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南衙南衙(九)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442
  “臣原秋官尚書崔元綜言,陛下與高宗皇帝,察納雅言,肇建科舉,自顯慶四年,高宗皇帝於洛城殿殿試天下英才,爾來已有三十七載,乃君臣共治之典範,學子晉身之大道,朝廷正氣之淵藪,實朝廷之大政,道統之鴻基……”

  “……承繼光大之要,唯公唯正,臣離朝日久,久在鄉裏,鬥膽妄言,科舉之行,缺漏有二,一者運作無常,貢舉時節不定期,間隔之期短則兩年,長則十年,士子無從預判,準備不及,主其事者不定人,地方尤其紊亂,二者評判無規,雖有鎖廳閉帷,以示避嫌,然案卷之上,籍貫姓名昭然,難免孳生偏頗……”

  “……臣以為,可將科舉定案三載一期,各道鄉試定於秋闈,中樞貢試定於春闈,翰林學士、珠英學士等大儒學者出京,主持地方學政,免受地方滋擾……大興尚學之風,地方創建學院,士紳大族,捐資助學,可折抵稅賦……可限縮貢舉之中舉薦參試名額,行糊名謄錄之法,以嚴科舉風紀……”

  因隴西李氏科舉舞弊一案,武後下令群臣上奏疏論政,清河崔氏的族長崔元綜上了奏疏,涉及科舉製度方方麵麵,字字句句苦口婆心,奏疏足有數十折,長度前所未有,政事堂諸位宰相逐一閱覽,頗受震動,不能置一詞,原樣上呈禦前。

  武後閱覽之後,大為驚喜,令人將這份奏疏傳抄數百份,以皇榜形式昭告四方,令春官尚書嚴善思以此奏疏為藍本,重新擬定科舉製章程,題本上奏。

  嚴善思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率領春官衙門眾官佐,耗時五個晝夜,拿出了科舉製度章程律例,在崔元綜離京之前,頒行天下。

  崔元綜離京,武後令皇太孫李重潤、鸞台侍郎權策並昭容上官婉兒一道為他送行,隆寵備至,李重潤宣達旨意,冊封崔元綜世爵,為清河縣公。

  崔元綜感恩戴德,哭哭啼啼而去。

  他這一行人,與來時相比,要縮水許多,主要是運載的名貴禮品都送了出去,車馬少了許多,如果可以重來,崔元綜一定不會登門向權策行賄,沒有前日那次行程,也不會有這份科舉奏疏。

  那封奏疏,健全了科舉取士製度,打破了士族對經典辦學的壟斷,全都是軟刀子,他連一個筆畫都不認同,全文都滲透了權策的意圖,借用了他的名義而已。

  隴西李氏因科舉舞弊,名望一墮千丈,他清河崔氏,也會因這封奏疏,變成五姓七望、山-東士馬的公敵罪人。

  崔元綜半躺在馬車中,車馬轆轆,他的身子小幅度抖動,雙眼呆滯無神,呆呆看著小小的車窗外,不時有初秋冷風吹進來,他卻仍舊覺得車內逼仄憋悶,難以喘息。

  送行事畢,權策三人並轡站在城門前,秋風中夾著點涼悠悠的雨絲,落了下來。

  權策心情極好,大笑出聲,“哈哈哈,秋風秋雨愁煞人呐”

  極為矛盾,城門口的眾人都麵露不解。

  隻有上官婉兒曉得,她的郎君為了打壓士族門閥,耗費了多少心力,財產、名望、仕途,這是一套密不透風,一環扣一環的組合拳,權策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不僅鞏固了皇權,也將掌控在手的四大家族拿捏得更加牢固。

  “嗬嗬,大兄,權侍郎,您的模樣,不像是犯愁的樣子”李重潤附和著笑了兩聲,頗覺有趣。

  上官婉兒抿了抿嘴,笑吟吟地打趣道,“權郎君這個模樣,應該說是春風春雨喜煞人才對”

  “哈哈哈”權策又是一陣大笑。

  李重潤確認大兄心情的確很美好,便試探著央求道,“大兄,重潤難得出宮一趟,有意去府上探望一下義陽姑母……元光得封藍田侯,重潤還未曾與他當麵道喜呢”

  “噗嗤”上官婉兒掩口而笑,李重潤這個理由實在好笑,權衡僅有半歲大,還在繈褓中吃手指,休說當麵道喜,怕是連藍田侯這東西能不能吃都分不清。

  “也好,那便同行”權策也沒有強作黑臉,當即應允,順勢邀上上官婉兒,“昭容若無緊要公務,不如一同到舍下作客?”

  上官婉兒欣然接受了邀請,三人入城門東行,徑直去往上林坊。

  義陽公主見了李重潤,頗有一番歡喜,畢竟曾比鄰而居,走動頻繁,雖不是嫡親侄兒,也差不離了,張口就要留用午膳,拉著他好一番親近,隻是他要當麵向權衡道喜的願望無法實現,藍田侯正在呼呼大睡,不予接見。

  權策帶著上官婉兒見了雲曦,來得巧了,雲曦正帶著小姑子權籮,與芙蕖、姚佾等女商量著今年乞巧節的安排,雲曦多半隻是聽著,沒有多少主意,芙蕖的主意,也隻是神都本地民俗,往年常見的,倒是姚佾占了主導,她隨父親在地方州府宦遊,北邊兒去過濮州,南邊兒去過房州,頗有些新鮮想法。

  上官婉兒撇開權策,加入了進去,她七巧玲瓏的心思,即便見識不足,卻機敏會說話,語出俏皮,總能逗得眾人歡喜開懷,她坐下之後,權籮清脆的笑聲便沒有停下過。

  權策厚著麵皮在旁邊瞧著,時不時開口湊趣,倒也沒人驅逐他。

  不久門房前來通傳,信陽王武崇敏到訪。

  權策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迎出門,武崇敏卻比他更急切,一路小跑,滿頭白毛汗。

  “大兄”武崇敏先喚了一聲,麵上神情變幻,顯然內心頗不寧靜。

  權策見他好端端的,微微放下心思,輕叱一聲,“莫要毛躁,想清楚了再說,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小徑去往琴心小院兒的書房。

  武崇敏一路沒有言語,帶到書房內坐定,侍女封賞香茗,他雙手捧了茶盞,細細啜飲,眼珠子定定地盯著前方的地毯,也不知在思慮什麽。

  權策也不催促,且由著他捋順心思。

  在桌案上信手拿起姚佾整理出來的信函,最上頭一封,是薛崇胤寫來的,卻是訴苦,他奉旨去了虞山,李旦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百般拉攏他,甚至送了倭國女子與他暖床,他應付起來頗為艱辛。

  權策嘴角溢出淺笑,薛崇胤雖說都在說苦頭,但字裏行間,自信滿滿,還有些戲謔嘲諷李旦的意味,顯然已能獨當一麵,揮灑自如,令人欣慰。

  “大兄,崇敏若是此時辭去廬陵王府長史之職,可有幹礙?”武崇敏開口了。

  權策微驚,定定神,“你無論何時辭職都可以,幹礙不須你多慮,隻是,你可考慮清楚了麽?”

  武崇敏點點頭,眼神清澈見底,裏頭雖有苦痛,但更多卻是解脫。

  他苦笑著拿了封信出來,放在權策麵前。

  “大兄,方才,我收到這個,裹兒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