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艱難皇嗣(七)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992
  楚王府,正殿。

  李隆基陰沉著臉,怒目瞪著階下跪著的幾個屬官,眼中煞氣四溢。

  “他們,可知道背後是王府?”

  屬官們連連搖頭,“殿下,我等遵照殿下命令,謹慎行事,借著七拐八繞的關係找的人,並未現身與他們見麵,他們當不知情”

  “嗯”李隆基哼了一聲,稍稍放下些心思,擺擺手,“辦差盡心,每人賞錢帛百貫,辦事不利,下去領二十板子”

  眾屬官肅然領命,恭敬退去,個個規行矩步,絲毫不敢造次。

  穿著官袍的人退走,穿著綢衣的管事湊了上來,奉上一個密封的蠟丸,“殿下,劉禦史那裏傳了信過來”

  蠟丸裏的信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將今日朝會上的前因後果敘述得清清楚楚,有幾行字刺得李隆基頭重腳輕。

  “……權策似早有籌劃,預設下陷阱,刻意誤導我等,李笊外憨內狡,實不當人子,臣以言官得以免罪,岑羲遭流放北疆,銓選郎中重職,經麟台監宗秦客保舉,落入崔湜之手……”

  許是擔憂李隆基年幼,不識得輕重,信中還多寫了幾句提點之詞,“……陛下寵信權策之心未動,愛屋及烏,加恩及於武安縣公,此誠不可與爭鋒,臣以為當偃旗息鼓,以待天時,不宜妄動,自取其禍”

  這番火熱心腸,看在李隆基眼裏,卻是不成體統,大膽犯上,礙眼得緊,將信紙放在燭火上引燃,蹙眉思索了一番,問道,“那岑羲是怎麽回事?你們可有消息?”

  “岑羲乃是太平公主府的門人”旁邊的管事預先做了功課,對答如流,“但他這番動靜,應不是公主殿下授意,據坊間傳聞,近日公主殿下召見了權策,宴飲至夜深,親自服侍登車,寵愛有加……”

  李隆基解了疑惑,點點頭,又覺得不自在,掩飾道,“本王也作如此想,太平姑母為權策蒙蔽,不識他本來麵目,本王遲早要揭穿了去”

  頓了頓,嘴角微動,未曾出聲。

  管事卻是乖覺,主動上前道,“老奴還打探了,崔湜是宮中上官待詔賞識的朝官,與太平公主府也有些瓜葛,宗秦客……”

  李隆基舉起手,製止了他,要是連宗秦客是誰家人都不知道,他怕是個傻子。

  隻是,權策、上官婉兒、武三思,這三家八竿子打不著,為何竟隱隱有些呼應之意?

  “定然隻是巧合”李隆基得出了結論。

  拋開朝中令他力不從心的紛擾,李隆基坐在自己的王爵金椅上,居高臨下俯視著空曠的大殿,豪氣幹雲,仿佛下麵有文武百官,翎頂輝煌。

  如意元年五月二十,經過大批民夫的晝夜趕工,權策的新居已然落成,隔著個花團錦簇的園林,與義陽公主府相通。

  新居喬遷,權策本無意鋪張,隻是先有上官婉兒要道賀一夜,後有武三思要攜眷登門,還有太平公主要上門察看他的新居夠不夠貴胄格調,有他們三位在,規格太低,便不成個樣子。

  索性大撒請帖,神都有門有戶有名有姓的公卿勳貴、朝官文武還有富商大賈,一並邀請了,反正新修的園林占地廣闊,引了一條活水,像玉帶一般蜿蜒其中,河上有涼亭露台,可盛歌舞,沿河兩岸,擺上一二百桌,弄個流觴曲水,並不局促。

  傍晚時分,便陸續有客來到,有的是親近的,先來幫忙料理事務,有的則是地位稍低些的,提早趕來以示尊敬。

  既是道喜,便無人空手來此,一個賽一個的大方,商戶有所顧忌,不敢搶了官人們的風頭,有所收斂,送的東西都是麵上不顯,內藏錦繡,公卿勳貴卻不受拘束,紛紛展露家底,其中又以定王武攸暨最為豪爽,送了兩套家用器皿,每套大大小小一百零八件,一套是精瓷製作,美輪美奐,一套乃是純金打製,鋪陳開來,黃澄澄一地,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引來無數嘖嘖讚歎。

  園林那邊客似雲來,賀禮如山,權策卻在新居迎客,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一道,用極是挑剔的眼光,審視著這裏的一切。

  新居三路三進,有花園有池塘,亭台水榭,景致不少,權策本打算帶她們從進門開始,轉上一圈,卻被拒絕了,兩人對路邊的風景沒什麽興趣,要去他的正院看看。

  正院門口有一棵枇杷樹,亭亭如蓋,竹林掩映下有一方白石,上麵刻著紅色的字體,端方遒勁,歐陽通的手筆,兩個大字,“琴心”

  上官婉兒掩唇嬌笑,“殿下來看,大郎早先的院子叫未名,後來在殿下府上,改叫克己,或者立意雋永,或者追從聖賢,這琴心,卻是令人意外呢”

  “怕是母皇教他練琴的緣故吧”太平公主興致不怎麽高,岑羲的事情讓她措手不及,她已經查問清楚,是張昌宗自作主張,本還想著借機跟權策解釋一二,卻又被上官婉兒攪和了。

  上官婉兒歪著頭,會說話的眼睛眨巴兩下,權策主動解釋,“院落命名琴心,一半是因為陛下傳授我琴藝,院中有琴房,另一半是提醒自己以彈琴之心立身處事……那個,優雅一些”

  上官婉兒挑了挑嘴角,湊到他身邊,礙於太平公主在,不好伸手,隻是用眼神將他濃濃包裹住,似是感慨,又似是提醒道,“大郎身在江湖,劍法招式再如何優雅,終究是用來殺人的”

  權策自失地笑笑,也不接話,優雅隻是表象,重點在於,出手之前,必須心中有譜。

  伸手引路,一般的地方一晃而過,在琴房裏多停留了會兒,這裏頭都是宮中曆年來的積累,武後一股腦兒賜了下來,琴房如同一個寶庫一般,各種類型材質的琴應有盡有,不少曆史悠久、出自名家之手的曲譜單獨陳列。

  遊覽完畢,轉道去園林會客,宴席熱鬧非凡,權策與前麵幾席貴客一一致意,席麵到了中場,歌舞百戲已退,進入來客炫耀文采,交相敬酒,群魔亂舞的當口兒。

  門外傳來響亮的通傳聲,“楚王殿下致賀”

  權策連忙起身去迎,臉上神情隱晦莫測。

  “這是我的賀禮,權家表兄大喜”李隆基抱拳躬身,身後的仆從送上一個金製的八角宮燈。

  “不敢當,多謝楚王殿下”權策連忙跳開,避不受禮,雙手接過那宮燈。

  “嗬嗬,既是權郎君不受家禮,那便國禮相見吧”李隆基聲音揚起,帶著些稚氣的聲音,清晰傳入四周的達官顯貴耳中。

  夜風吹過,悠悠冰涼一片。

  權策愣了愣,躬身深深一揖,“權策拜見楚王殿下”

  不待氣氛寬鬆,又有個老者自李隆基背後閃身出來,“且慢,漢家禮法,君臣初見,行跪拜之禮,老夫若是沒記錯,這是權郎君初次謁見楚王,這禮數可是有差了”

  李隆基高高仰著頭,站在原地不動,四周明晃晃的視線,令他覺得格外快意,拜梁王不拜楚王?哼哼,本王要你跪。

  “隆基,既是來做客,便要有做客之道,休要頑皮”太平公主冷著臉嗬斥了一聲。

  “姑母恕罪,容隆基與權郎君見過,再來見禮”李隆基咬死不鬆口,斜昵權策一眼,冷颼颼逼問,“權郎君有所為難,可是對本王親王之封,有所異議?”

  四周嘩然,唏噓之聲四起,問這個問題,可是把人往死裏逼去了,哪來的深仇大恨?

  “權策不敢”權策的身子在夜風中晃了晃,緩緩矮下身,雙膝跪下,頭顱觸地,全了跪拜之禮。

  在無數雙意味莫名的視線中,他跪了,跪在東宮皇嗣第三子的靴前。

  緩緩一跪,仿佛過了數年之久。

  權策再站起身來,身軀有些佝僂,臉上煞白一片,活氣全無,“諸位恕罪,權策身體不適,失禮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挪步離開此間繁華,閃過月亮門,隱身於黑暗中。

  這出打上門來的當眾羞辱,硬生生讓熱鬧如火的場麵凍結如冰,優雅片甲不存,隻剩下狼狽。

  “啪”一隻白玉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在靜寂中格外刺耳。

  席間有人怒發衝冠。

  卻是焰火軍副尉薛崇胤,許是在行伍中待久了,硬挺黝黑的臉頰上,布滿煞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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