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無心牽出案中案
作者:老山活著      更新:2020-08-28 18:41      字數:10683
  永安公主朱秀英今年六歲了,這是個眉清目秀的漂亮小姑娘,是紫禁城皇宮裏最受寵的寶貝。這宮裏麵除了皇帝、皇後還有太子哥哥,就屬這位小公主身份最尊貴。

  自打前麵的三個女兒夭折後,朱祐樘夫婦就特別寵溺這位小公主,兩個哥哥也很疼她,尤其是二哥,對她特別上心,經常讓人送來一些可愛的小動物,和他親手製作的小人書。

  裏麵很多的童話故事,讓她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那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故事,她看了很多遍也不覺得厭煩,總是幻想著自己也有一天,像白雪公主一樣,也有七個小矮人做朋友。

  宮裏的生活其實很乏味,二哥說的不錯,這就是個巨大的牢籠。朱秀英跟著自己的丫鬟馬蘭花,從慈寧宮的後門溜了出來,七彎八拐,來到了承光門後的禦花園,興衝衝地跑到那棵老柏樹下,抬頭一望卻傻了眼。

  昨日看到掛在樹梢的那個鳥窩,此時卻已不見,回頭看看地上,有被打掃過的痕跡。馬蘭花沮喪地說道“公主殿下,咱們到底還是來遲了。”

  “什麽人這麽大膽,竟敢抓本公主喜歡的小鳥!我問問人去。”朱秀英一跺腳,準備去找人。

  馬蘭花喊住他,說道“公主,依奴婢看不用問了,說不定就是有人知道公主殿下要看小鳥,故意先叫人掏了,免得公主殿下在這裏被毒蟲傷了。”

  “哎,這宮裏麵一年也難得找一回樂事,又樂不成了。”說著,朱秀英像個大人一樣歎了口氣。悵悵地望著柏樹梢,一臉的不高興。

  此時的禦花園中,姹紫嫣紅,百花齊放,水清葉翠,鳥語花香。溫暖的陽光直射下來,連平常顯得陰鬱冷峻的假山,這會兒也變得生機勃勃,明媚可愛。

  但朱秀英已經沒有了遊玩的興致,和馬蘭花一前一後,怏怏地離開禦花園。沿途不時有路過的太監宮女監避向路旁,恭恭敬敬給小公主請安,朱秀英雖然心情不好,但依然很有禮貌,每次還是衝著這些人點點頭。

  不過次數多了就有些煩,為了避人,她踅向乾清宮西五所,決定從平常很少有人走動的永巷回慈寧宮。

  “馬蘭花,你走上來。”

  剛拐進乾清宮西五所的甬道,朱秀英就回頭喊。馬蘭花身為丫鬟,哪敢與小公主並肩行走。盡管緊走兩步,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但仍磨蹭著不肯上前。朱秀英見馬蘭花還落在後頭,索性停住腳步,扭過頭惱怒地問

  “你怎麽不上來?”

  “奴婢不敢。”馬蘭花低聲說。

  “我要問你話,你落在後頭,我怎麽問?”

  見小公主發了怒,馬蘭花隻得硬著頭皮跨步上前,大著膽子和小公主並肩走著。

  “你今年多大了?”朱秀英問。

  “十三歲。”

  “哦,你比我大七歲,我應該叫你姐姐。”

  “奴婢不敢,公主殿下千萬不要,奴婢會受罰的。”

  “好啦,不叫不叫,看把你嚇的!你哪一年進宮的?”

  “弘治十八年,已經三年了。”

  朱秀英突然停住腳步,抬頭望了望白雲悠悠的天空,問道“馬蘭花,宮外有什麽好玩的嗎?”

  說到“玩”,進宮沒多久的馬蘭花眼睛一亮,平日訓練出來的那種拘謹一下子不見了,說話的嗓門也提高了“回公主,宮外好玩的東西,確實太多了,太多了!”

  “啊,是嗎?”朱秀英豔羨地看了馬蘭花一眼,追問道,“那你說說看,究竟有哪些好玩的。”

  “趕廟會、看社戲、玩獅子、踩高蹺、點炮仗、放河燈、鬥蛐蛐、過家家……”馬蘭花如數家珍,說得有板有眼,接著又說了每一種“玩”的方法和樂趣,把個朱秀英聽得心花怒放,驚歎不已。

  待馬蘭花落了話頭,朱秀英又接著問道“現在這時候,外頭都玩些什麽?”

  “放風箏。”馬蘭花不加思索,張口就答,“我還隻有五歲的時候,爹爹就教我唱會了一首歌。”說著,馬蘭花就小聲唱了起來

  乍暖還寒四月天,

  東風好像一支鞭,

  抽得大地百花吐,

  咿喲喂,呀咿喂,

  抽得俺的蜈蚣咿呀嗨嗨,

  抽得俺的蜈蚣咬著蜻蜓尾巴飛上天。

  馬蘭花唱得很是投入,眼睛裏漸漸有些淚花閃動。唱罷,怕朱秀英不懂,又解釋說“蜈蚣、蜻蜓都是風箏名兒。俺爹爹是十裏八鄉的巧手,凡昆蟲百獸,都能紮製成風箏,放到天上去。”

  朱秀英越聽越興奮,她手一地說“走,馬蘭花,我們也回去紮個風箏放一放。”

  馬蘭花搖搖頭,說“不行的!公主,放風箏要好大好大的空地兒,宮中到哪兒放去?就皇極門裏的那片廣場還可以放,但皇極殿是萬歲爺開朝的地方,威嚴得很,怎麽能讓人放風箏呢?”

  朱秀英一聽泄了氣,不無傷感地說“馬蘭花,宮外頭有那麽多好玩的,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進宮來。”

  馬蘭花頓時眼睛發紅,眼淚都流了下來。她歎口氣說道“公主殿下,奴婢家裏窮,家鄉發大水遭了災,眼瞅著活不下去了,爹爹為了保住俺弟弟,隻好含著淚把俺賣了,隻換了一袋子小米。公主,俺進宮是命中注定的。”

  “馬蘭花,別哭了。你真可憐!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等本公主長大了,就帶你回家看看。本公主一定像白雪公主對待小矮人一樣,好好的保護你。”

  主仆二人這麽走走停停說話,不覺已把永巷走了一半。忽然,他們聽到鹹福宮後一排小瓦房裏,隱隱傳出嚶嚶的哭泣聲,兩人便停下腳步。

  聽了一會兒,朱秀英說“走,去看看。”

  兩人循著哭聲,推開一間小瓦房的門。屋裏,一個眉發斑白的老太監坐在杌子上,一個約摸隻有十一二歲的小太監跪在地上,正抽抽搭搭地哭。看見朱秀英推門進來,慌得老太監趕忙滾下杌子,伏跪地上請安。

  “你是幹什麽的?”朱秀榮一雙大眼睛盯著這老太監問。

  “回公主,奴才是教坊司裏打鼓的。”老太監哆哆嗦嗦地回答。

  “啊,宮中戲園子的,我看過你們的戲。”朱秀英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問老太監,“本公主問你,為什麽要欺負他?”

  老太監頭也不敢抬,小聲解釋說“奴才不敢欺侮他,是他犯了錯兒,奴才按規矩懲罰他。”

  “他犯了什麽錯?”

  “這小雜種吃了豹子膽,竟跑到禦花園裏掏鳥窩兒。”

  “啊,本公主的小鳥不見了,原來鳥窩兒是你掏的,”朱秀英一聽也生起氣來,撅起小嘴,朝跪著的小太監屁股上踹了一腳,恨恨地說,“該打!”

  小公主人小沒什麽力氣,踢上在小太監身上根本沒感覺,隻是晃了一晃,又趕緊跪好。屋子裏空落落的,隻有那一條杌子。馬蘭花抽過來,請朱秀英坐了。

  “喂,你掏鳥窩幹什麽?”朱秀榮忽閃著大眼睛,問跪著的小太監。

  “奴才想掏鳥蛋。”小太監瑟縮地回答。

  “喂,你掏到了幾個鳥蛋?”

  “四個。”

  “蛋呢?”

  小太監把手伸進襴衫,掏出四個蠶豆大的鳥蛋來,雙手托著送到朱秀英麵前。

  朱秀英拿起一個,還是溫熱的,她把蛋舉到陽光下照了照,問“你掏鳥蛋幹什麽?”

  “奴才吃不飽,想煮鳥蛋吃?”小太監抽抽噎噎的說道。

  “宮裏麵不是供應膳食嗎?你怎麽會吃不飽呢?”

  馬蘭花站出來喝道“大膽小奴才,敢誑公主,罪不輕饒!”

  那小太監渾身發抖,哭泣著說道“稟公主,奴才不敢騙您,像奴才這樣沒有主子的小太監,經常會被克扣夥食。”

  “你胡說什麽!”老太監喝住小太監,又朝朱秀英賠著笑臉說,“這小雜種才進宮,什麽規矩都不懂,請公主多擔待些。”

  小公主從小就在宮裏長大,年紀雖小卻聰明伶俐,哪是那麽好騙的。她瞪著眼睛看著老太監,冷冷的說道“他說的是真的嗎?是你克扣了他的夥食,害得他成天挨餓。”

  老太監撲通一聲跪下,狡辯道“公主殿下,奴才冤枉,奴才從未克扣過。”

  “到底是誰?”朱秀英用手一指小太監,說道,“你來告訴本公主,是誰克扣你們的夥食?”

  “是他們,”小太監眨巴眨巴眼睛,一指老太監,“你問他,他們是一夥的。”

  “你說,他們是誰?”朱秀英又追問老太監。

  老太監早已嚇得麵如土色,此時跪在地上身子篩糠一般,瑟瑟答道“公主殿下,奴才真不知道,奴才隻是按上麵的吩咐做事。別的奴才一概不知。”

  朱秀英臉氣的通紅,想了想,對小太監說“你叫什麽名字?”

  “張山。”

  “好!張山,你跟本公主一起去見母後。把鳥蛋給我吧,可以孵化出小鳥的。我等一下給你好吃的。你跟我來。”

  “公主,您不能帶他走。”那老太監臉色大變上前阻攔,竟然露出幾分狠厲。

  “大膽!竟敢對公主無禮!你不想活啦!”馬蘭花攔在老太監前麵喝道,又搶先扶起小太監道,“公主,孫公公就在外麵,您去把孫大伴叫進來。”

  聽說外麵有人,老太監臉上陰晴不定,一時間有些遲疑,不敢再上前阻攔。朱秀英已經意識到危險,趁機出得門來。馬蘭花出門後,立刻向公主使了個眼色,小公主心領神會點點頭。

  老太監見外麵根本沒人,他情知上了當,後悔不迭。想要追趕,三個小孩腿快,他腿腳不行根本追不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三人飛快地跑向慈寧宮。

  片刻,一乘杏黃色的女轎停在鹹福宮小瓦房門前,張皇後走下轎來,問隨轎跟回來的小公主“英兒,可是這裏?”

  “正是。”朱秀英回答。

  一排小瓦房已是鎖扃緊閉。隨行太監把每扇門都敲遍,也無人應答,張皇後下令把門踹開,隻見空蕩蕩寂無一人。

  “哼,果然做賊心虛,這麽快都逃了?”張皇後秀眉一挑說道。

  原來朱秀英回到慈寧宮後,立即向她報告了在這鹹福宮後小瓦房裏發生的事情。張皇後立馬意識到公主剛剛非常的危險,這老太監竟然想殺人滅口,看來這事情很不簡單。想想差點痛失愛女,張皇後感到不寒而栗。

  宮中竟有人如此膽大妄為,竟然對公主起了殺心。護女心切的張皇後第一反應就是必須消除這個隱患,所以才匆匆趕來。不想這個老太監行動飛快,不出片刻時間,就跑得無影無蹤。

  此時接到張皇後口信的孫洪也帶了一群內侍飛快跑來,見張皇後動怒,連忙說道“請娘娘回宮歇息著,這人跑不了。這件事交給奴才來辦,他就是鑽了地縫兒,奴才也把他摳出來。”

  張皇後想了想,說道“也好,你這新任東廠提督,這回正好派上用場了。這人心狠手辣,公主無意撞破了他克扣夥食的事情,要不是馬蘭花機靈,公主怕是已遭了毒手。你們今後要派專人好生保護公主,不管在哪裏,公主身邊一定要有人。

  這個老太監如此膽大妄為,這事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你一定要把這事情查的水落石出,涉及案子的人都一個也不能放過,否則哀家唯你是問。”

  “謹遵皇後懿旨!”孫洪答道。

  張皇後帶了朱秀英乘轎返回慈寧宮後,孫洪當即對隨行的東廠一個掌作太監下達命令“你作速調集人員封住大內各個出口,每一個出門太監,無論大小,不管是掛烏木牌還是牙牌的,都給我嚴加盤查。不許漏走一個可疑者。”

  掌作太監領命而去。孫洪又叫過一個內宦監牙牌大璫,令他去找教坊司掌作,查出剛才那個老太監的行蹤。那個牙牌大璫稍許猶豫,表露出為難的樣子。

  孫洪看在眼裏,臉色一冷,厲聲斥道“你磨磨蹭蹭幹什麽?我告訴你,這可是皇後的令旨,你辦出差錯來,小心我剝了你的皮!”牙牌大璫再也不敢延挨,飛跑而去。

  孫洪諸事分派妥當,回到司禮監值房剛剛坐下喝了一盅茶,便見那位牙牌大璫領了教坊司掌作太監張德急顛顛跑了進來。

  兩人剛跪下施禮,孫洪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人呢?”

  “回孫公公,你要找的那個老太監,叫劉保山,不知為何,已在鍾鼓司後的閑屋裏上吊自盡了。”

  答話的是張德,孫洪聽了並不吃驚,隻冷冷一笑說“他倒是死得正是時候,走,去看看。”

  說罷起身,一行人又來到禦花園之側的鍾鼓司院內,走進背旮旯那間堆放破鼓爛鍾等雜物的閑屋,隻見劉保山老太監頸子上係了一條鍾繩,直挺挺掛在屋梁上。

  孫洪命人把劉保山解下來,蹲下翻了翻他的眼皮和嘴唇,又起身圍著屍體兜了兩圈,突然對同行的兩個東廠黑靴小校下令“把張德給我綁了!”

  張德慌得往地上一跪,哀求道“孫公公,小的委實沒做什麽錯事,不知為何要綁我?”

  孫洪指著屍首,殺氣騰騰地說道“大凡吊死的人,舌頭都伸得老長,為何這個劉保山卻牙關緊咬?看他脖子上還有血印子,這是掐的,看來有人存心要殺人滅口,你是教坊司掌作,第一個脫不了幹係。”

  “孫公公,我這是冤枉。”

  “冤枉不冤枉,進了東廠便知,綁了!”孫洪一揮手,兩個小校把張德撲翻在地,正準雙手反剪綁了起來,張德突然手肘往後一頂,兩個小校胸口如遭雷擊,口吐鮮血頓時撲倒在地。

  好個張德,一個鷂子翻身就跳了起來。平時這人不顯山不顯水,竟然有如此高明的武功。隻見他縱身一躍,撲向孫洪,手中進多了一根明晃晃的峨眉刺,朝著孫洪的右眼刺去。

  眼看著孫洪就要血濺當場,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啪的一聲,張德胸前頓時綻開一朵血花,撲通一聲就掉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當時就斷了氣。

  孫洪在還在冒煙的槍口上吹了口氣,冷笑一聲“哼,任你武功再高,一槍撂倒。”

  孫洪接下來吩咐“立刻查抄此人的住處,看看有沒有賬本。這件事不很不簡單,一定要查到底。”

  結果這一查,竟然查出了一起驚天大案。在張德房間裏的一間密室暗格裏找到了一尊佛像和一些傳教的佛經,孫洪立刻緊張了,這是白蓮教的標誌,涉及到白蓮教,這可不是一般的貪腐案了。

  朱祐樘是在下朝後才知道這件事的,他心有餘悸,越想越怕,小小的一個克扣夥食案,竟然涉及到白蓮教,小公主可以說是在鬼門關打了一個轉。

  克扣小宦官的夥食在他看來也算不上什麽大事,沒想到牽扯出白蓮教謀反這樣的大案,問題就很嚴重了。這張德明顯是為了保護同夥自尋死路的,很明顯表明宮裏麵還隱藏著白蓮教的教匪。

  聽完孫洪的調查匯報,弘治皇帝命令道“孫伴伴,這件案子就由你牽頭,西廠和錦衣衛全力配合東廠辦案,這件案子必須一查到底,把隱藏在宮裏麵的白蓮教徒揪出來。另外派可靠的人,保護好皇後和公主。明白嗎?”

  “奴才遵旨。”

  “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

  孫洪出去後,朱祐樘依然覺得心神不安,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了一下神,司禮監秉筆太監王玉勸慰道“皇上不必憂心,孫公公辦案經驗豐富。一定會把這夥教匪揪出來的。”

  “嗯,孫伴伴還是很能幹的,朕信他。”

  說話間,一個司禮監堂官模樣的太監走進了乾清宮,他捧著厚厚一摞文書,那文書實在太多,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等他離禦案還有十來步時,王玉突然感到不對勁,擋在皇帝前麵厲聲喝道“你是誰?來人,有刺客!”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太監一言不發,把文案朝王玉一扔,右手一翻,亮出一把精巧的燕翅弩,隨著嘣的一聲弦響,一道寒芒射向禦案後的弘治皇帝。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讓我們把視線重新回到南京。

  話說朱厚煒和太子、葉良輔、鄭庚等人向後世出來旅行的遊客一樣,在南京城裏足足逛了一天,已經快到晚飯時間,當下沿街尋找食鋪,路過一個點心店時,香氣撲鼻,竟有一種後世熟悉的味道。

  朱厚煒好奇的去看了一眼,嚇了一跳。這竟然是家麵包店,店中還有其他點心,諸如滋糕、麻圓、木犀餅、黑白餅、甘露餅等,其中的木犀餅就是桂花餅,每年桂花花開之時有人采摘售賣,製成餅後,芳香四溢。

  這真是太神奇了,這個時代竟然有麵包店,朱厚煒實在有些意外。他忍不住買了幾個,一人分了一個,幾人剛啃一個缺,大肚漢馬三炮就吃完了。

  朱厚煒見他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又給了幾個登萊造的一角的銀幣給他,讓他自己去買。那店家拿著銀幣看了一下,露出些驚喜的神色,如此精美的銀幣市麵上一般不易見,趕緊收了。

  幾人邊走邊吃,隨意在街邊找了一個食鋪,進去點了菜,等朱厚煒幾人把一個餅子吃完,馬三炮後麵買的三個餅子也吃完了。

  朱厚煒正想笑話他幾句,戚寧突然湊近朱厚煒輕聲說道“殿下,有夥人一直跟蹤我們,已經跟了不少時間了。現在就在馬路對麵。”

  朱厚煒瞟了一眼門外,不動聲色的說道“嗯,本王知道了。先別管他們,這裏人多眼雜。讓大家提高警惕,等到了僻靜的地方,抓住一人盤問一下。”

  朱厚照見兩人嘀嘀咕咕,轉過頭來問“二弟,出了什麽事?”

  “大哥,沒事,有人跟著我們,可能是一些小毛賊。”朱厚煒輕描淡寫的說道。

  朱厚照臉上卻露出興奮,有些躍躍欲試的說“老二,是不是等會有架打?”

  “大哥!”朱厚煒哭笑不得。

  “行行行,大哥聽你的。這逛了一天,忒沒意思了!”朱厚照不滿的咕嚕道。

  “好了,大哥,什麽都別說了!今晚小弟就陪你去逛逛秦淮河。”朱厚煒無奈的說道。

  “此言當真?”朱厚照頓時興奮起來,見二地點了頭,頓時喜笑顏開,衝著掌櫃的喊道,“店家,趕緊上菜,本公子有急事。”

  店家忙不迭的答應,見他這副氣吼吼的樣子,眾人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來。飯菜很快上來,南京口味與蘇杭差不多,非常清淡,雖然保留了食材的香味,但對於他們這幾個吃慣北地重味的人來說,實在品不出好壞,狼吞虎咽一番就打道回了徐府。

  回到廬園時天已快黑了,沒多久,戚寧等人也已經回來,幾個人抬著一個麻袋,看樣子是得少了。這時,小李子打來熱水,朱厚煒洗好臉,又用青鹽漱漱口,換了一身幹淨的青袍,正準備出門去找太子,正好遇見戚寧匆匆趕來。

  沒等他開口,朱厚煒搶先問道“都招了。是什麽人?”

  戚寧尷尬地撓撓頭說“殿下,是魏國公府的人。”

  朱厚煒輕笑一聲,說“嗬嗬,我猜可能就是他們,怎麽陰魂不散,難道還想找回場子?”

  戚寧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徐家的管家匆匆趕來,見到朱厚煒立刻報告“衛王殿下,魏國公帶著幾個人,身著便裝在門外求見太子和您。您看……”

  “哦,本王知道了。徐管家,麻煩你請他們進來吧,本王和太子等會就去客廳見他。”

  朱厚煒聽說魏國公穿的是便裝,多少明白對方的來意,便這樣吩咐。恰在此時,朱厚照也洗漱完畢,一副錦衣公子的打扮走了出來,這模樣一看,明顯是對夜遊秦淮河已經迫不及待了。

  看到太子這副騷包的樣子,朱厚煒苦笑道“大哥,恐怕去不成了。魏國公找上門來了!”

  “啥?早不來,晚不來。真特麽的掃興。”朱厚照埋怨道。

  埋怨歸埋怨,這位國公親自登門,不見是不可能,兄弟倆匆匆來到會客廳。

  隻見一錦袍老者和一少年已經等候多時,那少年分明就是當日拿棒子要毆打朱厚煒的那小子,見兩人進來,那老者立刻起身,上前幾步作勢就要跪下。

  隻聽他口稱“老臣徐浦叩見太子殿下,衛王殿下。”

  朱厚照一個箭步搶上前攔住魏國公,笑道“老國公,快快免禮!你這不是要折殺本宮嗎。本宮畢竟年輕,你又是本宮的長輩,算起來你還是本宮的姨夫呢。本宮怎敢受此大禮。”

  “嗬嗬,當得起,當得起。太子殿下您是儲君,未來的皇上。老夫年紀再大也是臣子,禮不可廢!應當的,應當的。”徐浦笑嗬嗬的說道。眼睛卻瞥向太子身後的衛王朱厚煒。

  早就猜出他的來意,現在見到他的眼神。朱厚煒心知肚明,暗罵一聲老狐狸。沒奈何,他硬著頭皮恭恭敬敬的揖手見禮,說道“小婿見過國公爺,給嶽父請安。”

  聽到期待中的話,魏國公表情頓時一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喑讚好聰明的小子。隨後臉一板,衝著身後的少年喝了一句“鵬舉,還不過來向你姑父賠罪。”

  那少年期期艾艾的走上前來,正要行叩拜大禮,身體伏下去一半,一隻手卻托住了他,那首就像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他怎麽也跪不下去。

  隻聽朱厚煒笑盈盈的說道“行了,鵬舉,都是一家人,你身上有傷,就不講這些虛禮了!”

  這話有點打臉,徐鵬舉臉頓時臊得通紅,羞愧難當,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旁邊的徐浦見到這一幕,卻在暗暗吃驚。自己這個孫兒雖然才十六歲,卻從小習武,本身又是滿大腰圓,竟然被衛王隻手托住,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雙方寒暄了幾句,分賓主坐下,徐浦抱拳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昨天小女莽撞,驚馬險些衝撞了殿下,老夫心中有愧,今日特來登門致歉。”

  朱厚照想起昨天那一幕,忍不住想笑。他強忍著笑,客氣道“老國公言重了,弟妹乃無心之失,何必掛在心上?大家都是一家人,嗬嗬,您看這事多巧,本宮的二弟和弟妹不打不相識,這正說明兩人是天賜的緣分嘛!您說呢?哈哈哈……”

  最後朱厚照忍不住還是笑出聲的,徐浦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也陪著太子幹笑幾聲。朱厚煒見太子又拿這件事來開涮,也無可奈何。他偷偷地打量這位第六代魏國公,開國元帥徐達的後人。

  魏國公徐俌年過五旬,麵色白淨紅潤,頷下一縷長須,文質彬彬的倒像個飽讀詩書的鴻儒。說起來徐家一直成為南京守備這一職位,還是拜他所賜。成化元年,徐俌繼承魏國公,擔任南京守備,因懷柔伯施鑒以協同守備為上位,徐俌感到不平,於是上奏,弘治皇帝下詔,詔書令以爵為序,遂成法律。

  從這以後,大明才有了後世徐家世代鎮守南京的傳統。弘治十二年,給事中胡易、禦史胡獻因上奏而下詔獄,徐俌上章論救,在儒林也搏得了不錯的名聲。

  不過此人在原時空晚節不保,正德年間,上書反對明武宗郊遊。徐俌曾經與無錫百姓爭田,賄劉瑾,為時論所譏嘲。徐俌死後贈太傅,諡莊靖。

  從以上可以看出,這位所謂的魏國公已經不是一位純粹的武將,他徹徹底底把自己當做讀書人。正因為如此,從他之後,徐家也一代不如一代。不說遠了,眼前的這個少年徐鵬舉,這位未來的第七代魏國公就被後人譽為草包國公。

  據傳徐鵬舉是大鵬鳥轉世,但在舉守備南京時,振武營兵變,他竟被作亂的士兵呼為草包,狼狽而走,全無名將風概,實在是丟徐達的臉。明朝末年,清軍南下,徐家人也順勢投降了滿清。要和這樣的人家成為親家,說實話,朱厚煒心裏麵有些憋屈。

  朱厚照哪裏知道弟弟現在的心思,正和魏國公徐浦聊得開心,兩個人東拉西扯,最後還是徐浦把話引入了正題,他盛情邀請太子和衛王住到魏國公府去,說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太子倒有些動心,可朱厚煒哪裏肯去,頻頻向太子遞眼色,這才作罷婉拒。不過兩人還是答應過後天去徐家做客,拜訪徐家各位親戚和長輩。

  從廬園出來,滿臉堆笑的徐浦臉上變得有些發愁。徐鵬舉見祖父神色有異,便小心地問道“爺爺,你怎麽了?事情不是很順利嗎?”

  徐浦苦笑道“傻小子。你沒看出來嗎?衛王心中芥蒂,本來老夫邀請他們來家裏,太子已經動了心,你那個未來的小姑父一直在遞眼色,太子這才婉拒了老夫。哎,你小姑的親事有點懸。”

  “爺爺,難道他敢退婚?”徐鵬舉氣咻咻的說道。

  徐浦搖搖頭,歎道“那倒不至於,衛王並沒有拒婚的意思。衛王文武雙全,心高氣傲。有了這次誤會,老夫隻是擔心芊芊嫁過去以後,夫妻間有了隔閡。這孩子將來會過的不好。哎……算了,別想那麽多了。看看後天能不能彌補一下,老夫能做的就這些了。”

  說完,徐浦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徐鵬舉也無言以對,車廂裏陷入沉默。

  一夜無話,第二天卯時三刻,天剛麻麻亮,朱厚照就精神抖擻的早早起床,他親自去隔壁花園叫了正在練武的朱厚煒,又讓人通知徐經等人。為什麽朱厚照這麽積極呢?因為昨天晚上,朱厚煒答應他陪他在秦淮河瘋玩一天。

  房門被敲得山響,徐經睡眼惺忪的爬起來,迷迷糊糊的問道“天都沒亮,這是誰在敲門”,外麵傳話的太監答道“太子殿下今日打算去坐船遊清溪,然後去報恩寺,徐先生要不要同去。”

  “要去要去,請轉告太子殿下,學生馬上就來。”

  徐經忙不迭的答應。他立馬就清醒了,本來就熱衷於仕途,有這麽好的機會與太子相處,徐”官迷”怎會錯過?他明白一個道理,隻要是有機會,就隨時要在領導麵前晃悠,此時自然也是毫不含糊,趕緊匆匆起來去洗漱。

  很快大家就在大廳集合,加上護衛,二十幾個人很快就出了門。廬園離淮清橋很近,淮清橋是南京城內秦淮河的起點。可以說到了淮清橋就是到了秦淮河。

  秦淮河從東南而來,經通濟橋過城壕入通濟門水門,進入城牆的位置就在淮清橋。從淮青橋往西南流去,經文德敲、武定橋、鎮淮橋出三山門水門,這段水路就是後世傳揚的十裏秦淮。

  其中的風月之地叫作舊院,那裏既有教坊司的官妓,也有私妓,有檔次的青樓大多集中在那裏,而另外一處珠市則在上元縣的內橋旁邊,是低檔妓女所在,被當地人稱之為勾欄,也是稱呼低級妓院為勾欄之地的由來。

  徐霖這個本地土著負責當向導,出門就帶著大家過淮清橋,然後順著河沿往南走,這裏是貢院的前門,就在秦淮河邊,占地頗廣,可以想見舉子考試之時,這裏一定也非常熱鬧。過了貢院後,河沿邊便是一些人家院落,幾乎每戶門前皆有竹籬或竹扉,朱厚照他們出門實在太早了,路上行人稀少,顯得十分寧靜。

  秦淮河上一時也沒有船隻往來,河麵上殘留著淡淡的薄霧,河水清澈見底,岸邊隨處可見遊魚,河畔遍種垂柳,一些柳枝已經接近水麵,和風一吹,帶起陣陣漣漪。

  朱厚煒深吸幾口氣,頓覺神清氣爽,絲毫不覺得走路辛苦,順著河道走到文德橋頭,這是一處拱橋,下麵橋洞較高,方便船過,他們上了橋頂往西邊看,岸邊停滿各色畫舫,南岸的綠楊煙柳之中掩映著一些樓台歌榭。

  過了橋,沿著南邊的河岸走去,舊院就位於文德橋和武定橋之間,房屋風格也與對岸不同,朱欄綺疏,雕梁畫棟,臨街的窗格竹簾輕紗,屋前岸邊植滿花草,點綴奇石,淡雅而別有風味。

  跟在太子身邊,徐經笑眯眯的介紹道“殿下,您看,這些都是青樓。這秦淮景致,遠勝京師西河沿,隻看這格局便高一籌。”

  朱厚煒也有些驚訝,他問徐霖“子雲先生,這裏真的就是青樓?怎麽如此淡雅。要是不說,我還以為都是一些書香人家呢。”

  徐霖微笑著點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答話,這時前麵突然“嘩”一聲響,街道的青石路上水花四濺,眾人都驚了一下,看過去時,一個婢女在二樓窗前捂著嘴,似乎也被嚇了一跳。

  那婢女長得很是清秀,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挺耐看的。看到沒淋到人,似乎才鬆了一口氣,盈盈笑道,“哎呀呀,幾位公子小心了,早上家家都倒水,可別打濕了幾位公子的衣衫。”還不等幾人說話,那婢女又扭頭回去了。

  眾人都看向充當向導的徐霖,那意思是你怎麽不早說?徐霖很尷尬,他實在無言以對。天可憐見,徐霖雖然一直住在南京,他也從來沒有這麽早出來逛青樓過,哪裏知道這種情況。

  眾人這才注意到街上很多地方是濕的,前麵又響起嘩嘩的倒水聲,幾人趕快走到街道的外沿,以免被水潑到,這些女子梳妝用過的水還有些許熱氣,蒸騰之下,街中飄動著淡淡胭脂香氣。

  走到街口,朱厚煒不知道想起什麽,突然間放聲大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眾人都不解的看著他,實在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朱厚煒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來,指著太子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大哥!你……你可真是急性子,我……我們這麽一大幫人大清早的來逛……逛青樓,傳……傳出去還不會讓人笑死。史……史書該如何記錄?”

  聽到這話,眾人也覺得自己好笑。實在憋不住了,頓時哄堂大笑。朱厚照尤其笑的最大聲。沒想到,聽到這邊的笑聲,青樓陽台上紛紛出來許多美人向這邊指指點點張望,眾人倒是大飽眼福,不虛此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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