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汪直的前世今生
作者:老山活著      更新:2020-08-28 18:41      字數:7866
  半個時辰後,船長室門外的甬道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沒多久就有人敲門。剛剛小憩一會的朱厚煒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略微有些煩躁。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走到外邊的辦公桌坐下,衝著門外喊一聲“進來”。

  首先推門進來的是航海長盧偉,他剛才親自帶隊參與救援行動,現在雨水混雜著海水,已經全身濕透。在他身後是一位梳著發髻作秀才打扮的大明年輕人,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朱厚煒上下打量了來者兩眼,海難之後的樣子當然好不到哪去,他有些狼狽,頭上帽冠已然不見了,現在發髻用的是根白色的帶子束起,文士巾濕漉漉的耷拉在腦袋上。身上是淺藍色對襟寬袖直掇,腳穿翹尖布鞋。

  此人後麵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雖然也是一副大明人的打扮,但身材比較矮小,卻很強壯。全身是黑衣短打,膀闊腰圓,雖發髻散亂模樣狼狽,舉手投足間卻透著精悍。朱厚煒忍不住多看了這個人兩眼,這家夥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讓朱厚煒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味道。

  最後進來的人讓他一愣,沒想到那條沉船上還有女人。隻見這女人年紀十七八歲,身材嬌小玲瓏。一襲素娟圓領對襟比甲,內襯交領油綠縐紗衫,月白湖羅裙。長得雖然談不上漂亮,卻也眉清目秀很是耐看。隻是全身在瑟瑟發抖有些破壞形象,她的嘴唇已經發烏,顯然是冷得厲害。

  這也難怪,雖然這片海域地處熱帶,但夜裏的氣溫隻有七八度,海水溫度隻會更低。朱厚煒的視線轉向盧偉,詢問道“總共幾個人,怎麽還有女眷?”

  “有十幾具屍體,那條船上估計有二三十人,也許更多。“盧偉答道,”我們總共隻救下七個人,另外幾人昏迷不醒,不過問題不大。現場隻發現這一位女子,嗯,她的水性還不錯。”

  朱厚煒微微點頭,站起身走進臥室,不一會兒,他拿出一張幹淨毯子,向那女子走去。那年輕漢子向前走了兩步,將那女子遮護在身後。盧偉見狀,嗬斥一句,立即按住腰間配劍,跨上一步,攔在他與朱厚煒之間。朱厚煒笑著擺擺手,讓盧偉讓開,一抬手將毯子扔了過去,那漢子伸手接住。

  朱厚煒指了指那女人,說,“讓她裹上,小心著涼”。那女人顯然有些意外,本想說句感謝的話,最後還是抿抿嘴沒有吱聲,不過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露出一絲謝意。她從那年青漢子手裏接過毯子裹住自己。輕輕朝朱厚煒道了個福。

  朱厚煒微微頷首,轉頭看向那年輕漢子,問“說說吧,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出現在這裏?”

  那青年率先拜伏在地,向朱厚煒行了一個很正式的覲見禮,開口便是很標準的南京官話,說“徽州秀才王鋥,叩謝齊王殿下救命之恩。”朱厚煒詫異地問道“哦,你還有功名的讀書人,對了,你怎麽會知道是本王?”

  “學生初上船也並不知這是殿下的座船,進艙後方才敢確定。”說罷,指指艙壁掛著的軍服,上麵有一個四爪金龍標誌,微笑道,“殿下,您看那個標誌。”

  “嗬嗬,你倒是細心。”朱厚煒頭看了看軍服,不留意的話能看到。他心中暗暗點個讚。剛剛才經曆海難,就能如此鎮定的觀察周邊情況,可見此人的心理素質極好。

  轉頭看向另外兩人,那矮小精悍的中年漢子已經伏在了地上,他先磕了個頭,自報家門說“瀛洲平戶商人宇久盛定,叩見天朝上國大王。”聽到平戶這兩個字,猛然間,上輩子的一段記憶閃過朱厚煒的腦海,他冷不丁問一句“你是鬆浦家的武士?”

  “是,殿下。”宇久盛定脫口而出,隨即,臉色有些驚疑不定。見他這副神情,朱厚煒已經了然於心。他神情突然變得古怪,扭頭盯著那個自稱王鋥的眼睛,突然問“王鋥,你還有個名字叫汪直,或叫王直,自號五峰船主,本王說的對嗎?”

  “殿下,您怎麽知道?這……”王鋥一時錯愕。一絲驚慌在臉上一閃即逝,卻沒有逃過朱厚煒的眼睛,王鋥隨即鎮靜下來,大大方方的承認,“是,學生在平戶的確用這個名字,至於五峰船主,那隻是一句玩笑話。”

  “很好!”朱厚煒點點頭,卻不再看他,低頭看那女子,問“那麽你呢?又是誰?”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她盈盈拜倒在地,指指汪直,用有些生澀的南京官話回答“回稟殿下,妾身名叫鬆浦和子,這位是我的夫君。”

  “哦,明白了!”朱厚煒微微頜首,臉上釋然,“讓本王猜一猜,你應該是平戶藩大名鬆浦興信的女兒,對嗎?”

  “不,殿下,妾身是興信大名的妹妹!”鬆浦和子搖頭答道。

  “嗬嗬,原來如此。”朱厚煒笑笑,似乎對這個話題沒了興趣,沒有繼續盤問這三人。他吩咐道,“老盧,待會去拿些幹淨衣服讓他們更換,嗯,再去讓廚房燒鍋熱湯,給他們做點吃的。好了,本王累了,你帶他們下去吧。”

  “是!殿下。”

  明明這些人的身份很有問題,已然露出了馬腳。齊王卻突然不再盤問,盧偉困惑的看向齊王,卻見他微微一頷首,便行了個軍禮,把三個人帶了出去。

  門在關上的那一瞬間,朱厚煒臉上突然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顯得有些興奮。這真是太巧了!尼瑪,跨越幾百年,他竟然見到了曆史上最大的海賊王之一汪直(或王直),這家夥活生生在自己麵前,而且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小青年。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後世的曆史書中,汪直在中國的正史中是禍國殃民的倭寇首領,是抗倭名將俞大猷、戚繼光的主要對手之一。然而對平戶以及整個日本來說,他卻是帶領他們進入大航海時代的領航者。日本人很崇拜他,因此日本人還為他塑像。

  說來也巧,穿越之前,他正好停靠過日本長崎縣平戶市港口,閑來無事,還去參觀過鬆浦史料博物館,見到過豎立在門口的汪直銅像,隻不過那雕像是個糟老頭了,跟今天見到的汪直完全不像。

  汪直1501年4月3日出生,南直隸(今安徽歙縣)人,本名鋥,自號五峰船主。在火槍傳入日本的事件中為關鍵人物,而因此有較大曆史知名度。在原本的曆史上,大明朝廷的海禁政策使得海上貿易中斷,汪直召集幫眾及日本浪人組成走私團隊,對外自稱徽王。後時任浙直總督胡宗憲和其幕僚徐渭主張對其招安,但卻被時任浙江巡按使的王本固所擒,隨後被處死。

  曆史對這位海賊王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明人朱九德在《倭變事略》裏對汪直評價曰“王直始以射利之心,違明禁而下海,繼忘中華之義,入番國以為奸。勾引倭寇,比年攻劫,海宇震動,東南繹騷。上有幹乎國策,下遺毒於生靈。惡貫滔天,神人共怒。”

  而明末科學家徐光啟卻給出了不同的評價。他這樣評價此人”王(汪)直向居海島未嚐親身入犯,招之使來,量與一職,使之盡除海寇以自效”。總之,這是個頗有爭議的人物,也是時事造就的梟雄。不過,作為一個平民老百姓,能在曆史的長河中掀起過一朵小浪花,已經值得他驕傲了。也必定有過人之處。汪直現在還是個小年青,雖然聰明能幹,但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在朱厚煒的影響下,這個時空從弘治十五年開始,大明的海禁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加上大明海軍的清剿,到了弘治十九年,別說倭寇,東亞這片海域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海盜。原先有也被朱厚煒的麾下剿滅,大部分海盜在庫頁島服完苦役後,乖乖的成了當地捕鯨船上的漁民。

  弘治十八年,隨著《新鹽法》的落實,江南大批的鹽商紛紛轉行加入了海貿這一塊。從此,大明海外貿易的迅猛發展,從業人員也越來越多。汪直也順應潮流成了其中一員,正德七年,年僅十六歲的王鋥(汪直)考中秀才後,便放棄學業,全身心投身到遠洋海貿這種欣欣向榮的事業中。

  俗話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此言果然不假。正德十一年,時年十九歲的汪直在呂宋島結識了從奴爾幹移民過來的橡膠園主李憲李文昌,得到他的資助,兩人合夥創辦了五峰船隊。

  在李文昌的幫助下,汪直的生意越做越大,船隊規模也越來越大。正德十四年,他把同鄉徐惟學(徐銓,號碧溪),福建的漳州人葉宗滿、謝和、方廷助等人拉入夥,他們置香料硝黃絲棉等貨物,抵日本、暹羅、西洋諸國往來貿易,獲取最大的利益。

  也就是這一年,汪直抵達日本的五島群島中的福江島,結識了當地的小領主宇久盛定,並受到他的歡迎。汪直受到宇久盛定的引薦,並接受日本大名鬆浦興信的邀約,以九州外海屬於肥前國的平戶島(屬今長崎縣)並以日本肥前國的鬆浦津為基地,從事海上貿易。

  鬆浦氏為其蓋造住宅,並招他為妹婿,此後汪直便長期居住於此。根據王陽明剛剛發過來的電報上描述平戶的鬆浦家族是最早加入明聯邦的大名,是這瀛洲列島上最積極靠攏大明的大名,可以說是瀛洲總督府最早的擁簇之一。

  自古以來,平戶就扮演著日本與外來文化交流的門戶,但這門戶卻不一定平靜。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碰撞,引發許多風起雲湧、改變曆史的重大事件。

  九世紀初,弘法大師空海以及眾多“遣唐使”就是由平戶附近出海遠赴唐朝都城長安,掀起日本的仿唐風潮。十世紀後此區域由與日本天皇有血源關係的鬆浦家族統治。十一世紀榮西法師由此東渡中國,將禪宗佛教傳入日本。

  十三世紀,元世祖忽必烈兩次揮軍攻打日本,侵略了鬆浦家族的領地,鬆浦家借助“神風”與後來修築的海濱防衛工事,兩次擊退了蒙古軍隊。為了報複元朝的侵略,鬆浦家族的武士集團開始對朝鮮半島沿海進行掠奪。因他們來自平戶藩掌控的三個島,即對馬島、壹岐島、平戶島,所以被朝鮮官方稱為“三島倭寇”。

  在原時空,鬆浦家對朝鮮與中國沿海的侵擾逐漸演變為純粹經濟性的掠奪,對實施海禁的明朝中國沿海邊防造成了頗大的威脅,中國因此沿用倭寇一詞來稱呼這股來自日本的外患。

  不過,在這個時空,由於武田信虎悍然發動侵朝戰爭,整個日本列島被大明海軍直接打回了原形,京都和東京被明軍占領,倭皇也被公開審判,被王陽明以戰犯的罪名判處了絞刑,其他的皇族成員不知道被流放到哪裏去了。從此,日本列島也成了大明的瀛洲。

  作為侵朝日軍中的主要成員之一,鬆浦家族的平戶藩在這場戰爭中損失不小,不僅是損兵折將,損失了大量的水軍,還丟掉了所轄地對馬島。鬆浦家與天皇一族有些血緣關係,再加上鬆浦氏是以肥前國南、北鬆浦郡為中心活躍的豪族,又擁有地理位置相當優越的貿易港平戶,而具有很強的經濟實力。

  平戶擁有如此優越的條件,又富得流油,總會引來有心人的覬覦之心。也正是此,鬆浦家一直受到臨近的有馬、大村、龍造寺家幾位大名的垂涎。如今倭皇沒了,日本列島大亂,各大名之間相互攻伐愈發的厲害。相鄰的這三位大名也蠢蠢欲動,不定什麽時候就殺了過來。平戶藩本來就實力大損,已經是人心惶惶,朝不保夕了。

  麵對如此的內憂外患,為了自保,鬆浦興信幹脆一咬牙,直接跑到京都,找到瀛洲總督王陽明表示跪舔臣服。為了表示誠意,他還派出鬆浦藩的武士加入明軍,當起了帶路黨。他積極參與平定瀛洲諸大名的反叛,立下了不少功勞。

  為了保住自己的地盤,他上書王陽明,懇請大明總督府在平戶駐軍,他還表示願意承擔了大明駐軍的費用。王陽明因此對鬆浦興信頗為器重,很爽快的答應了鬆浦興信的請求。對於主動貼上來的人,王陽明還是很大方的。

  瀛洲總督府不僅在平戶設了一個百戶所,還在海貿上也給了平戶不少方便,還為平戶藩辦理了總督府頒發的海貿執照,平戶重新成為瀛洲對外開放的港口之一。

  鬆浦興信此舉一舉兩得,有了大明的駐軍在,就可以震懾住有馬、大村、龍造寺家幾位臨近的大名,讓這些家夥不敢對他輕舉妄動;同時,平戶成為貿易港後,光憑收稅,鬆浦家就可以賺得盆滿缽滿。日子比過去更好。汪直成為平戶藩大名的妹婿後,更是加快了這一進程。

  從正德十五年開始,汪直便以平戶為基地,從事日本——中國——東南亞的海上貿易,迅速因暴利成為富商巨賈,也使平戶搖身一變成了瀛洲對外貿易的重鎮。

  ……

  此刻已是深夜,雖然還在下雨,但海麵上已經平靜了很多,金州號也重新升帆,調整航向,根據測量定位,金州號已經偏離航道有三百多海裏之遠,已經不在前往瀛洲的太平洋暖流的範圍。

  船長室裏燈火通明,朱厚煒放下剛收到的王陽明回電,心中感慨萬分。不過他非常疑惑,汪直和鬆浦家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裏離南美隻有十幾天的航程了,難道他們想去南美,那他們的海圖是從哪裏來的呢?又如何導航的呢?要知道這幾樣技術,都是大明帝國最高的機密,康管的很嚴。他們絕不可能獲得這些技術。即使他們得到這些技術,也不是那麽容易學會的,這需要高中以上的數學知識。難道是偶爾出現在這裏的嗎?那也太巧合了。

  朱厚煒百思不得其解,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又仔細的看了一下瀛洲和南洋錦衣衛發來的報告,看完報告,他倒吸一口涼氣。這家公司發展的太快了,最然他吃驚的是,根據納稅記錄,這家公司的香料貿易額竟然占據了這兩年香料群島產量的兩成。

  一家民間成立的貿易公司,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這實在超乎他的想象。要知道,為了保持香料價格的穩定,南洋總督府對各經銷商是有配額的,不可能隨便出貨。五年前還名不見經傳,現在竟然成了南洋乃至日本都數得上的大公司,實在是有些不正常。

  翻閱著連夜發過來一份份資料,其中一份五峰海貿公司在工商局登記的股東名單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個看下來,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徐惟學的名字上麵,另一個股東李鶴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這個人登記的祖籍竟然是奴爾幹都司,這尼瑪太扯了!

  第二天淩晨,電訊官被叫到了船長室,朱厚煒遞過去兩份密電,命令道“即刻發電,命令瀛洲和南洋錦衣衛鎮撫司,調查這家公司和這份名單,我需要他們這幾年活動的軌跡,貿易中的細節。”

  “是!”

  電訊官敬了個軍禮,轉身離開了船長室。朱厚煒看著舷窗外的大海,陷入了沉思。他意識到資本是逐利的,這些年自己太難了,忽視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但願亡羊補牢,猶為未晚吧。

  ……

  正德十七年四月,椰城。

  大管家焦安剛走出總督府的大門,一直等候在門房的鄒師爺忙湊過來,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東翁,有個人想見您。”

  剛跟自家少爺焦黃中交接完這個月橡膠廠的收成,焦安的心情不錯。隨口問道“什麽人?”

  “從南京裏來的,他不肯講出姓名來曆,看樣子卻有一些來頭。”鄒師爺小心翼翼的答道。

  “哦,有這種事!“焦安眉毛挑了挑,追問道,”人在那兒?”

  “他就住在揚州會館。這位客人說,在哪兒相見都行,由東翁您定地方。”

  揚州會館是椰城中最好的旅店,住店的客人都是腰纏萬貫的商賈。會館離這兒隻隔了半條街,走過去也用不了片刻工夫。自從和李文昌搭上線,這一年多來,托他辦事的人越來越多,收益也越來越好。既然這人是李文昌介紹的,肯定是大買賣。

  焦安已經有些心動。他打算前往拜訪那位神秘人物,又怕上當,便問鄒師爺“你從哪兒看出那人有些來頭?”

  鄒師爺答“那人身上有一份南京兵部發給的勘合,本可沿途馳驛,但他到椰城卻不住府屬的驛店南洋賓館,自個兒跑到揚州會館住下來。”

  焦安一聽皺了皺眉,有些疑惑。按照慣例,隻有新官上任和高官致仕,相關部門才能發給勘合。這位客人身揣勘合卻不享受特權,焦安頗感蹊蹺,更加斷定這是個大買賣。於是讓鄒師爺領路,自己登上馬車往揚州會館而來。

  新月如鉤,清風拂麵。揚州會館所在的南大街,原是酒肆青樓鱗次櫛比畫棟朱梁爭奇鬥豔的繁華之地。若在白天,焦安的馬車路過這條街,定會引起路邊行人的注意,但在晚上卻不一樣,這條街上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馬車,富商巨賈一個個爭強擺闊,誰都是坐著馬車來這裏尋歡作樂。

  也就是幾分鍾的時間,焦安的馬車便在揚州會館的停車場停了下來。會館裏專門負責接車的小廝麻利地上前打起車門,正要高喊“接老爺一位——”卻瞧見跨下車來的卻是一位老管家模樣的人,頓時一愣,問了句蠢話”老管家,您來這裏幹啥?”恰好這時候,先趕來這裏報信的鄒師爺從裏頭出來,他瞪了小廝一眼,斥道“沒有一點眼力勁的東西,連總督府的焦老爺都不認識,不想幹了你”,小廝嚇得一伸舌頭,顛著瘦屁股跑開了。

  鄒師爺頭前帶路,把焦安帶進後院一座兩層畫樓的樓上。從樓梯上去,是一套三開間的房子,中間是客堂,左邊是客人臨時的書房,右邊是臥室。這套房子陳設典雅器具考究,就連擺放時花盆子的小座子,都是用黃花梨雕琢而成。

  雖然那個小廝不認得焦安,但焦安這一年多來卻是這裏的常客,隻不過往日來這裏,穿的都是員外服,不像今天還穿著焦府管家的衣裳。他知道這套房子是揚州會館中檔次最高的,每住一晚就得花費五十塊銀元。

  他進到客堂時,隻見一個人正獨自享用一桌豐盛的佳肴,旁邊坐了兩個歌女,一個彈著琵琶,一個敲著檀板,為他唱歌佐酒。見他進來,那人放下酒杯站起身來,雙手一揖問道“來者可是焦管家?”

  焦安借著頭上明亮的宮燈把眼前這位不速之客打量一番,隻見他身穿一領玄色湖綢癘衫,頭上戴著京式陽明巾,高顴骨,尖下巴,目生三角形如病虎,一看就不是流俗之輩。焦安不知這人的底細,先謙虛答道“在下正是。”

  “焦管家果然是信用君子,咱讓你的鄒師爺帶信,請你來見見麵,你果然就來了。”

  “敢問先生尊姓大名?”焦安問。

  那人答道“敝姓徐,你喊我俆先生就是。”

  “呃,不知徐先生有何承教?”焦安再問。

  “不急,不急!咱們有的是時間。”徐先生高深莫測地一笑,對愣站在一邊的鄒師爺說,“老鄒你暫且退下,鄙人有事要同你東翁焦掌櫃單獨麵談。”

  待鄒師爺下樓後,徐先生便邀焦安入席,焦安忙推讓說“徐先生,今晚酒咱是不能喝了。”

  “先別忙著推辭,”這姓徐的一點也不見外,他狡黠的一笑,說,“咱知道,焦管家今天給東家上繳橡膠廠的紅利,陪你家總督已喝得有三分醉意,是不是?”

  “是的。”

  “三萬銀元每月的買賣,你都可以三分醉,跟咱喝酒,你就是爛醉三天也值得。”

  見此人口氣如此之大,焦安隻感到雲山霧罩。徐先生見焦安眉心裏蹙起核桃大的疙瘩,知他信不過,便起身到書房裏拿了一個小包裹出來,遞給焦安說“你看看這個,如果你覺得咱徐某說話有準頭,你就留下來談,如果你覺得毫無用處,現在就可以走,咱絕不留你。”

  焦安接過小包裹,打開一看,裏麵放著一個公文袋。打開隻見有一份加蓋了官印的南京地契副本,一看上麵的文字,地契上麵寫著莫愁湖畔官田一千二百畝。焦安頓時神色大變,拿著地契的手,當時就抖了起來,仿佛這份地契就是塊燙手的山芋。

  焦安為何會如此害怕?無它,這是他這些年利用管家的便利做假賬,偷偷挪用焦府的錢為自己兒子私自購買的田產,本來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不知怎麽被眼前這人知曉,連留在南京衙門存底的副本都搞了過來了。

  “嘿嘿,焦管家,看明白了嗎?你到底是走還是留?”

  徐先生臉上帶著微笑,一雙灼人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焦安的老臉。焦安盡量掩飾內心的慌亂,恨不得一拳砸在此人臉上。他佯笑著說“咱自然要留下來,陪徐先生說說閑話兒。”

  “好,痛快!那就先喝酒。”徐先生說著給焦安滿滿斟上一杯,“來,幹杯!”

  焦安心裏頭像貓子抓,屁股上就像長了瘡,哪有情緒坐在這裏喝酒?卻又不得不奉陪。徐先生不知是有意耍弄還是酒沒喝好,丟了個話頭後卻一味地鬧酒。把個焦安弄得坐立難安,恨得牙癢癢的,卻又不得不陪著一副笑臉。

  半個時辰後,徐先生看看差不多鬧夠了,便去裏屋抓了些碎銀出來賞給兩個歌女讓她們離開。聽到歌女下樓的聲音,徐先生對著門外喊了一嗓子,命在門外靜候的小廝沏兩杯熱茶進來。

  如此一番折騰,待到小廝把廳房裏的殘肴碗碟收拾幹淨了,徐先生才把焦安請到太師椅上重新落座,一邊品茶,一邊斜睨著眼睛問道“焦管家,你是不是真想知道敝人的來曆?”

  焦安此時的心情猶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想知道又怕知道。便幹笑著答道“如果徐先生覺得方便,焦某願聞其詳。”

  這姓徐的先打了一個酒嗝,這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個名字,等聽明白,焦安嚇得心都快從腔子裏跳了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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