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3章 疆場之臣,但知戮力報國
作者:林阡      更新:2020-03-04 19:08      字數:6400
  南宋風煙路最新章節

  冬至至後日初長,遠在襄陽思洛陽。

  “這幾日,江水竟似回到了汛期,一日比一日奔得急。”金宋隔江對峙已數日,趙淳在安營紮寨之餘,不忘偵查北岸敵情,是以難免有時要親身冒險。此夜他佇立於冬日寒風之中,麵對著腳下異常的急湍若有所思。

  昨天清晨,長江中下遊一定遭受過什麽雷霆之擊,竟出現詭異的大小漩渦一股股往上遊推,硬生生演繹出了“門前流水尚能西”的奇壯之景,到現在還餘波不止。

  “倒也極通人性,知道我軍缺的便是鬥誌嗎。”趙淳一笑,苦中作樂,準備返程。雖然親信們先前都不讚成他親自涉險,但他素來認為,受國厚恩,一死何惜?

  也正是昨夜,完顏匡對他來信勸降,趙淳當即回信一封:八十年前靖康之變,趙某祖父守備洛陽,抗擊外虜精忠報國,奈何不敵舉家被殺,唯有父親一人九死一生,卻所幸還能有後代傳承,趙某既與你女真不共戴天,便算戰至單槍匹馬,亦要捍我大宋河山!

  嚴詞拒絕,堅守的卻不僅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更加是整個襄陽城全體軍民的立場,即使在士氣最低迷的時候,他們從老到少從強到弱,眼神再微弱、火都沒有熄過。也罷,該走的都已經走了。

  雖然該來的也始終不曾來……

  慨歎一聲,孤立無援,同朝為官的戰友們大半都非死即撤,求助到哪裏哪裏都自顧不暇。然而在這個瀕臨絕境的關頭,令他感到無比振奮的是上天公平地還給了他另一路戰友先前他還因為偏見,冷漠過、忽略過、排斥過的草莽匪類。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譬如蒼梧越風、山東彭義斌、隴陝穆子滕、川蜀陳旭,他們卻有一個同樣的記號,抗金聯盟。由於戰鬥力強,所到之處民眾盡皆安心,奇也奇在,他們雖然性格迥異,卻一個都不居功自傲,始終以官軍為主,協戰時聽憑調度,真正是力同心。

  衝這一點趙淳會覺得,先前遭受的一切慘痛,都不過是命運的欲揚先抑罷了。更教他眼前一亮的是孟璞玉,小小年紀竟也勇謀兼備,而且還出身他荊襄官軍。璞玉跟在他身邊學習時正巧聽他蹦出金句,機靈地立刻建議他說,趙公的話精彩極了,我趕緊去傳說給將士們聽!趙淳一愣,打定主意,是了,早該放下正規軍的架子,當眾承認並宣揚,他們和民兵是一體的,同仇敵愾,與子同袍,那不是低下身段,而是抬高士氣。

  待到當真融合了之後,趙淳才發現,“奇也奇在”的任何方麵都不奇,因為對方的主帥是性格度量恢弘爽朗的“武林天驕”徐轅。宋軍兵敗之初,江北逃亡的、江南本土的,便算是豪傑之士也無不在觀望時局,對於是否撤逃舉棋不定、未必都肯留在前線支持趙淳“固守襄陽”;而打著救援旗號逆行而來的所謂俠士也是魚龍混雜……期間,虛懷若穀的徐轅起到了這樣的一個維穩作用,既以天驕之名將所有豪傑安定、整頓、凝聚、約束,又以細作之身將居心叵測的歹人剔出、將真正的有誌之士拔擢。如此,無需振臂,八方俠至。

  此外,還有兩個介乎廟堂和江湖之間的也在這場保衛戰裏舉足輕重,那便是富甲一方的湖南沈門二位公子了,自打宋軍退入襄陽開始,他們作為京湖一帶的商圈龍頭,主動呼籲籌集巨資,招募新勇、購買裝備、打造船艦、囤積糧草……問起可會影響家業,沈千尋答,先是國業,後才是家業,沈延笑,此刻不將錢化作刀槍,等著被刀槍刺進錢倉?後來才知,他二人原也屬於那個神奇的抗金聯盟。

  當然了,驚豔和溫暖都是相對的,趙淳怎麽對義軍改觀,義軍便怎麽對他感激。前些年東征西討隻顧著意氣風發,真正舉國交兵了才知道,別說個人英雄主義不管用,便算義軍集體衝鋒陷陣都不夠,先鋒和民眾都一樣必須有後盾鼎力支持。有個像趙淳這樣堅實的後盾在,這場襄陽保衛戰從一開始就至少贏了一半,何況從這趙淳的眼神裏明顯看得出他和他們一樣,要贏那另外一半!於是乎,即使初期屢屢戰敗,徐轅的心卻漸漸安妥:很好,這是個同道中人。

  十六這晚,徐轅聽聞趙淳去江麵巡察卻超出了預期未歸,又聽到不遠處鼓聲大躁,不由得心念一動,立即和越風一同前往尋他。

  駕葉扁舟循聲而去,越臨越近燈火通明,原是來回於江麵的金軍有人發現了趙淳的小船,立即發起十餘艘艦艇追擊,此刻,最近的一隻與趙淳不過距離數十步,發話的正是企圖對趙淳勸降的完顏匡:“趙大人,你們漢人的兵法有雲,‘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完顏匡委實不願襄陽同棗陽、光化、神馬坡一般,遭到城破、焚毀、民不聊生的下場。而對於趙大人而言,保全你大宋子民與河山的最佳方法,不正是不戰開城、握手言和?趙大人若同意了,便是一件為國為民、符合潮流、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趙淳都不用回答他,凝神冷眼笑看江潮,有那麽好幾波潮流正在滾滾向西。

  完顏匡見他不允,增加籌碼,繼續說:“我軍之中確實有害群之馬,但聖上已然下詔,告誡各軍不得擄掠焚毀城邑。若占領襄陽,必然秋毫不犯。趙大人,完顏匡是真心誠意,不願如你這般的人才被林匪拖累而無端消耗,畢竟我身後鐵騎席卷江漢你也見到。”

  “棗陽、光化,小勝小負,兵家之常,開戰至今,你何曾取了我州府?這般言語,隻是恐嚇得百姓莊農。你有軍馬,我亦有軍馬,畢大人與你口中林匪,已於下江清河口等處殺北軍甚多,燒子船千百隻,想你不知。”趙淳不卑不亢,置身凶險亦義正辭嚴,“況且你先前所勝,不過是以十倍人馬以多勝少,今我城高池深、兵精馬壯、固若金湯,你若仍能勢如破竹,何以想著不戰屈兵?完顏匡,莫光讀兵書,再多讀幾本史:苻堅南下,兵非不多,淝水之敗,可為殷鑒!”

  “哈哈哈,宋軍難得出幾個不是膿包的官員,卻一個個都是這般冥頑不靈。我且問你,你趙淳雖知兵法,遠勝郭氏吳氏、鄧友龍、丘,然而論及官職,幾個知道?不僅將來會淹沒於青史之中,隻怕你拚死立功也會被宋廷問罪。”完顏匡冷笑,“何不棄暗投明,到我大金平步青雲?”

  “疆場之臣,但知戮力報國,不為青史留名,無懼是非讒言。”趙淳也回以冷笑,“趙淳不會與郭大人、吳大人、鄧大人、丘大人去比官職之高低,隻想與西魏名將韋孝寬比守城之長短,昔年他被二十萬敵軍攻城、堅守五十天不敗,趙某不才,隻知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願與韋將軍一決高下!自憑長江之險,無限戰船,以待你來。”

  “五十天後?你見不到了。”完顏匡知道難以撼動他心中執念,眼神一惡,當即下令要在這裏將他結果。趙淳身邊親兵都沒反應過來,璞玉眼疾手快舍身相護,才使他不至於受傷,自己卻性命之憂。

  千鈞一發,徐轅越風二人逆水而上及時趕到,徐轅瞬即以禦風箭與完顏匡正麵交射,越風則持撫今鞭從側路橫掃千軍,一瞬長江上箭矢如雨、騰焰飛芒、遮天蔽月,兵陣前戰鼓動蕩、船艦慌張,水火風雷與刀槍劍戟縱橫跌宕五光十色。

  “徐天驕,越大俠,多謝。”離開陣前久矣,終等到徐、越二人也回到安全之地,趙淳的親兵都還驚魂未定,趙淳已領著璞玉上前,當麵向他們感謝。

  “趙大人,該說謝謝的是我們。”徐轅一笑,謙遜地說,適才趙淳的那一席話無時無刻不在保護著他們,他們也是他的襄陽子民,所以他才更教他們驚心動魄。

  與越風還受了點輕傷不同,徐轅來去萬軍竟然毫發無損,不禁令趙淳和璞玉都感驚奇,回到南岸,將士們一起圍上前來問長問短,看到他們都無礙皆鬆了口氣,官軍對清冷的越風還敬畏居多,看徐轅更為親和所以紛紛湊前,沒多久就顯示出他們個個都是他的擁躉:“天驕的禦風箭能否教教我?”“據說馮虛刀更厲害……”“怎麽,天驕竟還未成家嗎!”“我有個妹妹,今年十五歲,不知……”

  這段時間明明很忙,給他說親的人卻偏偏蹊蹺地越來越多,每每婉拒的時候他心裏都不知道在想誰,誰?是那個對他拒婚但他覺得有責任照顧的柳聞因呢,還是那個明明曾海誓山盟最後卻含淚離去的、驕傲得不可一世的紫玉釵的主人,“風月?”不自覺地說出這個名字,險些在人群裏失神失禮。

  “天驕。”等到他從人群裏擠出來,樂得清閑的越風終於走上前。

  “趙大人行蹤絕密,不該被透露才是。”他回過神,當即對越風說出困惑。

  “但‘朱雀’早先已被擊殺,是控弦莊的新人上任?”越風蹙眉。

  “襄陽城中,大部分都是我們知根知底。”徐轅搖頭,人少有人少的好。

  “今日唯一的變化,是湖南華家拳的兩個徒弟前來襄陽,會否……”越風壓低聲音。

  “我將修書一封問華一方。”徐轅鎖眉,昔日玉紫煙因大火毀容、林陌蒙冤被打下大散嶺,所有意外還曆曆在目,源頭都是華府婚宴。早年在雲霧山上,華家這兩個徒弟也曾誣陷過林阡毆打孩童,雖在雲霧山排名中有位置,人品卻不見得多端正。

  沒走幾步,陳旭便一臉凝重,朝著此地行色匆匆,軍師從未有過這般不淡定,後麵的彭義斌、穆子滕也不該心慌意亂到追不上。

  “怎麽了?”徐轅甚少見到大家這副“一起失去主心骨”的樣子,前幾天彭義斌倒是和李思溫一樣暴躁過,因為他在襄陽城內見到了那個已然痊愈的段亦心,恨不得將她作為吳越石磊之死的禍首當場處死,但卻被穆子滕和陳旭合力勸住,最終經過徐轅勸慰和調解,彭義斌才相信段亦心那晚並未出賣石磊行蹤

  其一,當晚段亦心才剛蘇醒,不止一人可以作證,其二,段亦心之所以一起渡江,正是為了報吳越石磊的救命之恩,她在途中救了不少宋民,隻為洗去那恩將仇報之罪。徐轅雖然相信了她的誠意,卻不希望她成為第二個楚風月,所以不曾讓她接觸戰鬥前線,一則避嫌,二則避免與舊主交鋒,說,段姑娘自認為報完恩就立刻回去吧。誰知道完顏按帶會不會參戰、到時候她往哪裏站?

  段亦心同意了,事實上她就是這樣一直活躍在二線的。她這樣的人,雖對家國大義淡泊,卻也不可能做助宋滅金之事,隻能在遠離戰場的後方行著鋤強扶弱之義,以促成金宋兩國的盡快安寧,“我相信吳當家夫婦若還活著,也是這樣的意願。”那她就代他們完成。

  “新嶼,石磊,你二人一生雖短,卻是改變了許多人的路。”徐轅曾以長輩身份遙祭過吳石二人,雲霧山比武他們都算他的門生。

  想不到,今夜,好像又一個人要他遙祭了:“天驕,主公他!”

  幽淩山莊?!

  走火入魔?!

  生死未卜?!

  難怪昨天長江水湍急到了反常,今天也時不時地突然瘋癲!敢情那是你林阡的化身啊。好一個林阡,楚州、和州,你每去一個地方就入一次魔你把命鬧著玩的是嗎!非但如此樊井那個老匹夫還說,主公落水前就已經身負重傷失血過多體力透支,老匹夫你不攔著你不救他你幹什麽吃的!那麽大的風浪卷進去,正常人尚且在劫難逃,何況他一個生命垂危甚至可能喪失求生欲的半死之人……也就是說,凶多吉少了。

  寒霜側打眾人身,縱使徐轅也差點移了腳步。

  卻明白這地方不能全失了主心骨,鳳簫吟不知有未救回,三足鼎立必須有人時刻立著。徐轅兀自鎮定,平和一笑:“好在和州之戰大勝了,能向襄陽增援的兵馬會多起來。”

  “可是主公他……”陳旭仍然心焦。

  “我們的主,死不了的。”徐轅微笑,若無其事還在陳旭等人的肩頭連拍數下,走回帥帳,心卻亂成麻。

  多事之秋,他最在意的兩個人,林阡和宋恒都讓人不省心。

  可宋恒雖教他擔心過,但至少還確定活著啊!

  說起西線,這大半個月來宋軍都順風順水,由於楚風流重傷昏迷過一段時日、宋恒又在寒澤葉的栽培下迅速崛起,就連曹玄都有了閑暇回後方去探吳曦忠奸……可是兩天前卻發生了一件猝不及防的意外,宋恒本已將完顏綱擊敗並重重包圍,誰料就在陣前,秉性善良的他在詢問一個流難孩童傷情的時候,被那個睜著純淨雙眼令他覺得失去雙親感同身受的孩子、忽然以手中匕首瘋狂地刺進了他的右胸……

  那孩童不是細作不是歹徒,隻是個但求自保的驚弓之鳥,一望見這黑衣玄甲便呼吸困難心神大亂。可憐宋恒心思單純毫無防備,被這孩子刺得當場失去知覺還沒辦法去追究責任。

  控弦莊當即將情報告知時刻關注的楚風流,楚風流雖然身體時好時差,卻還是當機立斷親率主力奔襲,對著原已大獲全勝的宋軍實施反包圍,非但成功解除了完顏綱的危難,楚風流更立即集結精兵乘勝追擊,衝著寒澤葉駐地發起強攻,金軍連敗數日深受鼓舞,爭先恐後攻向宋軍如泄洪之水。

  虧得曹玄及時返回,與寒澤葉合力據守,方才阻止了楚風流此番猛攻,寒澤葉更是親赴前線把宋恒從屍體堆裏扒了出來,待他清醒後寒澤葉問他:“可吸取教訓了?戰場上,豈能無一點防人之心。”“這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不能因噎廢食,連個孩子都不敢安撫……”宋恒眼眸仍然清澈。寒澤葉雖然一怔,向來冷酷的麵容,卻並沒有為他破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是個將帥影響全軍。答應我保護好自己,既然想行善、揚善,便更加不能任由自己先被善傷害。”

  “哦……”宋恒當然知道寒澤葉戰場上一向不通人情,雖然諸事以他馬首是瞻,這件事卻隻能陽奉陰違:難道說安撫傷病的時候還要設著防不成?想想也覺得好笑,便借著親自寫戰報的機會一並告知了徐轅,徐轅就此狠狠批評了宋恒,隻嚴肅回應了一句“全聽他的”。不管兵法也好,待人接物也好,所有事情你都得聽寒澤葉的,這是軍令不得違抗。

  “好在宋恒雖然幼稚,倒是聽話、恪盡職守,這一個月來都瑕不掩瑜,堪當大任了。”徐轅覺得西線的事沒必要對大家提,而東線,雖然林阡失蹤但是和州大捷,本來也不該對大家造成負麵影響,“至於主公,但願他盡快歸來。”

  虧得有徐轅強顏鎮靜安定了中線宋軍的軍心這才安穩不過半夜,還沒到第二天天明,完顏匡便因誘降不成惱羞成怒,傾盡全力對襄陽發起進攻。

  長江間水聲陣陣,高城上火光凜凜,趙淳、沈延、沈千尋、陳旭,早已率眾將弓弩和霹靂炮齊備;

  以鐵骨為衣,以熱血為鋒,徐轅、越風、穆子滕、彭義斌,多次統領敢死隊出營襲擊。

  “完顏匡連日失利,可能會進一步調派增援。預計將超出十萬兵馬。”還沒到一個月功夫,新驚鯢已經是落遠空的得力幹將,先是與他配合著擊殺了朱雀,又遠距近距接觸了不下十次,落遠空隻知道她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所借助的軀殼好像是個看護,除了收集情報之外,驚鯢還接替楚風雪潛入了控弦莊中,實在是他見過的細作裏最踏實勤懇的一個。

  “完顏匡正麵進攻極難,即便有十萬增援,亦可能會從側麵避實擊虛,趙大人且著重部署側麵防禦。”陳旭對趙淳分析說的同時,落遠空從真剛那裏轉達給他們有關林阡的音訊。粉碎邊緣的堅持撐了至少三日,徐轅聞言原還站著突然就坐了下去,許久才如釋重負地迎向眾人喜悅的目光:“有消息了?”

  十一月十五江雨大作,天空乍暗,颶風裏林阡差點沒能抓得住飲恨刀。

  抓不住,也好,曾幾何時,他一旦握起那邪物便沒有自己,從來都是血淋淋地出現於每個人的麵前。

  前路漆黑,一眼望不到岸,水裏布滿尖銳的刺,一觸一血,苦痛迷惘,掙紮不安。

  血不停從他身上抽離,溫度不斷從他軀殼剝落,心髒如同長出藤蔓:這命途太苦,吟兒,我這就來陪你……

  他忘了輕舟和樊井的存在更何況他們說過什麽,隻記得他入魔前唯一的印象就是吟兒已經僵冷,除了求死的執念他就隻剩想殺人泄憤的,可是旁人有什麽錯非得被他撕得四分五裂,何況旁人是宋是金他也不認得啊,怎能濫殺,不如死吧。

  卻不知道漸漸僵冷的是他、命在旦夕的是他、令人擔心的是他……一旦重重摔在那個不知何處的異度空間,他身上的血和髒腑都加快速度往四麵噴濺就是不給他留,拿去拿去啊,反正我也不想要了,夢魘裏他狂笑著,恨不得自己用手去扯斷那愁腸。

  那這入魔的狀態又是怎麽消除的,命是為何、被誰、憑什麽強行留住了?林阡隻覺得自己的喉嚨裏有血不斷地流入,緊接著身軀從溫暖變得熱,熾熱,無比熱,越來越熱,那應該就是活著的希望?那血流,卻細膩得並不屬於他這草芥般粗鄙的命。

  他恢複意識的第一刻,甚至以為自己還在黔西魔門,仿佛剛為了雲煙和玉澤大開殺戒過,同樣的場景再次輪回,隻不過那時候伏在他身上安慰和痛哭的還是個八歲的小姑娘,如今,仍然是她,卻已十六歲大,臉色蒼白,眼含熱淚,趴在他身上緊抱著他不準他動,臂上明顯還有用他飲恨刀割的傷口被囫圇包紮,因為脫力失血的關係到現在她還昏睡著所以沒從他身上移開。

  “……聞因?!”他盯著她足足半晌,才終於記起來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