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雲台奏對清吏治
作者:老山活著      更新:2020-08-28 18:41      字數:7489
  弘治二十一年七月某日,紫禁城。

  巳牌時分,在乾清宮重帷深幕的寢宮中酣然高臥的弘治皇帝朱祐樘迷迷糊糊醒來。

  自從六年前開始習練太極拳後,弘治皇帝基本上每天這個時間都會按時醒來,不管頭天晚上忙到多晚,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身體也越來越好,這讓他有了更多的精力考慮國家的大事。

  在貼身小太監的服侍下盥洗完畢,弘治皇帝脫下杏黃色的湖綢睡袍,換上一件淡紫色夾綢襯底的五爪金龍閑居吉服,係好一條白若截肪色澤如酥的玉帶,這才踱出寢宮,來到陽光燦爛的庭院,擺了一個太極起手式開始練功。

  練習半個時辰後,朱祐樘停止了鍛煉,他回到寢室,換下練功的衣服,收拾了一番,剛要吩咐傳膳,忽見杜甫急匆匆進來跪下。

  “什麽事?”弘治皇帝問。

  “回皇上,奴才該死,沒看好太子,太子昨夜偷偷翻牆溜出宮,帶著東宮六率的一隊騎兵,出了西門。聽說是去草原了。”杜甫哭喪著臉,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弘治皇帝驚愣地盯著他,問道“你們是幹什麽吃的,怎麽現在才來報告?”

  “太子半夜爬牆出了宮,拿著一份密旨去了南城軍營,連夜調集軍馬就走了,直到早晨才有人前來報告。奴才也是剛剛才知道。”

  “啊?他哪裏來的密旨!”弘治皇帝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杜甫戰戰兢兢的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捧給皇上。又把事情經過大致述說一遍,原來昨天半夜朱厚照偷偷爬出宮牆去了南城外的軍營,帶著偽造的皇帝聖旨,點了一隊騎兵去了草原。

  聽完杜甫奏報,又看了朱厚照的書信,上麵隻有潦草的“父皇,聽說瓦剌不太安份,孩兒奉旨去草原巡邊,替君父分憂”短短一行字。把朱祐樘氣的火冒三丈。

  “這混小子,膽大包天,竟敢偽造聖旨!反了,簡直反了!”

  看完書信,弘治皇帝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幾案上。挺身離開座榻,本來鍛煉後紅潤臉頰頓時變成了豬肝色。

  一直候在門外的王玉見得此景,生怕弘治皇帝把事情鬧大,傳出去引來麻煩。連忙跑進來跪下奏道“請萬歲爺息怒。”

  弘治皇帝怒火攻心,哪能一下子“息”得下來?他兀自吼道“戚景通呢?他人在哪裏?”

  杜甫答道“他人在宮外請罪,一大早,他就跑到皇極門外,奴才這才知道太子走了,戚指揮給皇上遞了一個折子。”

  “折子呢?拿來!”

  “在。”杜甫趕緊從懷裏掏出一份奏折,雙手呈上,弘治皇帝卻不去接,一屁股又坐回到座榻上,氣咻咻說道“念。”

  “是!”

  杜甫打開奏折,磕磕巴巴地念起來”仰惟吾皇陛下,臣戚景通誠惶誠恐伏奏昨日臣值守軍營,亥時太子殿下忽至,言瓦剌犯邊,殿下持密旨調六率龍騎一營出京,巡視邊防。臣雖心中疑惑,但……”

  “算了,不要念了。這家夥沾了毛比猴都精,怎麽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貓膩,哼,一個個還敢在朕的麵前裝糊塗,其心可誅!罷了,太子誌在四方,喜歡馳騁疆場,朕就隨他去吧。

  王玉,你再擬一道聖旨,加蓋禦璽交與戚景通,讓他多帶點人馬盡快追上太子,一定要保護太子的安全。太子要是出了問題,他就不要活著回來了!”

  “是!皇上,奴才這就辦。”王玉連忙答應。

  “行了,杜伴伴,你起來吧,這事也怪不得你。”弘治皇帝衝下麵還跪著的杜甫揮揮手。

  “謝皇上!”

  杜甫如釋重負地放下折子,他兩手伏地,替跪麻了的雙膝撐撐力,抬頭看了看在座榻上半坐半躺的弘治皇帝,隻見他閉著眼睛,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

  “杜伴伴,有衛王消息了嗎?”弘治皇帝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仍是閉著眼睛問道。

  “沒有新的消息。”杜甫伸著頸子,猶豫了一下說道,“衛王滅了滿剌加王國後,六月中旬繼續西行,恐怕已經到了天竺。”

  朱祐樘並不答話。趁這空兒,剛剛處理好聖旨的王玉又回到乾清宮,他上前小心奏道“萬歲爺,早膳已備好。”

  “送上。”

  “傳膳……”隨著王玉一聲吆喝,早有兩個禦膳房的小火者抬了一桌飲食進來,在座榻之前擺好。王玉上前扶起弘治皇帝。

  看到麵前一應打開的熱氣騰騰的食盒,心中鬱悶的弘治皇帝胃口全無,掃了一眼桌麵,他伸手指了指盛著燕窩紅棗粥的瓷缽,王玉會意給他添了一小碗。

  弘治皇帝一邊喝粥,一邊對杜甫說“你去傳旨,著李東陽到文華殿候見。”

  “是!皇上。”

  杜甫躬身領命而去。

  ……

  七月十九日,天將亮,太子率張永、蘇進、趙林、佛保四名大小太監,以及從東宮六率挑選出來的十名武官和一個龍騎兵千總部馬不停蹄,經過一夜的奔波,已經到了薊縣郊外。

  隨著草原貿易的日漸繁榮,再加上官府不斷的投入和修繕,通往薊鎮現在是一條又直又寬的官道,很多路段甚至都鋪上了水泥路麵。隻聽得馬蹄聲聲,六百騎轟隆隆西行去。

  前麵是兩名錦衣衛官開道,然後便是太子,其餘軍官跟在太子後麵。一路上朱厚照興致勃勃,話語也比平常多。太子要跟誰說話,誰便縱馬靠近太子,隔著半個馬身,向太子回話。

  由於路寬,後麵將近十人,分兩排而行,進退有序,不會亂了陣腳。經過一夜的奔波,朱厚照依然精神奕奕,顯得十分興奮。

  過了薊縣,路就變得窄了,這段路還沒有加寬。隻能並排走兩三匹馬。仿佛聞到了草原的氣息,太子這時候的話卻多了起來,一會兒喚這個,一會兒喚那個,這樣一來,隊陣就有些混亂。

  這時候張永請示太子“太子殿下,前麵十幾裏有個馬場,這馬兒跑了一夜,人困馬乏,咱們是不是在那裏休整一下?”

  朱厚照看了一眼有些喘息的馬匹,點點頭說道“嗯,張伴伴,你說的對,是該歇歇了,要不然這馬都快廢了。咱們就到那裏紮營。休息幾個時辰再趕路。”

  太子最好的交談夥伴,一是蘇進,一是趙林。朱厚照喜歡蘇進的靈巧,也喜歡趙林的憨直。但礙於身份,緊隨在太子身後的位置讓給了張永,蘇進和趙林又隨在張永後麵。

  太子喚兩人中的一個,張永就要往邊上閃一閃,比起一般的起碼行路,多了幾分勞累。

  “蘇老兒,”太子想起了一個有趣的話題,大聲召喚蘇進,生怕不馬上說,轉眼會忘掉。

  蘇進縱馬超過張永,應道“奴才在。”

  “蘇老兒,你心中慌不慌?”太子問他。

  “奴才為什麽要心中發慌?”蘇進不解。

  “你心中不慌,我心中可慌。”太子調侃道。“咱們偷偷溜出京城,你說,我父皇會不會把我們追回去?然後把張永的腦袋砍了。”

  見太子回了頭眨眼,蘇進知是說笑,便回頭向張永問道“張公公,你聽到了嗎,太子爺擔心你會被皇帝砍掉腦袋。”

  不用他轉述,張永已經聽到了太子的話。他說“嗬嗬,咱是殿下身邊的武太監,保護太子爺是咱的職責,太子去哪裏,咱家就得去哪裏,隻要太子爺安全,皇上要是砍我的腦袋,咱也認了!”

  這馬屁拍的朱厚照眉開眼笑,忽然他又想起來一件事。便問“蘇老兒,你是管財的,咱們帶出來的銀子多不多?”

  蘇進說“太子爺走得匆忙,奴才沒敢向內庫要,隻把衛王年初送來的一萬兩銀子帶上,幾百人上路,還真不夠花。”

  “不要緊,銀子用光了,咱們就去吃大戶,先去別失八裏,嘿嘿,我那兩個舅舅聽說發了大財,去敲敲他的竹杠,都夠我等回到京城了。”朱厚照狡黠地笑道。

  “爺,那感情好,可壽寧侯畢竟是爺的舅舅,如果敲不到竹杠,還有一個辦法。聽說壽寧侯養了不少牛羊,實在銀子不夠用了,太子爺就讓奴才帶著一隊騎兵假扮馬賊去打劫壽寧侯的草場。奴才牽著牛牽著羊找個榷場賣了,錢也拿到了,還不欠人情。豈不劃算多了?”

  朱厚照聽罷哈哈大笑,翹起大拇哥誇獎他“這主意好,還是蘇老兒會做生意,咱們就去打劫壽寧侯的牧場,把他搶個幹幹淨淨。”那神采飛揚的模樣倒真像個山大王,還真打算要打劫一樣。

  “蘇進,瞎咧咧啥呢?太子爺真這樣幹了,皇後娘娘肯定會知道,豈能饒得了你?”張永罵了蘇進幾句,轉身對太子說道,“太子爺,您可別聽蘇進胡說八道,奴才如果猜的不錯,下午戚指揮就會帶著真正的聖旨趕上來,咱們明正言順巡邊,不會缺銀子的。”

  “張伴伴,還是你腦瓜子靈,”朱厚照用手點了點張永,還待與蘇進說笑,回頭一看,發現身後的赴林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趙老兒,”太子換了目標,“本宮又沒讓你去打劫,為何這樣一副怪樣子?有誰虧待你了嗎?”

  趙林苦著臉說“沒人虧待奴才,是奴才的肚子不爭氣,咕嚕咕嚕地響個不停。”

  太子知情地問“是要入食。還是要出恭?”

  “是要入食。也知道我的毛病,一大早,就要去茅廁,把肚子裏的東西一股腦泄出來,然後便要入食。昨個晚上到現在,一口東西也沒吃。”趙林問,“爺,離薊城有二十裏了,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伺候爺侍候太子爺進膳了?”

  “本來還打算走個十來裏,大家在入食,既然趙老兒有難,也罷,就在這裏找個平坦的地方紮營吧。”太子說,轉頭又吩咐

  “張伴伴,傳令下去,咱們今個不走了,等老戚趕上來。瓦剌最近不太老實,本宮等人馬到齊了,就去好好教訓他一下。衛王憑借著五條船,不到千人就滅一國,嘿嘿,本宮有東宮六率,惹毛了本宮,難道本宮就不能滅了他瓦刺?“

  “太子爺威武!”

  眾人紛紛拍馬屁。

  ……

  辰時剛過,文華殿西室中,弘治皇帝與李東陽君臣間的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弘治皇帝因《奏請刷新吏治整頓頹風疏》約見李東陽,是想向這位多年的老師及新任首輔谘詢一下,這道奏折的真正目的。

  朝夕如流光陰荏苒,自從劉健丁憂致仕,李東陽出任首輔不知不覺已經一月有餘。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李東陽接下這個首輔可謂難上加難。

  劉健走之前,不知做了什麽手腳,很多部門主官不太配合他的工作,辦事效率拖遝。每日裏往內閣值房裏一坐,不管是看奏折邸報,還是與晉見的官員談話,竟沒有一件事順心。

  麵對著不利的局麵,但他還是雷厲風行,在短短時間內辦成了件大事,將部院大臣不稱職者都已盡數撤換,總算是理出了頭緒。

  永樂皇帝定都北京後,欽定百官依職掌權力劃分,共有九大衙門,九小衙門。九大衙門是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九小衙門依次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祿寺、鴻臚寺、翰林院、國子監、尚寶司和苑馬寺。

  九大衙門的掌印者,習慣上稱為大九卿。九小衙門的主管,俗稱小九卿。這十八衙門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中央政府管理機構。所謂內閣首輔,自孝宗時代起,實際上就是代表皇上,通過這十八個衙門行使管理國家的權力。

  任何首輔上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治理整頓這十八個衙門,物色堂官人選,李東陽也不例外。不過,不同於其他首輔的是,他並不滿足於把這些衙門的堂官盡數換成自己的親信,而是希望這些衙門能真正做到各盡其責擔負起管理國家的重任。

  因此上任之初,他就表明“不以己之好惡決定用人取舍,而是依據才能推薦部院人選”,盡管他這麽表態,但卻沒有幾個人相信他真的會如此去做。

  李東陽久居內閣,豈會不知,他對官場的種種齷齪心態早就了然於胸。多年來京城官場中就流傳著四句順口溜“大九卿有大九九,小九卿有小九九,十八衙門朝南開,堂官跟著首輔走。”短短二十八字可謂絕妙地道出了官場痼疾。

  弘治十一年,李東陽入閣之初,就曾暗下決心,有朝一日如果天遂人願登上首輔之位,就一定要根除這種積弊。

  所有大臣忠誠於皇上,聽命於朝廷,本是臣道職守無可厚非,但不能容忍的是大臣們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這樣勢必會造成結黨營私、沽權售利的混亂局麵。

  長此下去,不僅皇上的威福是一句空話,就是天下黎民百姓舉頭祈盼的國家昌隆的盛世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

  以上這一番思慮,李東陽這些年來,不知道在心裏頭琢磨了多少次。他一次次想覲見皇上,把這些朝廷大政官場弊端說給皇上聽,但取筆寫帖時,他又有些猶豫著停頓下來。

  這些年,皇上威權日勝,畢竟也在攬權。會不會因此懷疑他的動機,認為內閣是要攬權呢?

  不過擔任首輔一個月來,一些部門推諉和刁難的遭遇,還是讓他下定了決心。昨天下午,李東陽最終還是上了這道《奏請刷新吏治整頓頹風疏》的奏折,呈請皇帝批準實施。

  今天皇帝一大早就單獨召見自己問對,李東陽覺得自己是拿出自己政見的時候了。於是撫了撫長須,掏肝剮膽作了長篇陳述

  “皇上大概也曾耳聞臣接任首輔以後的種種遭遇了,我想皇上應該在例朝時升座一問,在京各衙門、各省府州縣的命官都在幹些什麽?內閣換了人,怎麽就會出現這麽多麻煩呢?

  臣在官場待了三十多年,身曆三朝,眼見仕宦風氣江河日下,常常痛心疾首,每至深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正統一朝,憲廟因篤信齋醮,以少年天子,怠於政事,與掖庭嬪妃以至侍女宮婢。淫樂無度。大學士萬安迎合帝意,進獻媚藥及房中術。都禦史李實、給事中張善等諫諍風紀之臣,也向憲宗獻房中秘方求官。僧人繼曉因內宦之介,向憲宗進秘術,得為國師。

  江西南昌人布政司吏李孜省因貪贓事藏匿,習五雷法術,結納內宦梁芳等向憲宗進上道家符篆及淫邪方術,特授上林苑監,進至通政使。李孜省與萬安、僧繼曉及內宦梁芳等相互結納,操縱官員進退,朝野側目。

  洪武永樂一脈開創的大明氣象,清廉為本奉公惟謹的士林風氣,在正統一朝幾乎喪失殆盡。憲廟好修玄,好祥瑞,好變異,萬安投其所好,每天捏造許多祥瑞變異之事呈報大內。各地官員紛紛回應,什麽豬變麒麟、雞變鳳凰、黃河鯉魚口中吐出九條青龍等等曠世奇聞,都成了驛路快報。

  督撫大臣獻符爭寵,賀表塞路星馳京師。憲廟一高興,便會給這些造謠以惑聖聽的官員升官晉爵。長此以往,幸門大開。

  忠懇之士,每見放逐;淫巧之人,屢得便宜。以致江淮水患疏於治理,賦稅積欠無人追繳。兩京大僚屍位素餐,以奢靡為尚;地方官吏盤剝小民,以搜財為工。

  所幸皇上入承大統後。天下振奮,萬民擁戴。皇上嗣位之初,也曾挽振頹風,刷新吏治,重樹洪武皇帝親手創建的綱常教令。奈何積弊太深,人心壞朽,皇上雖英姿天縱宵衣旰食,也難以畢其功於一役。通政司的邸報還會出現一些怪誕的條陳,這都是正統遺風。

  臣自從出任首輔後,處處受人掣肘,政令不暢,吏治頹風可見一斑。若不正本清源撥亂反正,清理官場風氣,製定一套完整的官員考察製度,終究不能根治這種人浮於事的蔽端。”

  李東陽說到這裏,覺得口幹,便停下來喝了幾口茶。他的這番話本是昨日就想好了的,所以說起來條分縷析,大有振聾發聵餘音繞梁的功效。朱祐樘頻頻點頭。

  李東陽仍沉浸在激昂慷慨的情緒中,顧自說道“皇上,臣方才所作陳述,都是思考了多年的肺腑之言,不妥之處,還望皇上指教。”

  “說得很好,”朱祐樘點頭認可,溫和的柔和,“李先生在政府多年,所以能一針見血地指出朝廷弊政。多的也不用說了,朕來問你,下一步你想怎樣刷新吏治整頓頹風?”

  “臣建議皇上立即下詔,實行京察!”

  “京察?”

  “對,京察。”李東陽眸子裏精光一閃,徐徐解釋道,“所謂京察,就是對應天、順天兩京官員實施考核。四品以上官員,一律上奏皇上,自陳得失,由皇上決定升降去留;四品以下官員,由吏部、都察院聯合考察,稱職者留用,不稱職者一律裁汰。”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側頭看向侍候在旁的司禮監秉筆大太監蕭敬,問道“蕭公公,你覺得李先生這個建議如何?”

  蕭敬恭謹地回答“啟稟皇上,李先生的主意好,這是大手筆。”

  弘治皇帝點點頭,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李東陽,問“李先生,朕來問你,何以隻限於京察,各處的地方官也應該考核才是。”

  李東陽答“皇上,這個使不得,地方官都負有牧民之責,若同時進行考察,勢必引起混亂,導致州縣不寧。兩京衙門,並不直接麵對百姓萬民,考察起來沒有這層麻煩。何況風氣自上而下,隻要京官的問題解決好了,地方官行賄無門,進讒無路,吏治就會有一個好的開端。”

  “此言有理。”朱祐樘再次點頭認可,他突然轉移話題,“李先生,你曾多次去登萊,可以說是朝臣中最了解登萊現狀的官員,你來說說,衛王治下吏治如何?可有什麽值得借鑒的地方?”

  李東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說道“衛王治下吏治清明,製度完善。可朝廷學不來,也無法在全國推廣。”

  “哦,此話怎講?”朱祐樘不解。

  “原因有三,第一,登萊富裕,官員俸祿優渥,不貪也可以過上好日子,如果貪贓枉法,反而會丟掉一個金飯碗。得不償失。所以官員清廉,衛王曰之高薪養廉,大明其他地方還做不到。

  此其一,其二,登萊宗族勢力不強,衛王政令可以直達社會最基層,這一點,朝廷還做不到,很多是地方還要靠士紳維護當地秩序,有時候一條政令出來縣城,就必須依靠當地宗族才能推行下去,正所謂皇權不下鄉,莫過如此。

  其三,四民平等,公民實施監督權,目前朝廷肯定也無法推廣下去,也沒有辦法像衛王一樣在轄區實施義務教育。衛王自己也意識到這點,臣與衛王聊過這些問題。

  衛王很理智,笑稱他的封地應該稱作大明的經濟特區,隻能夠循序漸進,把這種優勢向周邊輻射。也許終有一天會向全國推廣,但目前時機尚不成熟,如果急於求成,反而會引起天下大亂。”

  “嗬嗬,看來是朕心急了,欲速而不達呀!”朱祐樘自嘲地一笑,接下來目光炯炯看向李東陽,說道,“李先生,你今天回去就立即替朕起草實行京察的詔令。咱們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李東陽微微頷首,答道“臣遵旨。”

  朱祐樘微笑著說道“李先生,你放心大膽的去做,朕會支持你!朕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猶豫了很久才上了這道奏疏,這既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又擔心朕誤會你攬權,其實愛卿多心了!

  煒兒有句話說的對,絕對的權力會帶來絕對的。對大臣不僅如此,其實對皇帝何嚐不是這樣?隻要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朕又如何不能做出犧牲,讓出一部分權利呢。你的為人朕是知道的。隻要愛卿一心為公,便大膽施為,今後不必有所顧慮。”

  “皇上!臣慚愧,臣……”突然聽到這話,李東陽非常感動,聲音都有些哽咽。

  朱祐樘擺擺手,製止了他下麵要說的話,正要安撫李東陽幾句。忽見雲台值班太監冒冒失失闖了進來,跪下稟道“萬歲爺,東廠掌帖杜甫派人送了個十萬火急的密劄進來。”

  “說什麽?”皇上朱祐樘緊張地問。

  “南洋十一個藩國派出使團,攜重禮前來朝貢,已經抵達天津衛。等待朝廷批準入京覲見。”

  “什麽?”

  朱祐樘和李東陽幾乎同時跳了起來。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個值班太監。

  那太監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又稟告道“還有,杜公公讓奴婢轉交衛王府管事太監孫公公送來的衛王親筆信一封,請陛下禦覽。”

  “快快拿來!”朱祐樘立刻吩咐。

  朱祐樘迫不及待的打開信,一口氣就讀完。然後他一言不發的將信遞給李東陽,示意他也看。李東陽倒也磊落大方,打開信認真的讀了下去,讀完信也陷入了沉思。

  良久,李東陽才歎了一口氣,吐出一句話“衛王縱橫捭闔,這才是大手筆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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