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奪儲風雲(三十四)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762
  恍如隔世。

  武承嗣自車駕中下來,武延基傷勢平穩,無礙性命,他放下心,來此地看看另一個兒子,仰頭望了望洛陽府衙的門額,心境光禿禿一片,寂寥落寞無比。

  昨日還在高歌猛進,他看得分明,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姑母皇帝是打定主意要看一場戲,不會出手幹預,隻需將太平公主的勢力用力地踩下去,再小心地安撫這個姑母最疼愛的女兒,大局即將底定。

  可惜,南市兩支羽箭穿雲而來,一切已成昨日黃花。

  圖謀儲位?齊家尚且不能,兩個兒子兄弟鬩牆,白刃相向,如何能治國?

  二子武延義死得不明不白,雖說下令動手處死他的是權策,背後有什麽陰謀,誰又曉得呢?保不齊權郎君也是給魏王府某個處心積慮的郡王殿下當了槍使。

  眾望所歸,瞬間變成人人疑慮,流言蜚語滿天飛,神都朝野無不聞魏王府而側目。

  武三思,卻是小看了他,武承嗣嘴唇抖動兩下,並無怒恨之意,假使他如願正位,要的打擊目標,卻不是苟延殘喘的李家,而是同為武姓嫡支的武三思。

  麟台監宗秦客率先難,沒有迂回,沒有策略,明晃晃將刀子架在了武承嗣的脖子上,彈劾他身教不利,數子皆是鬼蜮之輩,可知肺腑髒汙,言行不檢,謀奪儲君,立身本已不正,反複放任酷吏,構陷朝臣,致使政務延宕,民生國計傾頹,罪莫大焉。

  附和者如雲,辯白者不過他的鐵杆黨羽,與他利益纏雜,一損俱損,饒是如此,出工不出力,聊表姿態的,也不乏其人。

  所謂大勢,所謂人心,瞬間變得可笑荒誕已極。

  武後以案情尚未查明為由,未曾加罪,卻卸去了他兼管飛龍廄,提調上陽宮監的差事,恰到好處地表明了警告疏遠之意,曾攀附於他,趨奉於他的朝臣,頓時又有一批做了鳥獸散,平素最為殷勤的河內王武懿宗,竟能做出討還名貴字畫禮物的醃臢事,隻說是借他觀賞,真真是無恥之尤。

  說我子嗣盡是鬼蜮之輩,卻不如說,這朝堂,這人心都如鬼蜮,利來利往,有節有氣者複有幾人?

  經年之功,毀於一旦,再想找個如此靠近儲君大統位子的機緣,怕是再也難能。

  “咳咳”武承嗣劇烈咳嗽了幾聲,這段時日朝爭頻仍,他又是心思深重,憂思過甚的性子,向來愁眉不展,吉頊還曾犯言提醒過他,卻哪裏能輕易改掉?驟然遭遇噩耗,諸邪入侵,身體每況愈下。

  武承嗣佝僂著腰背,衣襟下擺拖在了地上,掃過洛陽府門前的塵埃。

  一陣風吹過,衣袂翩飛,空空蕩蕩,弱不勝衣,大抵如是,再不複以往腰背挺直,高大魁梧的強勢景象。

  誰曾想,這是昨日還叱吒朝堂,權傾天下的魏王殿下?

  “下官洛陽府尹王祿,拜見魏王殿下”王祿降階相迎,禮數不缺,卻帶著疏離矜持之意。

  “本相要去探視武延秀,洛陽府前頭帶路”武承嗣鷹目如刀,盯著王祿,洛陽府衙在刺殺案中角色微妙,以往王祿就隱約為權策效力,前段時日婁師德罷官,定然更向權策靠攏,隻要他敢說出半個不字,今日定要上演一出大鬧洛陽府不可。

  “魏王要探視,下官不敢不從命,隻是殿下玉體抱恙,不宜過大悲喜,還請保重”王祿很爽快,勸誡帶著善意。

  “王府尹有心了,咳咳,本相一時半會還死不了,權大夫的傷勢如何?”擱在往日,武承嗣不會將區區洛陽府尹放在眼中,現下卻是不同,武承嗣帶著笑容,出言試探。

  “承蒙殿下垂問,下官才去探望過,權郎君身體已經有所好轉,權郎君素知殿下舐犢情深,特意提點過下官,要好生招待殿下”王祿從容的回應。

  武承嗣聞言大失所望,聽他話語間的意思,卻是已經徹底成了權策的門下犬,權策機變莫測,特意讓他父子相見,必定有所圖謀,“那本相就謝過權郎君關照了,難為他身受重傷還惦記著本相,這就生受了,山水相逢,總有回報的那日”

  王祿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貼心地命人將獄中看守全部喚了出來。

  武延秀在牢獄裏,得到了優待,有個幹燥明亮的單間,冬日暖陽投射下來,照在他身上,照的他無所遁形,整個人蓬頭垢麵,狀極可憐。

  “為何要刺殺延基?”武承嗣沒有半分憐惜,開口如冰,徑直咄咄逼問。

  “他與吉頊狼狽為奸,屢屢壓製害我,甚至要將我驅逐到突厥和親,我豈能容他?”武延秀蹭的一躍而起,鐵青著臉,針鋒相對。

  “你如何得知和親之事的?”武承嗣早就該問這個問題。

  “朱南山臨摹來俊臣筆跡,寫的是兩份奏疏,不是一份,我說的可對,父親?”武延秀聲嘶力竭大吼。

  武承嗣身子晃了一晃,鬥爭經驗豐富如他,立時便察覺武延秀被人誤導利用了,看著狀如瘋癲,滿眼仇恨的三子,感覺疲憊不堪,也無心情再作解釋,“既是心恨你大兄,為何又對權策出手?”

  “我哪兒有心情搭理他,安排了兩個弓弩手,一個主攻,一個隻是備用,目標隻有武延基”武延秀倒是絲毫都不再隱瞞。

  武承嗣腳下軟,站立不穩,伸手攥住監牢的鐵柵欄,苦肉計這三個字在眼前飄來飄去,被抓的刺客都是活口,隻有備用的弓弩手死了,這再明顯不過,是刻意讓他死,兩支箭,另一支便栽在了他頭上,“既是要行刺,為何不安排退路?”

  “我安排了,刺殺完成,另外三個人會除掉兩個弓弩手,自行逃逸,死無對證,卻沒料到權策護衛動作那麽快,刺客撤退計劃功虧一簣”武延秀很是遺憾。

  見到他這副隻差一點就成功的模樣,武承嗣心情與臉色一同灰敗,無力地搖搖手,“你且在這裏等著吧”

  武延秀梗著脖子哼了聲,“父親,你還是祈禱大兄平安無事吧”

  武承嗣深深看了他一眼,這股子強硬剛烈氣息,很是熟悉,與龍椅上那位很是相似,隻是沒有腦子,也沒有實力,隻是個空頭草包,自以為是罷了。

  武承嗣快步走出牢獄,精神頭好了一些,他要抓住一個要點,反敗為勝,即便他儲位無望,也要將權策這個陰謀家揭露在人前。

  “殿下,切莫著急,屬下新有差事要去做,也許可以同路”王祿在門口等著。

  “王府尹少陪了,本相有要事要做”武承嗣頭也不回。

  “殿下若是操勞朱南山之事,我們一定可以同路”王祿悠然而笑,腳下不停,跟在武承嗣身邊。

  武承嗣猛地一停,神情巨變,眯起了眼睛。

  “下官才接到線報,手下捕快捕獲了一名身懷重金的少年,行跡鬼祟,喚作朱南山……”

  “可還活著?”

  “自然”

  武承嗣滿臉狂喜,他不屑欺瞞下區區一個小人的錢帛,交給朱南山後,便不再理睬。

  不待他開口,王祿又接著道,“隻是可惜,他頭部受到重擊,失去了記憶,隻會寫寫畫畫,連人都認不得了,可惜”

  “你……”武承嗣驟然喜悲,身軀搖晃,會寫寫畫畫,隨時可以將假冒來俊臣上奏疏的事情揭開,失去了記憶,再想用他揪住權策的尾巴,卻是再也不可能。

  真是天衣無縫的措置,王祿若有深意的眼神令他無地自容。

  “權策小兒,欺人太甚……噗……”一口鮮血噴出,武承嗣直挺挺拍在了洛陽府門檻上。

  撞了個頭破血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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