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弱。

  低矮的房舍中。

  韓天束看著眼前急乎乎趕來的柳大龍。

  微微一笑，臉上的褶皺堆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有些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更何況韓天束也沒想瞞上一輩子。

  自從妻子和兩個兒子因他而死，韓天束便心灰意冷了。

  隱姓埋名，過上這般的安穩日子。

  或者說，能忘記自己真實身份的日子。

  然而，這麽些年過去了。

  他早就已經發現，就算別人認不出自己。但每當午夜夢回，他總是想起那令他無比痛苦的一幕。

  因為複仇無望，他又怎能忘掉那個真正的自己呢？那樣的無能、齷齪且卑鄙！

  柳大龍望著眼前麵目全非的韓天束，暗歎道：‘這副鬼樣子，我怎麽可能認出他來呢？’

  曾經的韓天束，意氣風發，囂張跋扈，姿容俊朗，簡單來說就是帥到掉渣。

  但是眼前的邋遢老頭，哪還有他曾經一星半點兒的影子，連精氣神都完全消失殆盡了。

  沉默了良久，柳大龍悠然開口，笑道：“老朋友，我們又見麵了。”

  韓天束眼中似乎有淚，轉身說搬了把椅子給柳大龍，其實是在掩飾他的真情流露。

  這麽多年了，老朋友早就沒幾個了。

  斷水流那些人，不光是念在以往的舊情上，還有一些利益上的衝突，所以才明裏暗裏救過他他幾次。

  但是，比自己小很多的柳大龍，可以說是他的忘年交。

  很多年前，柳大龍的修為隻有V級，為了救他這個忘年交，佯裝跟他決裂，遭到一些人的唾棄和謾罵。

  這件事讓柳大龍在工會一直抬不起頭來，也導致了天賦還算不錯的他，在最佳的年紀裏，修為停滯了許多許多年。

  這也就他修為僅僅X級，卻遲遲未能再進一步的原因之一。

  韓天束搬來椅子，放到柳大龍身邊，歉意道：“小朋友，對不起！”

  說不生氣是假的，柳大龍是真的生氣了。

  但是，聽到韓天束喊他一聲‘小朋友’，讓他想起了幾十年前的往事，也是真的高興。

  就像早些年相遇時那般，他揶揄道：“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不過是在我身邊待了這麽些年，卻壓根當作不認識我而已！”

  韓天束給自己也搬了把椅子，看著並未坐下的柳大龍。

  雖然眼前的柳大龍變老了，但是性情還是絲毫沒變，懟人還是這麽有力，便尷尬地笑道：“還是對不起。這麽些年，我心都涼透了，哪還能……”

  猛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柳大龍越想越生氣，有些怒了，道：“那當然是你對不起我了！你說當年，我為了救你，浪費了多少年的聰穎的天資。你這混蛋倒好，到了我跟前，也裝作不認識我！”

  韓天束無奈苦笑，這十幾年來，他當然想認這個朋友。但是他知道一旦認了，那後果怕是很嚴重，極有可能會影響到柳大龍，甚至他的家人或家族。

  見老朋友不說話，布滿皺紋的老臉像個苦瓜，柳大龍歎了口氣，道：“唉，算了，這麽多年，我算是交了個損友！”

  韓天束笑了，他韓天束是損友無疑。但柳大龍可不是，他可是真真切切的摯友。

  苦笑兩聲，他說道：“大龍，這些年，我也不是不想跟你相認，奈何我仇敵太多。”

  柳大龍歎了口氣，這事兒還不是怨你自己造的。

  韓天束低頭，陷入了沉思。

  隨後忽然抬起頭，問道：“你知道十年前出了什麽事兒嗎？”

  柳大龍搖頭。

  長長歎了口氣，韓天束道：“工會的老楊，就是那個坡腳麻子，是我幼年時的好友，不過這事兒沒人知道。”

  柳大龍一愣，那坡腳麻子老頭，他當然認識。

  工會的一位老人，修為不高，好像VI級的樣子，平時很是低調，管辦事處的人事調配，沒想到他竟然是韓天束的幼年好友。

  語氣幽幽，仿佛在回憶些往事，韓天束說：“當年，老楊幫我進了城。但十年前，他突然暴斃了。沒有絲毫先兆，就那麽死在了城外。”

  臉上現出哀容，韓天束沉聲道：“這件事給我敲響了警鍾，我想要活下去，還不能連累我的朋友了，真正的朋友。之後我便不再露頭了，隻能把仇恨藏在心底！”

  柳大龍愣住了，沒想到竟然是那個老頭做的。

  更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麽一檔子事兒。

  當年那老楊在荒野意外死亡，工會裏給出的結論是被人刺殺身亡。不久後，刺殺的凶手就被抓獲，伏法受誅。

  他完全沒有把坡腳麻子的死，跟韓天束聯係到一起。

  想著，他歎息一聲。

  工會高層之間摩擦不斷，原來隻是為了‘在崩壞之世活下去’而聚集到一起，如今早已不是那麽簡單了。

  外在危機不夠，工會裏麵都自己亂起來了！

  想到此處，柳大龍也有些為韓天束叫屈。

  雖然韓天束到處惹禍，但何曾不是那些高層大佬們暗鬥下的犧牲品呢？

  要不然你以為斷水流為什麽總是護著他的小命，不過是實在看不下去了罷了，畢竟韓天束曾經在他手下做過一段時間的管事。

  但是斷水流還是斷家的人，他還要考慮到斷家在工會裏的地位和利益，也不能全力的護著韓天束。

  於是，韓天束還是得躲躲藏藏，苟延殘喘下去。

  望了眼韓天束皺巴巴的臉，柳大龍才想到去問：“你的容貌是怎麽回事？”

  韓天束笑笑：“老楊是易容高手，真正的鬼斧神工，是他給我變了臉。”

  又望了眼那皺巴巴的醜臉，柳大龍直搖頭，譏諷道：“要變也變帥些，就你這？”

  韓天束無奈搖頭，道：“帥容易引人注意，我變的這張臉原來很普通，隻是沒想到老了這麽醜。要是老楊還在，我一定唾他一臉。”

  剛還說老楊鬼斧神工，如今又要唾人一臉，柳大龍笑道：“你剛剛還說他易容高手，鬼斧神工，這會兒就變卦了？”

  韓天束想自己沒把話說清楚，解釋道：“那倒不是，他的水準確實能夠稱得上鬼斧神工。”

  指了指自己的臉，他繼續道：“但這變臉需要修複，那家夥被人暗算死了，沒人給我修複了，也就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感到有些好笑，柳大龍道：“你不會自己修複嗎？”

  韓天束沒好氣地道：“我要是會修複，還用得著你在這跟我嗶嗶嗎？”

  被他話語一噴，柳大龍氣息一滯。

  這家夥說話還是以前那個樣子，沒個把門的，想說啥，嘩啦就出來了！

  想到一件事，柳大龍還擔心了一陣，問道：“近來許多人都以為你死了，這消息是你放出來的？”

  韓天束搖搖頭：“我哪有那閑工夫，而且我連你說的事兒都不知道！”

  沉默片刻，柳大龍疑惑道：“哪到底是誰放的假消息？”

  韓天束‘切’了一聲，懟道：“你問我，我問誰！”

  望著他鼻孔朝天，柳大龍也不客氣：“我沒問你！”

  韓天束繼續懟：“你沒問我，你對著我說的，你說你沒問我？”

  柳大龍忽然想起，這家夥以前就喜歡跟人瞎扯皮，哼了聲道：“懶得跟你瞎扯！”

  “嗬嗬！”

  韓天束笑過，醜臉看上去溫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