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何去何從(下)
作者:塵都乞兒      更新:2020-05-19 11:53      字數:2844
  權策的失落在天授二年六月中,達到了頂峰。

  當日的朝會上,李昭德憑借武後的寵信,硬是為自己尚且是布衣身份的族人爭取到了賜婚旨意,旨意中寥寥幾筆提過要結親的隴西李氏族人和雲家大小姐,大部分篇幅用來褒獎李昭德富貴不忘出身,常懷感恩之心的德行操守,用駢四儷六的語句,講了一個隴西李氏的窮小子,在族人扶持下平步青雲,再反哺報答的童話故事,李昭德這個操作實在漂亮,讓高安公主府有苦難言不說,自己的裏子和麵子也占了個齊全。

  隻是他初登相位,就如此高調強勢,引得不少人側目以對,尤其是按照權力排名分居第一第二的岑長倩和武承嗣,臉色便很是難看。

  除此之外,武後在散朝前,心境不愉,開口對神都目前的規製人文表示不滿意,認為神都亞於長安,非常理,匹配不上大周天朝的雍容大度,必須做一番大幅度的改造,以期符合大周首都的地位。

  李昭德腦子轉的快,立馬提出了神都外城擴建和遷徙數十萬百姓充實神都兩項議程,這兩件事,一個有毒一個有蜜,遷徙百姓極容易引發民心不穩,鬧出事端,即便僥幸做成,也有專業挑刺的禦史在等著,而外城擴建便是金山銀海,便是隻貪汙最便宜的牆磚,也足夠子孫三代受用不盡。

  “李愛卿所議甚好,諸卿,誰可擔此重任?”武後顏色稍霽,俯視群臣。

  朝中文武都想吞下蜜,而不願服毒,因此有些遲疑,這當中有個人是例外,那就是禦史中丞來俊臣,他是不怕服毒的,大踏步離開坐榻,來到殿中,懇切地道,“臣蒙陛下豢養,常愧無效力之能,願竭盡全力,為神都繁華添彩”

  “嗯”武後輕輕點頭,側首右顧,“諸卿以為如何?”這個諸卿,卻不是指的朝臣,而是在禦座右邊列坐的宰相們。

  岑長倩端正坐著,如泥胎木塑,不置一詞,武承嗣臉色抖動,似是忍下一口氣,其餘人等非但不敢說話,大氣都不敢喘,李昭德正在炙手可熱,搶他的風頭,是自找麻煩,來俊臣是個酷吏頭子,惹了他是會要命的,念及此處,少不得埋怨權策,拔除一幹酷吏的時候,為何偏偏漏下來俊臣?

  他們卻也不想想,沒有武後首肯,她的爪牙誰人敢動?

  李昭德老實不客氣,來到殿中道,“臣以為來中丞勇於任事,甚是妥當,隻是此次遷徙百姓規模浩大,還須地方配合,臣請令洛陽司馬王祿協助來中丞”

  他這一句話,來俊臣頓時麵如黑漆,腮邊肌肉抖動不休,他身後不遠的夏官尚書婁師德也是臉色難看,敲打來俊臣,你便自去敲打,繞上老夫的人是何居心?

  “準奏”武後輕啟朱唇,一切的彎彎繞,都隻能憋在肚子裏,“李愛卿,築城之事又當何人來做?”

  “陛下,夏官婁尚書曾在邊塞主持築城,想必頗有經驗”李昭德的蜜棗反手就送到眼前。

  婁師德卻不是任人拿捏的脾性,出列回稟,“臣不敢當,邊塞築城與營建都城大不相同,李相曾主持冬官衙門政務,於工程之事,想來更有經驗一些”卻是一口回絕。

  李昭德眉頭微聳,也不客氣,“既如此,臣鬥膽,毛遂自薦”

  “也罷,以宰相之尊,行營建之事,想來我神都洛陽,不久後,定能鬱鬱大觀”武後首肯,不忘下達製令,讓地官衙門、冬官衙門還有洛陽府衙等官署好生協作配合。

  眾多官員一同出列領命,心中不無腹誹,便是沒有這一句提點,李昭德交代的差事,他們也不敢怠慢,這可是敢坑了來俊臣又坑婁師德的猛人。

  王勖多番走動無果,武後又下旨賜婚,高安公主府上下沉凝,權策的失落隻是恨自己無能,庇護不得親人,王暉的失落卻是關乎終生的,雖人前強顏歡笑,但失去了往常的開朗,時常默默發呆。

  權策在太平公主府張羅了一場宴會,生拉活扯將王暉帶上,就當散散心也好。

  賓客來自三教九流,有他熟識的人,崔融、李嶠、杜審言、宋之問、張說等同僚老友都有,侯思止請來了他的叔嶽父李自采,盧照印請來了範陽盧氏的核心人物盧朝仁,來衝請來了他的堂姐夫,右玉鈐衛大將軍給使範雲仙,別的人他都不怎麽熟悉,比如欽天少監高戩,翰林學士崔湜。

  有個人是個熟悉的陌生人,滎陽鄭氏的承重孫鄭鏡思,他與權策見過麵,但卻恍如初逢。

  其實不僅是鄭鏡思,盧朝仁、李自采這些世家人物,赴他組的局,多半是看在太平公主的金字招牌上,這一點,從他們趨奉崔湜,更甚過捧場權策自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宴席觥籌交錯,歌舞翩飛,權策隻是陪著笑談飲酒,不肯作詩詞,其他人便撒了歡,尤其是崔湜,他極其擅長此類場合,又有有心人刻意吹捧,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

  滿眼繁華綺麗,權策卻漸漸感覺孤單。

  “大郎”肩頭上一沉,王暉手按在他肩膀上,大著舌頭,滿嘴酒氣,趁著眼底的清明交代道,“記得送我回府,我擇床,酒後尤甚,不注意,明早怕要肩背酸痛,還要演訓,耽擱不得”

  權策應下,醉了也好,忘卻煩心事。

  人醉了,心裏才最明白,的確,這裏不是他的家,此處繁華,也並不屬於他,那愁雲慘霧的高安公主府,才是他的家。

  權策飲盡杯中酒,醉煙漸漸朦朧,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而今,是夢久應醒矣。

  “權郎君,上官待詔赴宴來了”門房並不敢攔阻上官婉兒,管事通報的同時,權策就看到了上官婉兒翩然而入的身姿。

  他掙紮起身,身姿有些漂浮,拱手歡迎,眯著眼睛尋摸片刻,找到了領銜人群,一同起立迎接上官婉兒的崔湜,“待詔親臨,蓬蓽生輝,隻是酒席已殘,還望寬宥,在下不勝酒力,還請崔兄代為招待”

  上官婉兒擺擺手,製止了崔湜上前的動作,揮手趕走了攙扶權策的侯思止等人,親自半扶半抱住他,渾然不顧眾人奇怪的眼神,“大郎既是醉了,便先洗浴安置,臥房在何處?”

  後半句卻是問的太平公主府下人,那仆役也乖覺,二話不說,徑直轉身引路。

  身後,不少人神色複雜,最該有反應的崔湜,卻飲酒賦詩如故,恍若無事。

  權策的酒進了房就醒了,並非他裝醉,而是受到了驚嚇。

  上官婉兒進了臥房,便喝退下人,脫下全身衣裝,露出瓷白身體,在燈光下肉光致致。

  “大郎,婉兒於你,早已是千肯萬肯,哪怕做一暗室,也無不可,可恨郎君薄情,猶疑不定,瞻前顧後,竟從未有片刻溫存”上官婉兒說著,淚珠自眼中大顆大顆湧出,“婉兒要謝你,謝你為我報了仇,你可知那日薛懷義為何受杖責?並非隻是因那大佛並非人血,虛言欺君,而是,因那禽獸,夜間闖宮,淫辱於我……”

  話落此處,泣不成聲,指著自己的身體,“許久未曾私語,你可知她經曆了什麽?武承嗣扶搖直上,武三思鬱鬱不平,你可知陛下如何安撫?”

  權策不忍再聽,走上前,將她擁在懷裏,以他的身姿,將婉兒籠罩其中不難,可他心中,卻越發覺得自己卑微渺小,他非但薄情,而且怯懦。

  武後三番五次責他做不得大事,太平公主屢次訓斥他無上位者風範,他都不以為然,他以為他是正確的,為了活命,終要苟且,回過頭來看,卻隻是個借口,一路行來,殺孽叢生,他一門心思求活,何曾真正為家人為朋友經營?何曾真正有過擔當?

  這幾日的壓抑反省一並湧來,權策嗚嗚抽泣,晶瑩的淚水從鼻頭滾落,落在上官婉兒雪白的脊背上,淒美如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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