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決疣潰癰風波惡
作者:老山活著      更新:2020-08-28 18:41      字數:9705
  不多久,馮大榜捧著一個盒子回到了射擊場,朱厚照走過去打開盒子,露出了一隻嶄新的步槍和幾盒配套的彈藥。

  這種槍是這幾年裝備部多位技術人員合作的結晶,開始時被命名為”馮氏快槍”的這種步槍最初設計就來自馮大榜,馮大榜今年才二十三歲,萊蕪鋼鐵廠總工馮山的小兒子,鋼鐵廠工人師傅的後代之一。他們這一代人從小就在廠子裏的子弟小學讀書,耳濡目染一下,基本上都選擇了機械加工、金屬加工等專業,經過多年係統的學習,現在逐漸在各崗位暫露頭角。

  去年底,馮大榜設計的樣槍送到了裝備部,經過測試後,引起了軍隊的興趣。原先設計上的一些瑕疵,在裝備部武器研究所的工程師們改進下,得到了很好的解決。改進設計後的新槍被命名為正德六年式步槍。該槍首先被大明海軍陸戰隊選中,海軍裝備部采用其槍機機構,並在此基礎上增加了海軍輕武器設計院所設計的膛線係統,最終定型的步槍,被命名為”正德一式”或者”一六”式製式步槍。

  “一六”步槍全槍長一米三七,槍管長零點八四米,全槍質量八點五斤,又被人戲稱為”八斤半”。這款步槍還有一款短管型卡賓槍,專門提供給海軍陸戰隊使用,海軍型的稍輕,被戲稱作“七斤半”,該槍采用起落式槍機機構,機匣下方設有一個杠杆,向下扳動杠杆可使槍機下降並打開彈膛、裝填槍彈。

  海軍型的步槍機匣右側設有一個待擊指示器,可顯示武器是否處於待擊狀態。除此之外,槍上沒有設置任何形式的保險。其采用片狀準星、梯形表尺,表尺射程較長,達一千兩百八十米,但實際上該槍並不具備遠距離射擊能力。

  陸軍型和海軍型步槍采用的是縮口彈殼的79槍彈。該彈彈殼由黃銅卷片及塗漆的鐵質彈底組成,紙被甲鉛彈頭口徑為76,彈頭質量505g,彈頭初速為411/s,射速約12發/分。

  ”一六”式步槍後坐力有些大,加之槍托比較直,一些沒有經驗的新兵在操作該槍時如果握持槍托的姿勢不正確,會因後坐力過大而使大拇指向後猛撞到鼻子上,導致流鼻血。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馮大榜特意在該槍機匣尾端設計了一個拇指放置位置。

  “一六”式步槍配用的刺刀種類較多。普通士兵配發的是一種三棱型刺刀,刀刃長546;軍官配發的則是劍形刺刀,其采用波浪形長劍刀片,刀刃長578,該刺刀實際上是為弘治十五式步槍設計的刺刀的變型產品。

  此外,提供給炮兵使用的卡賓槍上也配備了式樣獨特的刺刀,主要是多老維修工具的功能,有點像後世的瑞士軍刀。大明皇家海軍水兵因為作戰環境不同,則配發了特殊的短劍式刺刀。

  正德皇帝手中這支步槍是海軍陸戰隊專用的卡賓槍,做工非常考究,旁邊的朱厚煒注意到烏黑發亮的槍管和機匣上隱隱還閃著藍光,這說明大明的金屬加工已經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竟然都有了烤藍防腐技術,這是後世直到十九世紀末才有的技術,雖然朱厚煒有資料提供給他們學習,即使這樣,他也沒想到這些金屬工藝竟然被這些工匠的後代實現了。

  正德拿著槍後愛不釋手,尤其是桃木的槍托和護木,讓這支槍顯得很有檔次。他仔細的聽完馮大榜的講解後,拉動槍栓就準備要親自試射,朱厚煒實在拗不過他,同時也是出於對自己轄區軍工廠的產品質量有信心,也就聽之任之了。

  正德皇帝測試”一六”式步槍時使用的槍彈為新建京城寶山軍工廠生產的銅殼定裝槍彈,彈頭采用標準的口徑792,彈頭質量211g,一次可以裝彈五發。朱厚照很快就打完了第一組彈藥,在一百米距離上五發一組槍彈的散布圓直徑大約為30,可以看出,百米的距離內這款槍的精度非常好,百米射擊準確性不亞於過去的弘治十五式後裝單發步槍。

  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一六“式步槍口徑隻有792。而弘治十五式口徑達到了127,彈頭大,發射火藥量甚至達到了9克,而且弘治十五式的槍身也重的多,差不多有十二斤,足足重了四斤半,”一六“式槍身輕了這麽多,就意味著單兵可以攜帶更多的彈藥,也減輕了行軍時候的負擔。

  不過“一六”式的缺點也很明顯,最主要體現在遠距離射擊上精度就會明顯的降低,沒法和弘治十五式相提並論,三百米內,兩種槍射擊的精度基本上沒差別,但是超過三百米後,“一六”式命中的概率就急速下降,精度就會變得慘不忍睹。

  另外,由於“一六”式步槍自身比較輕,導致了射擊時後坐力較大,甚至不亞於127口徑的弘治十五式。唯一不同的是,“一六”式裝彈後可以連續發射五次,在這個時代,那就可以稱作獨一無二的快槍。而且瞄具的瞄準效果在同時代的步槍中算是相當好的了,設計的相當合理。這種槍的扣機幹脆、利落,扳機力為三十二牛左右。

  而弘治十五式步槍純粹是仿製品,它模仿的是後世夏普斯步槍,鷹醬設計的這種槍最開始是專門用來狩獵打野牛的,127口徑的彈藥殺傷力大,射程遠,最高記錄是九百米外一槍就撂倒了一隻北美野牛,都趕上後世的狙擊步槍了,比這個時代歐洲人的火炮射程還要遠,但最大的缺點就是笨重,尤其是南方士兵背著這種槍簡直是負擔。“一六”式步槍的出現,可以說是成根本上解決了這些問題。

  正德皇帝試射完畢後,走過來問道“馮愛卿,這款槍兩三百米距離效果著實不錯,槍也很輕便,適合背著它翻山越嶺。可遠距離命中率就太差了,跟過去的弘治十五式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啊!你們這樣做是何道理?”

  馮大榜躬身說道“啟稟皇上,裝備不做過研究,真正兩軍交戰時,實際交戰距離都在兩三百米之內,人的視力是有限的,除非很有天賦的人,太遠的距離上,普通的士兵根本打不中目標。因此,這款槍除了強調輕便易攜帶,也是考慮到了實際交戰距離。作戰的時候,每隻小隊可以準備一些弘治十五式,讓槍法好、身體強壯的人擔任狙擊手。這樣就不會影響到整體戰鬥力,反而因為攜帶的彈藥多,可以堅持更長的時間。”

  “你們考慮的很周到,”朱厚煒顛了顛手中的步槍,說道,“你們這些研究人員一定要和最底層的士兵打交道,隻有使用這些槍的人才了解戰場上究竟需要什麽樣的武器?研究武器不能夠閉門造車。也不能夠一味的求全,什麽都搞得高大上,那根本不可能的。“

  ”你們一定要貼近實戰造槍,同時要考慮到它的使用成本。要讓我們的軍隊付出最小的代價,反而可以取得最大的戰果。這款槍就很不錯。它重量輕,便於攜帶和行軍。結構也很簡單,很適合大批量的生產。皇上,這種槍才是我們的軍隊最需要的武器。”

  正德皇帝略一沉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頓時哈哈大笑,他拍拍馮大榜的肩膀說道“馮家老三,小子幹的不錯,要再接再厲,搞出最好的武器出來。這次算你立了一大功,朕要好好賞你,這樣吧,朕封你為從四品騎都尉,另外還賞一萬枚銀元,獎勵你們全家!對於能為帝國做出貢獻的人,朕不吝封賞!”

  “微……微臣叩謝皇上隆恩!”

  馮大榜又驚又喜,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他沒想到憑著興趣愛好設計的一隻槍,竟然為自己帶來哪一個勳位,還獲得了如此豐厚的獎金,馮大榜用感激的眼光看向朱厚煒,他知道他一個小小的鐵匠後代,今天能夠獲此殊榮,離不開齊王的栽培。

  朱厚煒也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馮家小子,不用激動。這是你應得的。付出了努力,就會有回報。這種槍還可以繼續升級,你要潛心研究它,爭取開發出更多更好的武器,為我們的軍隊建設做出最大的貢獻。”

  說到這裏,朱厚煒看著圍在四周充滿羨慕的年輕人們,朗聲說道“你們都是我大明的技術骨幹,朝廷將設一個科學技術進步獎,無論是誰在任何一個學科取得了突破,隻要申報上來,都可以獲得相對應的獎勵,不管是勳位,還是獎金,朝廷都不各封賞。另外,朝廷還正在籌備科學院,對於最優秀的研究者和發明創造者,將會被授予科學院院士的榮耀,相當於朝廷的大學士。”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爆發出一片歡呼聲。這些年輕人經過這些年係統的學習,掌握了不少專業知識,他們有理論基礎,又有一定的實踐經驗,對於革新創造積極性很高。聽說憑借著發明創造,能夠被朝廷授予”大學士”的榮譽,個個內心激動不已。俗話說,人生在世,不外乎名和利。對於他們來說,生活上衣食無憂,每年的收入不菲,如今最想得到的就是榮譽了。

  就在這一年,在朱厚煒的主持f,朝廷成立了大明科學院,同時還頒布了大明第一部《專利法》,加強了知識產權的保護。這一係列舉措,更是促進了這種發明創造和研究的風氣,大明的科學進步從此進入了一個快車道。

  從古到今,中國人從來不缺乏天才,一旦這種能力得到了釋放,爆發出來的能力是驚人的。同時憑著巨大的人口基數,各行各業都會冒出了特別優秀的人才,把這些優秀的人才集中起來搞科學研究,可以迅速提高大明的科技能力。

  朱厚煒的這一舉動,帶給這個世界的影響是難以估量的,後來的明史也記錄了這一曆史時到,史稱正德年間的“科學的春天”計劃。100多年後的專家不約而同的認為,大明齊王朱厚煒最大的貢獻並非他的文韜武略,而是他在這個時代開創了科學研究的方法論。

  就是從十六世紀初開始,在朱厚煒的引導下,大明逐步進入實驗自然科學時代,很多學科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隨著研究的深入發展,到了十六世紀中旬逐步進入現代自然科學發展的時期。《儒家新學》帶給這個世界全新的自然觀念。朱厚煒在書中強調人是世界的中心,人高於自然。人類借助科學發現和發明,掌握自然規律,就能夠合理利用自然,讓自然界為人類造福。

  近代自然科學在古代自然科學的基礎上產生,但又不同於古代自然科學。從古代自然科學發展到近代自然科學,這是人類對自然界認識的一次大飛躍,標誌著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的提高。

  經過了百年的發展後,這個時空到了十七世紀,物理學革命從原子“實體”破門而入,隨之而來的是物質結構的秘密逐層被揭開,給人類展示出微觀領域的豐富多彩的自然圖景,微觀物理學的發展對整個自然科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從十七世紀上半葉的各門學科都向自己的小尺度領域進軍,並把較深層次的考察同更大尺度層次的探索結合起來,在宏觀、微觀研究上均有了新的突破。

  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

  大明帝國雖然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但目前還是集中在北方地區以及沿海地帶。憑借著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很多邊遠稱在還無法涉及到。實事求是的講,大明如今的天下並不平靜,還有不少這樣那樣的困難在等待著它。“米魯叛亂”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言歸正傳,讓我們把目光投向大明的西南。

  正德七年三月,這幾天,駐紮在貴陽凱裏街上的雲貴總督府行轅雖然外頭依然重兵把守戒備森嚴,裏頭卻亂成一鍋粥。廳房過道屋裏屋外東一箱籠西一挑子的盡是散亂物件。

  從去年開始到現在平叛失利,西南的局勢變得愈發的糜爛。而雲貴總督兼貴州巡撫錢鐵並不關心這些,他所關心的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因此被就地免職,一時間惱怒、煩躁、沮喪、惶恐,心裏頭什麽滋味都有,卻也無可奈何!

  眼下,錢鐵隻得吩咐親兵侍衛趕緊打點行裝收拾細軟,一俟王軾前來接職就拍屁股走人。這錢鐵本是那種“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混角兒,即使在去年底最亂的時候,錢鐵從貴陽出發到普安前線督陣作戰,居然一路上還帶了兩個小妾,抵達前線後,趁著間隙遊覽盤江時,錢鐵竟然看中了船老大十五歲的幺姑,他老牛吃嫩草,又順手牽羊又納了一個。就這樣鶯歌燕舞到了普安後,他又覺得當地緬族婦女把頭發揪到一邊歪著盤一個大花髻的發型特別好看,又動用軍樂吹吹打打把一個緬族富戶家的女兒強行娶進中軍大帳,十分的齷齪。

  普安縣城本是雲南西部崇山峻嶺中一蕞爾之地,街頭撒泡尿流到街尾,再往前流就出城了。街上有頭有臉的人家無非是打製首飾的銀匠和舉刀見紅的屠戶之類,煙柳畫橋吟風賞月的樂事一概全無。

  抵達這裏後,總督錢鐵還暗自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千裏迢迢自帶了”印度神油”,每日裏讓十幾個當地搶來的小妾陪著逗樂解悶,哪管將士們在前方拚殺。這情形,倒應了唐代詩人高適的兩句詩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俗話說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秋去春來光陰荏苒,轉眼到了正德七年的春天。米魯、阿保率領的叛民神出鬼沒,總督錢鐵的人沒逮住幾個,反而又折損了不少兵馬。隻不過,總督行轅裏卻多了兩個哭鬧的嬰兒,這是那個船老大的幺姑和緬族姑娘給他生下來的幾個私生子。

  這家夥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錢鐵在中軍帳內接見三軍將領時,還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吹噓自己寶刀不老。誰知昨天樂極生悲,聖旨降罪,如今他被削職為民,眼看就要黯然神傷風餐露宿回歸故裏,由於時間倉促,這些“印度神油”連帶這些嚎哭不已的嬰孩,此時此刻成了他的累贅。

  不過這錢鐵倒不害怕,因為他朝中有人,自己是焦閣老的門生和同鄉,雲貴山高皇帝遠,知情人右布政使閻鈕,按察使劉福都也戰死了,誰又知道這場叛亂的真實情況,自己隻要小心打點,不信就繞不過去這道坎,自己再低調幾年,說不定會時來運轉。

  時間到了三月,接任的官員還在路上,卻說這一日錢鐵正在值房裏監督兩名師爺清理官書文冊,哪些該移交,哪些該焚毀,哪些該帶走,他都要一一過目定奪。有的文書一自上架入屜,就很少翻動,如今已是積滿灰塵蟲屎。兩名師爺搬上搬下,弄得灰頭灰腦,不時被嗆得噴嚏連天。

  忽然,一名姓田的師爺從專裝信劄的櫃屜裏翻出三張田契來,一張來自浙江湖州,另一張來自江蘇無錫,各載明水田兩千畝,還有一張是北京近畿通州境內的一千二百畝麥地。三張田契均把畝數、塊數、界樁連屬情況記載詳細明白,田主欄下填的名字是焦忠。田師爺平日深得錢鐵的信任,卻也不知這三張田契的來曆。

  他朝在另一側整理書牘的張師爺擠擠眼睛,張師爺湊過來,田師爺把那三張田契遞給他,低聲問道“老張,這焦忠是誰?”,張師爺搖搖頭,兩人鬼鬼祟祟的樣子正好被錢鐵看見了,喝問一聲“你們兩人搗什麽鬼?”

  張師爺趕緊從田師爺手中抽回田契,遞到錢鐵麵前,說道“大人,在下看到這三張田契,不知如何處置?”

  “啊,是這個……”錢鐵接過田契覷了一眼便趕緊藏進袖中,“行了,都不要問了。這個不與你們相幹,忙你們的去。”

  這兩位師爺也是錢鐵在南京任職時,從紹興帶過來的,張師爺四十多歲,主管總督府一應章奏文牘,田師爺比他小了四五歲,主管錢糧往來冊簿,都是他的心腹。

  “行了,二位先歇歇吧。”錢鐵招呼他們。

  “大人,這些文件太多,怕一時整理不完。”張師爺回答。

  “哼哼,怕什麽?王軾這老兒即使來了,恐怕還得交接幾天,來得及的,他抓不住本官的把柄。”錢鐵說著,吩咐堂差備茶。

  三人在值房裏分賓主坐定,飲了一回茶後,錢鐵說道“二位先生,常言道落毛鳳凰不如雞,我如今就成了一隻落毛鳳凰,你們二位跟了我多年,如今我倒黴,害得你們也丟了飯碗,這也是我不情願發生的事,還望兩位先生海涵。”

  張師爺這人比較實誠,見錢鐵傷感,連忙安慰道“大人,我們入幕這幾年,東翁待我們不薄,該照顧的也都照顧到了,人非草木,東翁的這份情,我們永遠記得,田師爺,你說呢?”

  “張兄說得是。”田師爺話趕話,隨話搭話,“這幾年我們跟著東翁,也得了一些好處,即使從此散席,也絕不至於為生計犯愁。”

  兩位師爺說的都是實話,他們跟著李延,每年撈的外快也不下四五萬兩銀子。錢鐵也懂得他們的意思,但依然從袖子裏摸出兩張銀票,一人手裏遞了一張,說道“這是兩萬銀元銀票,回到南京即可兌現,你們拿去收好,算是我奉送的安家費用。”

  兩位師爺免不了遜讓辭謝一番,但還是半推半就收下了。錢鐵接著說道“兩位先生手頭掌握的文劄,務必清理幹淨,不要讓後來人看出破綻,特別是田師爺,你那些賬目,能抹平的就盡量抹平。”

  田師爺會意,與張師爺略一注目,說道“這個嘛東翁盡可放心,您就是不吩咐,在下也知道如何處置。該掩飾的我都已掩飾過了,隻有一宗最最要緊的賬目,恐怕難以抹平。”

  “什麽賬?”

  “就是兵士的空餉。”田師爺蹙了蹙眉頭,小聲說道,“這三年來,我們給兵部具文,報的都是五萬兵士,實數其實隻有三萬,其間有兩萬兵士的空額,新的總督來,我們斷斷交不出五萬名兵士來。”

  “是啊,這也是我最最擔心的事。”錢鐵說罷站起身,在值房裏橐橐橐踱起步來。

  卻說三年前錢鐵來到雲貴當總督,不出一月,他就發現了一個大大的生財之道,這就是吃兵士空額。由於這裏偏僻,加上情況複雜,全國性的軍改沒有涉及到這裏,依舊延續著過去的模式。

  一名士兵每月馬草糧秣例銀衣被等各項開銷加起來是三兩銀子,西南邊陲本來隻有三萬士兵,錢鐵仗著自己朝中有人,求財心切膽大妄為,竟然謊報成五萬。那子虛烏有的二萬兵士,一年下來就給錢鐵帶來了七十多萬兩銀子的進項。

  錢鐵入駐之日經過籌劃,認為大明現在強大,又平定了北方,這些南蠻子不可能招惹大明。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節骨眼上突然爆發了“米魯叛亂”,一個臭娘們竟然把雲貴攪得周天寒徹。他本意是想吃滿四年空額,私囊大飽不說,因為是鎮守邊疆,往後還可加官晉爵。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三年來錢鐵不斷派人進京,花重金打點吏部、兵部、戶部等要緊衙門的官員,加之又有“焦芳門生”這一塊金字招牌,他滿以為按計劃行事,可以高枕無憂,誰知中途出了這麽大的變故,這也和該他倒黴,最後一年碰到了“米魯叛亂”,打亂了他整個發財的計劃。

  不過有一點錢鐵至今也不明白自己這麽快被撤職的原因,難道就為那一份阿馬坡之戰全軍覆沒的邸報?這並非自己親自指揮的呀!而且當事人右布政使閻鈕,按察使劉福,都指揮李宗武、郭仁、史韜、李雄、昊達等戰死了,根本沒有人知道裏麵的貓膩。難道是哪裏走漏了風聲?

  想到這裏,總督錢鐵心裏多少有點忐忑不安。這次前來接替他的王軾可不是什麽好打交道的人,這可是個脾氣又倔又強,又很有手腕的老頭,想想他過去的事跡,錢鐵背上感覺到發寒。

  王軾,字用敬玉軾,字用敬,公安人。天順八年中進士。被授予大理右評事一職,遷任右寺正。他在四川審查囚犯,為一百多人洗血冤情,被提升為四川副使。某一年四川收成不好,請求撥官銀十萬兩作為買糧的費用。因為審查嘉定同知盛崇仁貪髒罪,被誣陷後,被交付司法官吏審訊。事情真相大白後,官複原職。

  因為審查嘉定同知盛崇仁貪髒罪,被誣陷而(交給司法官吏審訊)治罪。事情真相大白,被恢複原職,改任陝西。弘治年間,他被提升為四川按察使。三年後,遷升南京右食都禦史,任提督操江,後又晉升右副都禦史,總管南京各地的糧食儲備。

  不久前大朝會上,朝廷討論西南平叛一事時,李東陽大力推薦王軾,正德皇帝再三考慮後,同意了李東陽的意見。前不久王軾被命兼任左副都禦史,督率貴州軍務,征討普安賊婦米魯。隨王軾同行的還有一支五千兵馬的新編山地軍團,領軍的大將名叫王通,據說是齊王麾下四大親衛之一……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錢鐵心裏麵愈發的煩躁。這時院子裏一片闃寂,臨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白熾得炫人眼目。忽然,一隻烏鴉飛臨院中的那棵女貞樹上,發出幾聲刺耳的叫聲,錢鐵心中頓時生起不祥之兆。

  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錢鐵抬頭對兩位師爺說道“你們兩個也知道,這些銀元也並沒有裝進我一個人的腰包。”錢鐵在藤椅上坐下,心事重重地說道,“身邊的人不說,好處自然都得了,還有京城幾個部衙的要緊官員,也都禮尚往來,領了我的獻芹之心。隻不知為何這一回平地一聲雷,皇上來了這麽一道旨意,風雨欲來呀!”

  兩位師爺都是久曆江湖玲瓏剔透之人,哪能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隻不過錢鐵自己不提,他們不好說破就是。現在見東翁有討教的意思,幾天來一直憋在心底的話也就有了一吐為快的機會。

  想了想,張師爺清咳一聲,首先說道“大人,皇上垂拱九重,深居大內,哪能知道雲貴真實的情況。何況皇上的旨意,均采自內閣票擬,依在下陋見,東翁這次致仕,問題還是出自內閣。”

  “你說的倒有這個可能!”錢鐵垂下眼瞼思量一會兒,狐疑說道“不過這事有些蹊蹺,內閣次輔焦芳是我座主,我對他執門生禮,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難道他會整我?前年右布政使閻鈕上折子彈劾我,說我貪贓枉法。“

  錢鐵哼哼說道”結果又怎樣?最後還不是皇上頒下旨意把閻鈕調去了普安,事情不了了之。這該死的閻鈕死在了阿馬坡。事後,焦閣老還親來信劄對我安慰有加,雖然也要我慎思篤行,但口氣十分體己。之後彈劾折子還上過幾道,都被焦閣老一一化解。怪就怪在這回沒有一點征兆,聖旨上沒說明任何理由就直接讓本官致仕,真的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說到這裏,錢鐵低垂下一副苦瓜臉,兩手撫著腮幫,眼睛盯著窗外,愈發顯得煩躁不安。

  見此情形,田師爺斟酌著措辭拱手說道“東翁不必煩惱,人生尤其有落,不可能一帆風順。再說東翁這幾年花大把的銀子,把京城各要緊衙門打點得路路通,照理不會落到這般結局的。“

  略一頓,田師爺繼續勸道”在下以為,朝廷上肯定有所變化,焦閣老上麵還有李首輔,他老人家還做不到一手遮天。事既至此,我看大人現下是要先求平安,不要把這裏的事捅出去,按《新大明律》,我們幹過的事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但事在人為,京城裏那些得過東翁好處的高官為了自身安全,也不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隻要躲過這一劫,東翁就還有機會,您韜光養晦一段時間,再活動起複。在下平常也讀點雜書,略通相術,東翁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官運好像不會到此為止……”

  兩位師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起勁,錢鐵默然坐聽,手無意中摸到袖子裏的田契,福如心至,忽然間有了主意,心裏一輕鬆,便打了一個哈欠說道“行了,今天暫且議到這裏,下午,你們抓緊把這些文檔整理清楚。本官出去辦點事。”

  “是,大人。”

  兩位師爺躬身退出值房,錢鐵從袖子裏抽出那三張田契,又反複看了一遍,接下來是小心翼翼地折起又打開,打開又折起,一時間又心亂如麻,呆呆地出起神來。

  這三張田契上的四千畝地,是他為座主焦芳置辦的一份厚禮,李延心裏清楚,沒有焦芳就沒有他的官運財路。他有心報答,卻找不到表達心意的門徑。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焦芳之子焦黃中,這家夥去年中了進士,明目張膽的送銀票不敢,送別的又顯不出孝敬。思來想去,他才想到幹脆出銀子為座主添置些田產,直接交到焦黃中手裏,不過這焦黃中很滑頭,讓他辦在焦府一個遠房親戚的名下掩人耳目。

  錢鐵坐在值房裏想暈了腦袋,終於橫下一條心來,提筆給焦黃中修書一封,告知代置田產一事,並說明了自己的處境,希望他能從中斡旋一下,至少是現在發生了什麽情況,希望現在還來得及吧。

  他本想把那三張田契隨信附上,但臨時又留了一個心眼,信件終究不太穩當,田契還是親手交上為好。故又從信封裏把那三張田契抽了出來,然後親手封上火漆,最後一次動用雲貴總督關防,采用八百裏快報方式,日夜兼程,把這封信送往北京。

  忙完這件事,不覺午時過半,錢鐵就在值房裏胡亂吃了一點兒東西,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彈,便也沒有心情去後院歇息,就著值房裏的藤椅,把兩隻腳擱在茶幾上小寐了一會兒。

  迷迷糊糊中,忽然侍衛進來稟報“大人,參將李虎求見。”

  “他回來了?請他進來。”錢鐵連忙吩咐,頓時清醒過來。

  十幾天前,錢鐵收到快報,言新總督王軾已從南京出發,走水路取道沅江前來貴陽府接任,七天前已經到了羅鎮,羅鎮距貴陽有六百餘裏路程,一過羅鎮,便是崇山峻嶺的畢節地麵,為了安全起見,錢鐵命令參將李虎率一千兵馬前往羅鎮等候迎接。如今既然回轉,想必新總督也隨軍來到了,錢鐵正準備整衣出門迎接,隻見一個七尺黑臉大漢挑簾進來,單腿一跪,兩手抱拳高聲言道

  “參將李虎叩見總督大人。”

  “起來,新總督呢?”錢鐵問。

  “回大人,末將沒有接到新總督。”

  “這怎麽會呢,按日程計算,兩天前他就該到了。”

  “可是末將硬是等不來他。”李虎一臉焦急,說道,“我如今把一千兵馬留在羅鎮,單騎回來請示,大人,我是繼續等還是撤回來?”

  “會不會出了意外?”錢鐵嘴上這麽說,心裏頭卻卻盼著王軾出意外,這樣他才有更長的時間打點好一切,想了想,又對李虎說,“聽著,你立即回到羅鎮一直等下去,不接到新總督就不能回來。”

  “是,末將遵命。”

  李虎抱拳一揖,又風風火火退了出去。看著他的馬蹄聲嘚嘚而去,總督錢鐵的心緒已經飄到了京城,但願能夠逢凶化吉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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