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厲聲嗬斥：“起來”

  他還是一動不動。

  “這是你第一次違抗我的命令，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柳倡，起來。”

  她的聲音稍有緩和，似怕嚇著他了。

  他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冉宗延低歎了一聲：“冰兒，他已經死了。”

  寒冰轉過頭，看著他：“我難道不知道嗎我又不瞎，我看得出來。”

  “隻是”

  她轉回頭，看著柳倡：“我欠他的銀子還沒有還給他呢，明明問他借的是買六個包子的銀子，他卻每過幾日就偷偷的去給我買包子。那些銀子，可是他存著以後娶媳婦用的。”

  “我連一文錢都沒有還給他。”

  她總覺得時間還很多，她甚至都想好了，等暗衛們有了心上人，去提親的時候，她給他們備好豐厚的聘禮，再給他們舉辦盛大熱鬧的婚禮。

  如今，柳倡死了。

  她欠他的錢怎麽辦

  她要怎麽還

  “大姐大。”

  宋軒的聲音從身後人群中傳來。

  “我們是暗衛，是負責王府和王爺安危的侍衛，聽從命令是我們的天職。我們早已經做好隨時為王府，為王爺犧牲的準備”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人的一生，隻要過得有意義，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又何必去在乎這一生的長短呢”

  他的話，猶如重錘，砸在寒冰的心上。

  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這些話，是他們第一日正式成為暗衛之後，她對他們說的話。

  他們是準備好了，如今看來，一直沒準備好的人，是她

  “宋軒留下，其餘人都出去。”

  “是。”

  “等等。”

  她重新站起身麵向大家的時候，將悲傷隱藏在了眼底。

  “今日是第一次，所以我就不追究了。下次，哪怕是天塌下來了，都不能擅離職守死都要死在自己應該守護的位置上”

  “遵命”

  整齊劃一的聲音，大家都將傷悲藏在了心底。

  大牢裏安靜了

  “冰兒，我們錯了。”

  冉宗延的聲音，低低沉沉，回蕩在空蕩蕩的牢房。

  牢房裏一個囚犯都沒有。

  自從上次汪洋莫名其妙死亡之後，這裏再也沒有關押過一個人。

  也從側麵說明了，王府，再也沒有人敢來挑釁了。

  以前那種三不五時就有刺客來大鬧一番的場景，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嗯，我們是錯了。”

  麵前的柳倡，死狀極慘。

  盡管屍體已經被擦拭過，但依舊掩蓋不住他臨死前的遭遇。

  全身一滴血液都沒有剩下，皮膚灰白，緊緊貼在骨頭上，全身經脈全斷，就連一條完整的血管都沒有給他留下。

  寒冰一把將覆蓋在他屍體上的白布掀開，露出了被遮蓋的身體。

  柳倡全身密布著不知被什麽東西撕咬的齒痕，一條條，一縷縷，肉模糊成一片，有的地方都露出了嶙峋的白骨。

  他的胸腹不知被什麽東西劈開，所有的內髒都不見了蹤影。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口唇大張，臉上扭曲得幾乎走了形，似乎死時極端痛苦，

  寒冰的手藝在身側悄悄握成了拳。

  這個人，通過柳倡在警告她

  是她的粗心大意，才造成了柳倡的死亡。

  宋軒靜靜地站在一旁：“是我第一個發現的柳倡，當時，他就倒在大牢門口。”

  看似一臉平靜的宋軒，其實脖子上，手背上的青筋早已暴起。

  他無法忘記，他發現柳倡時，他的慘狀。

  為了不嚇到其他人，同時不引發王府的騷亂，他獨自一人整理了柳倡的屍體。

  讓暗衛們，跟他能有一個道別的機會。

  但他深知，不能處理得太幹淨，這樣，會影響寒冰的判斷。

  無奈之下，他隻能讓柳倡全身被白布覆蓋，並且堅持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遺容。

  “宋軒，你做得很好。給了他最後的尊嚴。”

  寒冰相信，柳倡自己也不願意讓同僚兄弟們看到自己的慘狀。

  “這裏，不是他死的地方。”

  冉宗延仔細觀察過他的屍體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宋軒也點頭表示同意：“王爺說得沒錯，盡管屬下是在大牢門口發現的柳倡，但他絕對不是在這裏死亡的。”

  寒冰蹲下身，握住了柳倡的手。

  她聲音輕柔：“柳倡，你想說什麽我在聽”

  如果換了別人，一定會認為寒冰就算沒有瘋，此刻也是神誌不清了。

  死人怎麽可能會說話

  柳倡的手，冰冷得可怕。

  也是，渾身一滴血都沒有的一具屍體，當然是冰冷的。

  “你想說什麽”

  寒冰仍然不屈不撓地詢問著

  她堅信，直到最後一刻，柳倡仍然在履行他的使命。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王府。

  所以，他一定有話留給她。

  除了那人想要通過他的屍體傳達給她的訊息之外，他一定還有想說的留給她

  寒冰對此深信不疑。

  她的人，她最清楚

  看著他垂在身側的另外一隻手，五個手指都已經嚴重變形了，手指的骨頭都扭曲了，指甲也被折斷了。

  而被寒冰握住的這隻手，卻緊緊握成了拳頭。

  他是活生生被折磨致死的，更有可能是活著的時候被開膛破腹，掏空內髒，受盡折磨羞辱致死。

  他的左手，曾經因為痛苦插入了地裏，泥土裏，所以，連指甲蓋都沒有留下。

  但他的右手，卻一點傷痕都沒有。

  那是因為他在保護自己的右手

  他拚了命想要留下的右手拳頭裏麵，一定有他想要說的話，最後的話

  寒冰試圖想要掰開他的拳頭，卻失敗了。

  輕輕將白布重新蓋在了他早已經殘破的身體上，她低聲道：“柳倡，好好去吧，來生，一定記得來找我，我等著你重新叫我一聲大姐大。”

  “抱歉，我要用力了。”

  哢一聲脆響，她將他的手指掰斷了。

  由此可見，他為了保護住手裏握著的東西，有多麽的用力。

  一片落葉靜靜地躺著他的掌心。

  因為太用力，落葉都已經碎了。

  寒冰拿起那片落葉，根本就不用仔細看，她一眼就看了出來，這是榕樹的落葉。

  那棵隻會落葉，不會開花的大榕樹。

  寒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珠，順著她的眼角滑落。

  柳倡會去榕樹那邊，全部都是因為她。

  因為她去紫煙院子之前，順手就將她折斷的那根榕樹枝扔給了他。

  細心的柳倡，可能也發現了那截樹枝的不同之處，才會去榕樹那邊查看。

  如果她沒有這樣做，那麽，他大概也不會死吧

  “冰兒，不是你的錯。”

  冉宗延的話，將她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除了柳倡，也會是其他人，王府的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