了樁功勞,沒有他與權策唱的雙簧,削弱士族的策略,也不可能如此順遂,“傳旨申飭安平王,血脈團聚,人倫大道,怎可逃避?依禮遣人前往侍從,令他好生自奉,不得苦行”

  “是,臣遵旨”趙祥奉命唯謹。

  武後繼續前行,寬大的低胸襦裙在地麵拖曳著滑過,濃香四溢。

  “都起來吧,朕聽聞,東宮有一樁喜事,可屬實啊?”

  李顯趕忙回轉身,拱手彎腰,“母皇,兒臣正要上奏天聽,臣庶次子重福,已到舞勺之年,當論姻緣,偶聞衛尉寺少卿張易之侄女,天姿國色,賢淑溫婉,便為子求之,幸得張少卿及其弟張昌期青眼,玉成此事”

  武後點了點頭,“甚好,既是皇親,也不便白身見人,著遷禦史中丞葛繪為禦史大夫,侍禦史鄭鏡思為禦史中丞,以張昌期為監察禦史”

  “臣等,叩謝陛下恩典”李顯、張易之、葛繪和鄭鏡思等人,一道出列謝恩。

  大朝中,微微騷動。

  有咂舌讚歎張氏兄弟盛寵的,有嘀咕權策人馬把持過度的,也有念叨李家道統光複有望的。

  這些人,大多是散官和虛爵,霧裏看花,身在局外。

  朝中的權力玩家,握有實權的文武官員,卻大多看得分明,武後一言之下,升遷二人,賜了一人官身,卻安撫加恩了四方勢力,葛繪自不必說,權策鐵杆,鄭鏡思的身份卻複雜了,既是權策黨羽,又是相王的女婿,張昌期則是給皇太子的體麵,又是給二張兄弟的恩寵。

  歸根到底,總是平衡。

  隻是因為二張兄弟根基淺薄,東宮和相王府又元氣未複,占據的官位差別過大,看起來像是最大的果子,落到了權策一係手中。

  “朕不用你們謝,爾等隻須安穩著些,莫要給朕惹麻煩便好”武後拂拂袍袖,瞧著意興闌珊。

  權策的眉頭不自覺地跳了跳。

  武後到底老了,以往唯恐不亂,唯恐不鬥,唯恐不變,時刻激情四溢,氣魄昂揚,吞天沃日。

  眼下卻迥然有異,她開始沉溺享樂,貪圖安穩,處理政事,平衡之術用得愈發頻繁,這不隻代表著權術手腕,有些時候,也是一種立場的軟化和模糊。

  “臣等萬死”主憂臣辱,眾朝臣跪了一地。

  “罷了罷了,有奏本快些奏來”武後擺擺手,支起右手,撐著額頭,進入問政程序。

  醞釀已久的張放第一時間動作,還沒跳將出去,卻仍是被人搶了先。

  “陛下,臣夏官侍郎唐休璟有奏,長安留守魏元忠,長安尉王之鹹行文夏官衙門,言及西都長安以西的官道上,有賊匪出沒,請求調派領軍衛兵馬,助剿賊巢,臣與袁尚書商議,未得共識,特此稟奏陛下,請旨聖裁”唐休璟聲如洪鍾,花白須發隨著言語抖動,很有一番端正威嚴。

  武後微微一愣,繼而不怒反笑,“夏官衙門,卻是出息了,這等瑣碎事,也能爭

  執不下,鬧到大朝上來?”

  這話若有所指,唐休璟當朝稟奏,顯然是支持派兵剿匪的,那麽反對之人,自然是夏官尚書袁恕己無疑。

  “陛下容稟,臣以為,領軍衛整訓未成,倉促調出,恐有傷亡,損及士氣,當另擇妥當軍衛協助為上”袁恕己趕忙出來辯白,暗地裏將唐休璟罵了個半死,這人也忒不曉事理,他隻是拿捏了個姿態,將此事緩議,意圖尋個利益點,他卻直接捅到朝堂上來了,若不是有幾分急智,怕要大事不妙。

  “延基,你怎麽看?”武後瞟了袁恕己一眼,直接讓武延基出來答話。

  武延基站出來,回應鏗鏘有力,“陛下,領軍衛都是藩屬萬邦勇士,風俗習慣天差地遠,調理起來,頗為費力,驅兵戰陣,許是有所不足,但剿滅嘯聚山頭的匪徒歹人,絕無問題,臣願立下軍令狀”

  “夏官,可還有疑慮?”武後將問題又擺了回來。

  “臣不諳詳情,草率處事,陛下恕罪”袁恕己就坡下驢。

  “哼,此事詔準,延基妥善安排,兩京京畿之地,豈容宵小作祟”武後冷哼一聲,下了旨意。

  “臣遵旨”武延基領了旨意,退回班列。

  張放見狀,又要跳出,卻屢屢被人搶先。

  事有反常必有妖,他定睛一瞧,搶在他前頭的,都是東宮一係的朝官,甚至虛職宰相王方慶都出馬攔截了他一次,這大抵也是無聲向他施壓,讓他掂量後果。

  張放卻受夠了命懸一線的憋屈,覷得個空子,在上一樁政事議定之後,身子不動,卻先放出了聲音,帶著哭音兒。

  “陛下,陛下……”張放一骨碌爬了出來,先就以頭搶地,隻顧喊著陛下,也不說事。

  朝班前頭的相王李旦,滿麵詫異。

  丹墀上站著的李顯麵色陰狠。

  “陛下,臣彈劾張放禦前失儀,大放悲聲,有詛咒之意,是為大不敬之罪”秋官侍郎王同皎跳出來,做了最後的阻攔努力,上來就扣了一頂要命的大帽子。

  “臣等附議”不少朝臣湧出朝班,將張放陷身在人海戰術之中。

  武後在禦座上頭,靜靜看著下頭的一幕,若有所思。

  “是非功過,朕自有明斷,你們便有千般道理,總也不能,不讓人說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