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調好了。

  陸閑這一次調製出來的酒沒有前麵幾杯那麽絢爛多彩，酒汁在酒杯之中，若是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到。那酒汁，比最澄澈的清水還有透亮，猶如最幹淨的玻璃，呈現出無色透明的狀態。

  陸閑把酒杯放到了吧台之上。

  “這一次調出來的酒……怎麽如此的不同？”

  酒客們看見這一杯酒如此的平平無奇，覺得有些奇怪。

  “那家夥不是隻會弄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麽？這一次他知道麵對歐正，反正最終都會穿幫，所以放棄治療了？”

  “我看極有可能！這一杯酒，聞不著什麽香味，看不見什麽顏色的變化，沒有一絲一毫的噱頭，看起來都沒什麽勁了，沒意思沒意思。”

  “這品酒亦如同品菜，講究個色香味俱全。看看這一杯酒，色香味這三樣，它一樣都沒有占著，看上去讓人絲毫產生不了想喝的，真是失敗中的失敗！”

  歐正看著桌麵上的酒，忍不住發出嗤笑的聲音，問道“這就是你能夠調出來的最好的酒？”

  陸閑說道“這不是我最好的酒，但是對於你來說，這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喝的酒。”

  歐正哼道“狂妄！”

  陸閑擺了擺手，說道“這不是狂妄，這是自信。酒已經調好了，你敢喝麽？”

  “我等你這一杯酒等了很久了，如何不敢喝？”

  歐正拿起了吧台上麵的酒杯。

  陸閑提醒歐正道“不要忘了，這一杯酒叫做悔恨的味道。你喝了它，這一輩子都會活在無窮無盡的悔恨之中！你如果怕了，可以投降認輸。你若是不怕死，盡管喝下去。這一杯酒喝下去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歐正拿著酒杯哈哈笑道“你當我是被嚇長大的？悔恨的味道？你以為你是誰？這個世界上，有哪個調酒師能夠真正的調出包含各種情緒的酒？你若是能夠調出包含有情緒的酒，你也不會如此籍籍無名站在這裏任憑一眾酒客辱罵了！”

  歐正把酒湊到了嘴邊，像看白癡一樣看著陸閑，說道“告訴你，跟我玩心理戰術，沒用！你不用提示我這是一杯名為悔恨的酒！它有沒有悔恨，我自己喝得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的盯著歐正。

  歐正將頭一揚，抬手把酒倒進了嘴裏。

  “咕嚕！”

  酒汁順著歐正的喉嚨進入腹中。

  “你調的酒，不過如此！”

  喝完了酒之中，歐正看著陸閑，臉上嘲諷的表情更加明顯。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酒，就是這麽平平無奇！”

  “這回看你還有什麽話說！”

  “一旦品酒的人不是和他串通好了的就原形畢露！我就說，他這樣的一個人，那拙劣的調酒技術，怎麽可能調製出那樣好喝的美酒！事實證明，剛才給他說好話的人，全部都是托！”

  “你們全部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酒客們聽到歐正的反饋之後，立馬就炸了！為了這一刻，他們忍了太久了！現在，情緒終於得到釋放，事情最後的結果也沒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讓所有的酒客都覺得異常的爽快！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沒有感覺？”

  吧台前麵的禾蘭聽了歐正的話後，愣了一愣，她不敢相信的看向歐正，在歐正的臉上，確實沒有看到除了嘲諷之外任何多餘的表情。

  “怎麽會這樣？”

  禾蘭轉過頭看向陸閑，陸閑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在這樣的一張臉上，禾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莫小北拉住禾蘭的手，安慰禾蘭道“禾蘭，他調製的酒應該是好喝的，卻也沒有到任何人喝了都必須拜倒的地步。歐正有這樣的表現，完全在大家的預料之中。”

  “你沒有喝過他調製的酒，你不懂！”禾蘭從新把目光放到歐正的臉上，說道，“他會有反應的！他要是沒有反應，陸閑就輸了！我不相信能夠調出那樣一杯酒的人會輸！我不相信陸閑這樣的調酒大師會輸！”

  “禾蘭，你清醒一點！”莫小北皺起了眉頭，使勁的晃了晃禾蘭的身體，“你今天喝多了！”

  ……

  歐正眼神冰冷的盯著陸閑，問道“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說！”

  陸閑說道“我無話可說！”

  “好！”歐正又笑了一聲，“你的酒我喝過了，不過如此！從你調製的酒裏麵，我沒有喝出任何悔恨的味道！你，可以滾了！”

  “等等，歐正，等等！”

  酒客之中，有人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急忙叫住歐正。

  “怎麽了？”

  歐正疑惑的看向那個大叫的酒客。

  那個酒客指著歐正，慢慢露出驚恐的表情“歐正，你的眼睛——大家快看，歐正的眼睛，歐正的臉！”

  “我的眼睛？我的臉？我的眼睛怎麽了？”

  歐正疑惑不解的摸向自己的眼睛，隨後，他感覺到自己接觸眼睛的手指濕漉漉的。

  “歐正的眼睛裏麵怎麽有眼淚流出來？”

  “快看快看，他的眼睛也開始泛紅了，眼淚越來越多！”

  “他……他流眼淚了！他……他難道也會像剛才他們那幾個一樣，出現失神的狀態？”

  酒客們看清楚了歐正臉上的眼淚之後，全都心下一顫，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我流眼淚了？”

  歐正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手指，臉上嘲笑的表情慢慢的僵住。

  “果然，果然！”禾蘭反手一把抓住莫小北，興奮的說道，“我就說，我就說！他調製的酒，歐正喝了之後，怎麽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就說不可能！我就說他調製的酒，前後不可能差距這麽大！”

  莫小北看著眼眶中大滴大滴湧出眼淚的歐正，陷入了呆滯狀態。

  “怎麽可能！”

  現在，換作是莫小北不停的重複著這一句話了。

  歐正搓了搓手指，確認手指上麵的水漬是眼淚無誤。他開始覺得臉上很癢，很快，眼淚源源不斷的流過了他的臉頰，順著他的下巴滴落下去。

  “我……我怎麽可能流眼淚？哈哈哈，我怎麽可能流眼淚？”

  歐正強笑了幾聲，伸手去擦臉上的淚珠。不過，任憑他怎麽擦，眼眶中湧出來的眼淚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了。

  歐正的心裏漸漸變得慌亂起來，他的手保持著擦眼淚的動作，不敢把手放開。歐正的臉上強裝著笑，眼淚卻止不住的流，表情說不出的怪異。他借著摸眼淚的手遮住臉上的表情。他想讓眼淚停下來，但是，即便是捂住眼睛，他依然控製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

  歐正的心開始變涼。

  一股酸楚的感覺從歐正的心頭升起。

  “這一杯酒，叫做悔恨的味道。”

  陸閑的聲音從心底深處升起，歐正的身體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歐正，你……你怎麽了？”

  酒客們緊緊的盯著歐正，好像看見了鬼一般。歐正這樣的反應，他們實在是太熟悉了，前麵幾個凡是喝過陸閑的酒的人，過後必定都有這樣的反應。不曾想，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歐正的身上，他們實在是難以相信。

  “歐正，你快說，是不是他的酒裏麵真的有毒？”

  “歐正這個樣子，一定是中毒了！一定是他的酒裏麵有毒，所以他才會如此的自信，他才會相信歐正一定會把票投給他！”

  “可是，他是如何下毒的呢？不要忘了，他調酒的過程我們完全看得清清楚楚，而他所用的酒，也是歐正剛才用過的！如果說是酒有問題，那麽歐正調製的酒大家喝了為什麽沒事？如果說酒沒有問題，他是如何在調製過程中下毒的呢？我們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其中還不乏高明的武修，他怎麽可能瞞得了這麽多人，當著所有人的麵下毒？這不可能！”

  “是啊，你分析得極為有道理，他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的呢？”

  酒客們紛紛陷入了疑惑之中。

  看見冥思苦想的眾人，禾蘭忍不住冷笑連連，突然出聲說道“你們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們之所以找不出他是如何下毒的，是因為那杯酒裏麵，根本就沒有毒！若是那杯酒裏麵真的有毒，我們幾個喝了酒的人，這個時候哪裏會還要如此清醒的頭腦？！你們，都是一群不願意承認眼前事實的可憐蟲！陸閑調製的酒裏麵，根本就沒有毒！”

  聽了禾蘭的話，酒客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

  歐正的眼睛慢慢失神，一股負麵的情緒漸漸從他的心頭升起。

  人這一輩子，誰沒有一點悔恨交加的事情。人隻要活著，就會不斷犯錯，人生就是一個不斷犯錯的過程。隻要犯錯，此中必定有悔恨難當之事。這些事情，別人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但是自己一旦想起，那必定是心痛難當。

  人不會這麽輕易的原諒自己，隨著歲月的發酵，越會讓人感到無力，感到無處可逃。

  歐正的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胸膛。他的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他張開嘴，仿佛呼吸困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歐正，你怎麽了？”

  看見歐正這個樣子，酒客們異常的擔心。

  “他……他這個狀態好像和剛才那幾個人的狀態不一樣啊！”

  “他該不會是毒性發作了吧？”

  酒客們麵麵相覷。

  歐正向後退了兩步，手臂慌亂的撐在吧台之上。放在吧台上麵的兩瓶酒被他的手臂碰到，咣當一下落到了地上。酒瓶摔得四分五裂。

  吧台附近的酒客發出一聲尖叫。

  “他肯定是中毒了！歐正肯定是毒性發作了！”

  “那小子，快點把解藥交出來，不然，歐正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們也會讓你不得好死！”

  “交出來，快把解藥交出來！”

  酒客們怒視著陸閑，一副陸閑不交出解藥誓不罷休的樣子。

  “啊！”

  正在這時，歐正好像正在經曆著巨大的痛苦已經承受不住了，猛然發出一聲慘叫。

  見此情形，酒客們越加篤定歐正是毒性發作。

  “那小子，歐正已經毒性攻心了，你還敢說你沒有在酒裏動手腳？”

  “我從未見過如此卑鄙狡詐之人！”

  “兄弟們，跟著我衝進去，先把這個奸邪小人殺了再說！”

  酒客們群情激憤，向陸閑衝了過去，因為有吧台擋著，當中一個酒客一腳踹向吧台。

  “嘭！”

  一聲巨響，整個吧台都晃了晃。

  “住手！”

  湯萬潮還沒有動怒，吧台裏麵流淚不止的歐正卻率先出聲了。他伸出手急忙攔住眼看就要失控的眾人。

  見是歐正出聲攔住自己，酒客們紛紛住了手，看歐正有何話說。

  歐正流著眼淚，更咽著說道“你們住手，酒裏……酒裏麵沒有毒。我現在這個樣子，和他完全沒有關係。我……我隻是太傷心了，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了一些讓我後悔難過的往事，因此心緒難平，不能自已……”

  “歐正，你……你真的沒有中毒？”

  酒客們麵麵相覷。他們仔細看了看歐正的麵相，歐正的臉上，除了異常悲傷的表情和無窮無盡的眼淚之外，確實沒有其它的中毒的跡象。

  歐正捂著自己的胸膛，突然一聲大吼道“我好恨，我好恨啊！”

  “歐正！”

  吧台前麵的酒客，尤其是喜歡歐正的迷妹們看見歐正這個樣子，全部都心疼得不得了。

  歐正的一隻手捂著胸膛，一隻手緊緊的抓著吧台，大聲說道“我錯了，是我錯了，我把這一切都搞錯了！啊，我好恨我自己！啊啊啊！”

  歐正抓著吧台的手越來越用力，手臂之上青筋都爆了出來。

  “歐正，你不要這樣！”

  一個姑娘心疼的去抓歐正的手，試圖給歐正一些安慰。

  “滾！”

  歐正一把甩開了那個姑娘的手。

  “歐正，你到底怎麽了？”

  酒客們看著性情大變的歐正，都感到束手無策。

  “悔恨的味道，悔恨的味道！”一個酒客想起了陸閑給那杯酒取的名字，他看了看歐正，又看了看陸閑，隨即就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難道說，歐正之所以會變成這樣，真的是因為他喝了那陸閑的酒，真的從那酒中喝出了悔恨的味道？！”

  歐正不光眼中流淚，身體也漸漸的開始顫抖起來。他忍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轉過身體麵向陸閑，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我錯了，我錯了！”歐正跪在地上，看向陸閑大聲說道，“你……你調製的酒真的是天下無敵！我不該看輕你，我不該貶低你！我錯了，我有眼無珠，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卑鄙，我無恥！”

  “嘭！”

  歐正說著話，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中，一個響頭給陸閑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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