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攘外安內(十九)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4      字數:2478
  李隆基是真的墜馬了,也確實受了傷,但傷得很有技巧,傷在大腿骨和腳骨之上,傷勢瞧著駭人,但隻要救治得當,便不會有太大妨礙,尤其不會妨礙行走和威儀。

  “大郎,卻是對不住,三郎的傷病,還要勞煩蒯禦醫一段時日”李旦麵色誠懇,胖臉上有深深的歉意,“麟趾殿還有些對骨科病症有利的藥材,我令人收拾了一車,你且帶回去,多少能幫上些忙”

  權策麵露失望之色,神思不屬,勉強露出個笑容,拱手道,“多謝舅父,孩兒卻之不恭,就厚顏愧領了,我還有公務在身,就此告辭,改日……若還有機會,再來探看臨淄王”

  權策滿臉堆著濃濃的苦澀之意,顯然極大的取悅了李旦,他拍了拍權策的肩膀,意蘊悠長,“舅父不知是誰人遇到了不測,你且小心行事,凡事莫要勉強,為人一世,最難得的,便是放下,你且去吧”

  舅甥二人打著隻有自己能懂的機鋒,各有深意。

  權策草草躬身行禮,舉步離去,此時恰逢夕陽西下,宮殿巍峨如獄,殘陽殷紅似血,他蕭索一人,一身失落,踽踽獨行龍尾道上,令人難忍哀傷。

  李旦默默看了半晌,一拂袍袖,轉身去了正殿。

  沒多久,裏頭傳來一陣陣刻意壓低的狂笑聲。

  權策出宮不久,後突厥默啜可汗帶著之子默棘連及眾多侍從,抬著長子楊我支的擔架,衝到四方館大鬧,強闖館驛,毆打官差,口口聲聲要西突厥血債血償。

  鴻臚寺卿鄧懷玉趕來平息事態,製止後突厥使團施暴,卻與後突厥使團中人發生衝突,遭到一頓痛毆,咯血幾乎致死。

  “大周是天朝上國,陛下是天可汗,萬邦之主,自當主持公道正義,我侄子默棘連殺傷了大周的府兵,有罪過,大周的公爵來我營地,將他痛打一頓,我默啜絕沒有二話”默啜可汗縱身一躍,跳上了四方館門前的石獅子,站在獅子頭上,慷慨激昂演講,“我部曲遭西突厥賊子殺戮,長子也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大周卻包庇西突厥,遲遲不做處置,這是哪家的道理?是不將我默啜放在眼中,還是不將我等塞外胡兒當人看?”

  “要是大周不管,默啜便自己去複仇,要是大周不分是非,助紂為虐,與我後突厥為敵,我也不怕,哪怕拚的一死,也讓狼神睜開眼,讓天下萬邦瞧個清楚,這大周天朝,是何等公道仁義?”

  後突厥使團群情激奮,將四方館打砸一通,揚長而去。

  尚未離去的眾多藩屬國使節,紛紛聚攏圍觀,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當此之時,吐蕃大相論欽陵以正規程序上了奏疏,很是誠摯地為大周天朝分憂,提議將西突厥南部十姓之地,割讓給後突厥,以平息後突厥憤怒,同時,罷去安西四鎮戍兵,增西突厥水草商貿,以作補償,可化幹戈為玉帛,收兩全其美之效。

  奏疏的末尾,卻流露出別樣的味道。

  “……吐蕃自貞觀年間歸附,至今已近甲子,所仰慕者,乃是天朝禮儀道德,帝王將相,都是有德有能之人,正道直行,令人服膺王化……若有奸佞當權作祟,一朝痛失憑依,藩屬之義將有何歸……天朝軍威,固然世所共知,然於四海何加焉?便是一草莽匹夫,也知血濺十步,藩屬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論欽陵的奏疏力道十足,非但提了獅子大開口的和解條件,還講了好一通大道理,上綱上線,明言朝中有奸佞,矛頭直指主持此事的權策。

  奏疏在藩屬使團中廣為流傳,南詔六部的藩屬,包括浪穹詔在內,都是仰吐蕃鼻息的,率先上奏附議,安西都護府轄下的小國,猶豫良久,分裂成兩派,有的附議,有的卻在觀望,堅定反對的也有一個,那便是吐穀渾,大周安西四鎮一撤,他們勢必要落入吐蕃的魔爪之中。

  後突厥默啜以武,吐蕃論欽陵以文,兩相夾攻之下,大周的天朝體麵,頃刻間危如累卵。

  新安縣公府,又是車馬輻輳,來了不少權貴,隻是不比往日赴宴的從容,都是麵帶憂慮之色,步履匆匆。

  天官尚書、安平王武攸緒,左衛大將軍、定王武攸暨兩人一道前來,他們兩人的輩分要高一些,杞國公李璟、楚國公李重潤,還有葛繪、鄭重等人隨著權策一起,出門相迎。

  “大郎,你可有了章程,此事該如何應對?”武攸暨老遠就吆喝起來,頗有些氣急敗壞,今日後突厥打砸四方館,左衛派了人去護衛西突厥使團,不少府兵挨了頓胖揍,偏偏涉及外藩,沒有得指令,無法反擊,心中憋氣,“默啜忒也囂張了,須得給他點教訓”

  武攸緒也跟著幫腔,他顯然有過思考,“大郎,依我之見,要不然將後突厥、西突厥兩家的人湊在一起,各自講數說道理,一一掰扯清楚,免得拖延過久,多生變故”

  “嗬嗬,兩位世叔來的正好”權策卻是笑臉迎人,離開宮中時候的低落蕭條,一掃而空,一邊伸手請他們進了花廳落座,一邊興致勃勃地道,“我方才正與他們商議,我有意遣人自東北出海行商,兩位世叔既是來了,便莫要推脫,都要參上一股才可”

  武攸緒和武攸暨麵麵相覷,再看李重潤等人,也都是麵帶苦笑,顯然也不理解權策的路數。

  兩人開口要勸說,權策卻抬了抬手,輕聲道,“兩位世叔,莫要擔心,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越是得意忘形的時候,破綻便越多”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豁達性子,又對權策有信心,便不多糾結,轉而與他商量起了參股錢帛的事情,武攸暨大財主,張口就是一百萬貫,武攸緒要少一些,但久在中樞重任上,也積下了不少財貨,要出三十萬貫,其餘小一輩,鄭重出了十萬貫,李重潤便是那日的五萬貫,李璟更少,隻能拿出兩萬貫來,倒是葛繪和鄭鏡思兩人,一個經商世家,一個是千年門閥,都跟了五十萬貫。

  “大郎此番出海,人手可曾備下?南下多煙瘴,海上更是變幻莫測,要多做些防範才好”武攸暨雖沒做過海貿買賣,但也與他們打過交道,出言提點。

  “南下?不南下,我要北上”權策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

  眾人氣息一滯,海貿往南,邊貿往北,已經幾乎是公認的事情,海貿往北,是要作甚?

  “咳咳,大郎,世叔家中頗為局促,方才提及的三十萬貫,改成三萬貫可使得?”武攸緒當眾試探著反悔。

  權策腦袋搖得更厲害,“絕無可能,小侄為此事嘔心瀝血,休說是世叔,便是裹兒、遲遲還有迢迢她們三個小姐妹,小侄都未曾放過”

  這話倒不是假的,她們三人,每人都被權策騙了一枚銅錢入股。

  武攸緒語塞,眾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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