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西塞朔風(上)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529
  天授二年十二月,隆冬苦寒時節,大周的軍隊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苦戰。

  兩個月前,武威道行軍兵馬抵達前線,左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忠節是西突厥貴族出身,主動請纓前往招納西突厥忠義之士,試圖裏應外合,卻落入圈套,出師未捷身先死,屍首被西突厥兵馬在陣前拖曳,來回幾十遭,壯碩高大的身軀被砂礫廝磨,隻剩下幾點殘渣,骨碎血盡,撒在戰場黃沙之上。

  王孝傑大怒,當即催動兵馬與西突厥野戰,西突厥連戰連退,將大周兵馬引入伏擊圈,吐蕃兵馬四麵殺出,王孝傑大軍損傷慘重,一路倉皇敗退,西州都督都督唐休璟整兵前來接應,合兵一處,才堪堪站穩腳跟。

  大周損兵折將,西突厥得勢不饒人,不間歇出兵騷擾西州,小戰不斷,王孝傑勉力應付,勝少敗多,眼看士氣低落,軍心不穩,便想起了邪招,利用自己曾在吐蕃被俘虜的經驗,對附近地形進行了細致研究,決定暫時放棄與西突厥的糾纏,掉頭向高原北麓,以青海湖左近的西峪石穀為突破口,直攻吐蕃本土,此地易攻難守,是個雞脖子地帶,吐蕃若退,則大周兵馬可由此長驅,隔斷吐蕃與西突厥的聯係,各個擊破,吐蕃若進,則將付出慘重代價。

  王孝傑不愧沙場宿將,這一番行軍路數,令吐蕃大將勃論讚刃失了進退空間,大罵中原人狡詐。

  吐蕃一向以大國自居,堅決拒絕了西突厥跨境支援的提議,按照農奴,輜重兵,老弱兵馬,精銳兵馬的次序排兵布陣迎戰,擺出堆人命的態勢。

  大周軍隊占據地利,以攻對攻,層層收割吐蕃軍隊有生力量,平常灰色,冬季白色的石穀,此時為鮮血染紅,饒是吐蕃將士豁出了性命,大周軍隊仍是節節猛進,眼看便要將雞脖子齊根斬斷。

  若真是如此,吐蕃的軍隊便成了孤懸在外,且吐蕃的大片國土將會裸露在大周兵馬的鐵蹄之下。

  勃論讚刃遭到了空前強大的質疑,吐蕃明明是來挑唆大周和西突厥鷸蚌相爭的,為何會變成吐蕃浴血奮戰,反倒是禽獸成性的西突厥作壁上觀?

  勃論讚刃咬著牙關任由下方的軍將文官唾罵,陰鷙的眼睛在大帳中一劃而過,清晰明了,自己的親信,吐蕃真正的勇士們,是不會見到血就瘋狂尖叫的,罵他的,都裹著黑色的頭巾,手腕上纏著數量不等的小巧手鼓,那是苯教巫師的標誌,這些人像是跗骨之蛆,存在於吐蕃的角角落落,大巫師世代沿襲,甚至達到了能左右朝政的地步。

  “本將來日親自上陣,若不能退周朝軍隊,則戰死在石穀之中”勃論讚刃將隨身短匕齊根插入桌案之上,立下血誓。

  為首的巫師嚶嚶嗡嗡吟誦了很久,“大將出征,萬物之神都將庇佑,若大將殞身,必成天神,光耀吐蕃純淨的雪山”

  勃論讚刃嘴角跳動了好幾下,將滾到喉嚨口的髒話按下,去你娘的萬物有神,去你娘的天神,高原上無物不成神,拴住了所有人的手腳,你們看到什麽好東西就燒掉,燒青稞,燒獒犬,你們連人都燒,為什麽不燒了你們自己?好在偉大的赤都鬆讚普是英明的,正在與苯教大巫師周旋,定能將你們這些可恥的蛆蟲碾成碎泥。

  大帳中的巫師們無視了勃論讚刃刀子般鋒利的眼神,自顧自敲打著手鼓,吟誦著晦澀的經文,他們都閉著眼睛,事實上,他們也不想看到勃論讚刃,這個高原的叛逆,神靈的褻瀆者。

  勃論讚刃上陣之際,高原上朔風呼號,風力越來越勁,迎麵吹來,人竟不能站穩,夾雜著碩大的雪粒,風的方向是從西向東,一路狂飆突進的大周軍隊,遭到了嚴酷的風雪摧殘,攻過來的時候有多順利,被反攻的時候,便有多麽慘烈,吐蕃人順著風雪猛衝,彎刀在一個個睜不開眼,東倒西歪的大周將士脖頸劃過。

  西峪石穀,吐蕃人的血剛剛凝固成暗紅色,便又鋪上了大周軍人的熱血,遠遠望去,像是一條河,流淌著血紅色的水。

  “老天不長眼,老天不長眼呐”王孝傑身負重傷,躺在擔架上,重重拍打著地麵,五指處處流血,仰頭望天,雙目赤紅,大周軍隊丟下數以萬計的屍首,又被打回原地,風雪卻驟然停了。

  “哈哈哈”勃論讚刃仰天大笑,立馬石穀巔峰,豪情四溢,然而很快,他笑不出來了。

  “蒙天神的旨意,風雪之神賜予高原完美的勝利”苯教的巫師們,從舒適的帳篷裏出來了,張開雙手向天,虔誠祭拜,吐蕃將士們全都跟著下跪,“這些屍首,是天神最好不過的祭品,燒了吧”

  勃論讚刃橫刀立馬,眼睜睜看著方才浴血奮戰的將士,拖著疲憊的身軀,將戰利品送到高高的火堆裏,任由火舌吞沒,吐蕃是農奴社會,計算功勞,用的是首級,如今,首級成灰,功勞也沒了,冷風勁吹,吹開厚厚的積雪,露出了下麵吐蕃人一層層密密麻麻的屍體,那些光芒萬丈的巫師們,卻像沒有看見一樣。

  銀牙狠咬,一絲血跡從他嘴角處蜿蜒而下。

  西峪石穀戰事進行之時,駐軍濛池的安西都護趙鎏得到了寶貴的戰機,王孝傑主力部隊消耗吐蕃人,西突厥人防備西州都督唐休璟,他當機立斷,放棄固守濛池,率領手下五千餘拚湊起來的殘兵,橫穿西突厥領地東歸。

  西突厥果然沒有大舉興兵攔截,隻是派出小股部隊襲擾,但卻動員部落婦孺,封閉了沿途商道,劫掠商賈,趙鎏失去了補給支持,一路穿行,戰死的將士僅有數百,凍餓而死的將士卻多達上千,存活下來的東歸殘軍,個個麵黃肌瘦,隻剩一把骨頭和一口氣撐著,見到西州城垣上獵獵飄舞的大周杏黃旗,又有數十人倒地暴斃。

  趙鎏也被那麵炫目的旗幟,弄到激動難抑,當場暈厥,自馬上墜落。

  三日後,趙鎏醒來之時,還不及與唐休璟把酒言歡,卻先得了大軍戰敗,王孝傑重傷的噩耗,趙鎏慌忙隨唐休璟一同前去探望,門口侍從將他們迎入,又輕輕掩上房門,輕輕搖頭歎息,三員主將,一個老邁,一個病弱,一個重傷,這場仗,怕打不下去了。

  “打,一定要,要打,咳咳”王孝傑呼哧呼哧穿著粗氣,劇烈咳嗽起來,他也不用手掩嘴,任由血沫星子四濺,“我手上還有三萬兵,陛下還給了我備禦,侯思止在後頭閑了兩個多月,也該賣把子力氣了,令他即刻整兵,三日之內,不,兩日之內,到西州聽令”

  “大總管,怕是……”唐休璟搖了搖花白的頭顱,“侯思止聚起右玉鈐衛軍府,得兵五萬有餘,他不僅未曾補充,還大力裁汰,驅散半數,留下的,都是些三十多歲的老卒,月餘前,來函將阿史那忠節將軍的突厥部曲要了去,老夫正預備上奏疏彈劾他”

  “噗……”王孝傑一口老血噴出,打了幾個晃,氣怒攻心,昏了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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