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2章 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作者:林阡      更新:2020-03-04 19:07      字數:9269
  南宋風煙路最新章節

  禍不單行,當金軍與五嶽達成一致、聯手圍困海,身為河東盟軍統帥的越風竟被傷病擊倒、無力營救。而不容喘息也是這晚,淩大傑和趙西風兩路人馬攻襲磧口據點,意圖將盟軍一切可能的增援扼殺於萌芽。

  形勢凶急,祝孟嚐、沙溪清臨危受命,前往迎戰淩大傑、解濤;盟軍後方本營,暫由殷柔、沈宣如坐鎮布防;仇香主則負責硬扛趙西風。

  多事之秋,人手短缺,仇香主才被金軍暗算過一戰、尚未休整到最佳狀態,林阡對他委以重任的同時,自然要對其多加關懷,因此一邊疾行一邊與他多說了幾句:“仇偉,我記得初見你時,還是淮南爭霸,你在西津渡迎我們上岸,告訴我們你是京口的副香主。”

  “後來能成香主,幸得幫主賞識,也多虧有南龍將軍提拔……”仇偉眼圈一紅,“可惜,他……”

  林阡麵色微變:“南將軍去得可惜,還待你幫他實現夙願。”說的同時,拍了拍他的肩,“這一戰,拜托了。”

  仇偉腰杆當即一挺:“是,盟王。”

  林阡知趙西風無甚本領,隻要仇偉能忘記上一戰的打擊,擊退趙西風不是難事,見他振作,放下心來,親自動身營救海夫婦。

  輕騎簡從,卷甲韜戈,風馳電掣。卻不出預料,那條通往海駐地的最快戰路上,以逸待勞著一支最精銳的敵軍,正是由燕落秋所領的五嶽兵馬。

  狹路相逢,道阻且難。

  “回去吧,這陣法你過不去。”燕落秋身後,謝清發麾下百餘人布列陣勢,給他設了一道據說比登天還難的障礙,存心要在他趕到之前教海糧盡援絕,甚而至於要他知難而退根本就去不了。

  不管關於燕落秋有苦衷的推斷是否正確,這一戰的表麵,她都是敵人無誤。

  但看她身後這百餘人,並不全是虎背熊腰,大半都是白衣儒雅,隱者居士,林阡一見,難免惻隱:“飲恨刀不願殺無辜,現在退下,還來得及。”

  她原是對他勸退,未想他還施彼身,一怔,笑:“家園近在咫尺,有幾人是無辜。”一聲令下,這些人全數劍拔弩張,殺氣凜冽,群情激越,原是被他小覷。

  “好!”他聽得出這陣法內的鼓聲如雷、氣勢逼人,欣慰著敵人的意氣風發、鬥誌昂揚,忍不住喝了一聲好:“既都是熱血男兒,哪個會不戰而退?眾將聽令,全力突圍!”

  豪情幹雲,一呼百應,飲恨刀在手,眾兵將在後,何懼之有,一往無前

  破陣!

  比這人多勢眾、詭異萬倍的陣法他都見過,哪種不是來勢洶洶、去勢淒淒?!

  甫一闖到陣中,便窺出屬性一二:這一百餘人刀槍劍戟縱橫交錯,構造出的陣法境界令人感覺置身熔爐,前後左右上下六麵,哪個方位都有焦灼之感是火陣,十年前林阡在魔門就與諸葛其誰較量過,以水克之,方法大同小異。

  林阡膽魄過人,卻懷敬敵之心,故而不曾怠慢,不遺餘力撞圍,飲恨刀鋒芒壯盛,如水浩蕩,光影掠處,震地衝天。不消半刻,第一層的敵人便被他殺得七零八落,跟在他身後拚殺的十三翼都有火勢頹敗之感。

  倏忽攻入第二重兵陣,林阡持刀左衝右突,殺氣震蕩,刀聲懾人,群敵竟覺不僅兵刃在退,而且兵刃的色澤在褪,視覺聽覺皆受其損,大歎飲恨刀名不虛傳。待到推進第三陣時,他貫穿馳騁,仍遊刃有餘,十三翼緊隨其後,都有此陣不過如此念頭。

  誰料就在這第三陣末尾,林阡正摧枯拉朽之際,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死角,突然斜出一人一劍,惡狠狠向他要害刺去,無論力道速度,都比先前見過的直接躍了三四等級

  這真是故意令你輕慢,忽然超乎意料祭出實力,便好比你走出火場,以為小事一樁,一時鬆懈,背後砸下火柱一般。

  若將陣法比人,前三陣就如四五當家和趙西風,不費吹灰之力,不配成為對手,可到了這第四陣的起始,便換了燕落秋、謝清發、三當家那樣的棘手勁敵,這才顯露出真正實力。

  所幸林阡不曾輕敵,一旦後背生風,即刻低腰後斥,打偏了那人手中長劍。饒是如他般武功卓絕,都因此人速力詭譎而牽動傷口,大歎呂梁人傑地靈、猛將如雲。

  “五嶽火行陣,盟王認為如何?”那人雖被林阡內力震退,臉上卻是棋逢對手的笑。

  “超乎尋常,不同凡響。”林阡發自肺腑讚,好一個五嶽,連一個排不上號的武將都能這般武功氣度。

  “盟王亦刀法絕妙,田攬月實在佩服。”眉清目秀還帶些書生氣,原來是五嶽的風雅之士,傳說中的攬月公子本尊。

  竟不止詩書畫三絕,林阡朗聲大笑:“不虛此行,河東豪傑亦入吾刀中!”攬月公子一愕,居然被迫接受這這不是挑戰,竟是征服?

  征服之路,豈是輕易,障礙重重,傷痕累累,第四陣過後,整座山林都充溢著如攬月公子這般,武功高強、協作如一的驍將,為了阻擋林阡,他們毫不客氣地施展起各自看家本事。

  林阡打第一陣是闖,第二陣是攻,第三陣是推,第四陣是擠,越往前去,強者就越多,圍得越緊密,堵得越厚實,突破便越難。

  當是時,十八般武藝在自己身旁背後肩頭肆虐,風激電駭,火光燭天,他越打越難看清出口,比上次楚風月圍攻還棘手。

  燕落秋尚未參戰,隻是隨著戰團的移動慢慢靠近,看著戰局中央這個牽引著所有人所有軌跡的男子,輕聲道:“對不住,浪費了盟王三日光陰。”

  先前推斷看來是沒錯,這句話原原本本透露出,她本意求中立求和平,三天一直在努力抉擇,沒想到最後謝清發會變卦設局。

  然而她終究逃不開謝清發的控製,依舊要帶兵將他阻截,林阡蹙眉,心知言多必失,因此說得短促:“分合皆順心意,無誰對誰不起。”

  “我們為的,是呂梁的未來。”她此刻還是謝清發的化身無誤,不是軀殼裏屬於燕落秋的靈魂。

  “你可轉告謝清發,我敬他的魄力,卻憂五嶽前景,萬一賭輸,全盤皆覆。”他心知,謝清發與金軍心照不宣地相互利用,卻冒著“夙願達成、但消耗不是最少”的風險,換作他林阡,絕對不敢置麾下於險境。

  “時不我待。”燕落秋卻雲淡風輕這樣回答。

  說話間,她一時忘了看緊攻勢,沒發現林阡不知何時起已經逆轉困局,勢如破竹,得心應手。

  林阡起先從逆境中搏殺,還隻是掂量對手強弱,待到漸入佳境之時,擇強壓迫,餘威懾弱,端的是切中肯綮,故而能所向披靡。短刀萬寓於零,長刀以一馭萬,順利挑開七八道防線,超強刀意,層出不窮,恒長氣力,取之不盡。

  與燕落秋對話的過程中,他一直思量著如何一鼓作氣、徹底終結這火行陣,不錯雖然他已經占了上風,但陣法內在能量實在太強,一方有難十方牽動,想要在半個時辰內破陣都是奢望。

  果然比登天還難。可是,他必須盡快、盡力,隻因海夫婦還在等他!

  恰在這時,饒是林阡、燕落秋都無法預料,沒有任何征兆,將林阡困在其中的緊密陣型,竟不知何故驀然出現鬆動,刹那亂勢傳遞開去,一亂俱亂,整個陣法頃刻分崩離析。

  本該調控麾下的關頭,燕落秋受驚連退數步,再一回神,大勢已去火行陣一旦鬆垮,攻擊力自然大減,林阡要突圍輕而易舉,五嶽眾人再想上前合陣,為時已晚根本擋不住他。

  燕落秋當機立斷,提琴追掠而上,一襲綠影如霧似電,輕飄飄落在林阡身前,七弦乍亮,光如醉意般朦朧,力如酒意般醇厚,攔住林阡去路,伊人麵帶怒容:“好一個林阡,原不過小人!”

  林阡一怔,不解其意,燕落秋將琴一橫,清晰可見一排暗器擦過的痕跡,林阡頓時恍然,難怪方才燕落秋後退數步,否則已然身受重傷,這出現在他們對話末尾,不算君子所為,可是,林阡自己明明沒有命人向她發暗器……

  燕落秋話音剛落,琴弦一震,繞過林阡直衝暗處,琴中銀針精準無匹。林阡對那人的存在就始料未及,自是料不到燕落秋忽下殺手,更想不到真有人躲在樹後已被傷及,聽得那聲慘叫,林阡心念一動:“難道是河東的哪路盟友前來助我?”

  既然方才那人助他,不論是誰,林阡都不可能置之不顧,也敢於擔下罪名,看燕落秋對著樹後閃過的黑影再度出擊,林阡狠下心來,一刀迎向燕落秋解了那人性命之危,但飲恨刀撞在燕落秋琴旁的一刹,已經承認他和那人合謀,他和燕落秋便注定為敵。

  斑駁紋路寫在琴弦邊緣的桐木。

  記得幾天以前,也是這琴的主人,潭邊月下,為他奏弦,那時良辰好景,此刻黯然蕭索,那時嗅到一些琴中詩意般的酒香,沁人心脾,此刻還是一樣醉人,卻醉得追魂奪命。

  星火灣方向,殺聲四起,想必正曆經不止一場兵荒馬亂。

  新月初上,默然看磧口當地,也同樣是刀光劍影,戰鬥不止。肅殺之氣,升騰彌漫,籠罩著黃河兩岸。

  葉闌珊端了一碗新煎的藥步入帥帳,卻意外看見越風已然從榻上起來,正坐在案邊寫著什麽,握筆的手卻微有顫抖,臉色也略見蒼白,闌珊禁不住擔心:“沉夕哥……”

  “闌珊,我思忖著,不如趁空,向幫主回封信。我已大好,不必躺著。”越風回答,這般逞強的病人,大夫通常都不喜歡。

  闌珊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的故作無病,輕聲道:“就算大好,片刻後也得將這藥喝了。”

  越風正待回答,忽然一陣暈眩,險些握不穩筆,差點就任由著筆杆將墨全化了,所幸闌珊眼疾手快,一把將他連筆帶手扶住:“要寫什麽?我來幫你?”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手攥住他手,明明不那麽緊、很快就放開,卻令他心念一動,所有意識都跑去她身上,難以置信比吟兒還要貼近,促使他忽然愣在那裏,一時忘記回答。

  片刻後,才順從點頭,將筆讓給她:“隻差個落款十六當家越風。”

  “好。”她溫柔地執筆,寫他的新身份。

  像不滅的火焰,燃燒在這難忘的夏夜,困倦和疲憊折磨中,他忽然覺得,有這溫暖的晚風,有這微黃的燈火,有闌珊做他的雙手,哪怕旁邊還有一碗苦澀的藥,生活也是滿足無憾的。

  “闌珊,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他忽然問。

  她一怔,微笑:“闌珊多大年紀,便認識多少年。”

  “這樣久……不知磧口棗樹的葉子,能否銜葉而歌?”他失神自語。血色蒼梧的十幾個日夜,隴陝沙場又近十年光陰,闌珊,原來這世上所有的顏色,令我最深刻的還是天藍。

  她一愣,深深看著他,靜默不曾開口,卻是有所洞察,所以釋然一笑。

  一段舊曲放在許多優美的樂章裏,聽上去並不覺得特別動聽。可是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陡然聽到那一段,反複聽,它會隱隱約約帶你回到舊年的那個樂章。重新回味,才會發現這種習慣、這種熟悉,是怎樣的刻骨銘心,是怎樣的非你不可。沉夕哥,原來我們都沒有失去,我們因為習慣而遺忘。

  “副幫主!”帳外響起仇香主的聲音,終究打破了這份無聲寂靜。

  “怎麽?”越風因對外隱瞞病情,是以盡可能中氣十足。

  “趙西風已被擊退。”仇香主帶來第一份捷報。

  “甚好。仇香主辛苦……不知他們怎樣了。”越風更期盼的捷報,必然來自前往星火灣的林阡。

  飲恨刀和燭夢弦的第一次交鋒,由猛然撞擊開始,瞬間便殺招迭起,節奏被林阡帶得沸騰,光影被燕落秋襯得炫目,十招以內,便白熱化。火行陣中其餘武士,全然回過神來近前,但無一人敢插手,遂與林阡麾下交起手來。

  刀在琴上翻滾,便似千崖浩瀚的天風,強勁而堅毅,琴在刀下遊走,宛若一段流失的空氣,靈動又鬼魅。

  燕落秋招式特點離不開一個醉字,初始還有“與君一醉一陶然”的閑適,林阡信手拈來的幾招幾式就能碾壓,但隨著她琴招漸次狠辣,殺機愈發明顯,速度越來越快,連帶著琴聲也更加緊迫,醉意濃鬱得令人無力抗拒。

  “醉殺洞庭秋。”這一招如果林阡來冠名,便是醉殺洞庭秋,周圍環境也實在應景極了,夜霧彌漫在這片荒蕪的山野,一切似乎都在等著燭夢弦的醉意覆蓋……可惜她內力修為不足,使出這招氣力明顯不夠,是以這琴法還存在太多的進步空間。

  林阡以“上善若酒”迎戰,刀中氣象萬千,似挾巴陵勝狀,橫鏟三山,平鋪湘水,倒是與她這琴招完全匹配,縱然是她,也心中一顫:“巴陵無限酒?”

  看到她如此貼近的幽靜麵容,摻雜著些許憂愁的神色,並不是如昨般自信和篤定,林阡不由得壓低聲音問真相:“到底想要做什麽?”

  燕落秋卻不曾對他說真心話,到這關頭依然敵意:“我自有打算,不需你幹涉。”七弦悄然閉合,她持琴力道明明變弱,彈奏出的旋律卻出奇古怪。這聲音,細微卻刺耳,林阡暗歎不妙,不對勁……

  果然,燭夢弦,又是個能靠聲音便殺人的武器!

  船王流年的《無焰河山》、邪後的《靨》、慕三的《死魂引》,都憑旋律;薛無情的任何一曲、浣塵的《淨心咒》,皆靠內力;南石窟寺的水滴、無影派的攝魂斬、完顏永璉的《戰八方》,全賴特殊聲波。那她燕落秋,又是怎樣殺人?

  旋律?!

  燭夢弦單憑銀針或琴招已經足夠殺傷,一旦彈奏音律寓於琴招便更加厲害,可謂集醉意於外,蘊殺氣於內,麵對林阡亦毫不遜色。

  如無意外,林阡終於懂得上次麵對她時自己為何睡著,那就是淨心咒對於淵聲的可怕之處,憑旋律能擊中心頭薄弱!所以,她的琴音,能幹擾自己飲恨刀心法?!

  林阡明白,對付此等擾心戰術,緊要關頭萬不可有雜念,是以毫不遲疑,以琴音為重急、七弦為輕緩,內勁分布於周身抵禦琴音,雙刀揮斬向七弦明攻實守。

  燕落秋卻倏然琴動,七弦從緊壓下急彈而反,直到那璀璨光芒映入眼簾,林阡才知她適才收力是欲發故收,故意聚力於七弦之內、隻待此時厚積薄發……但為時已晚,此刻林阡本該用來對付七弦的力氣,竟全都在將琴音視為頭號大敵!

  就如此諷刺地中了她的圈套,再去控刀,已來不及,飲恨刀被她生生壓了回來,難以置信輕易就被她所騙,可惜,燕落秋武功再驚豔,也不足以將他威名毀於一旦

  他速度好快,長刀反手猛攻,隻是刹那間事,雖然調遣太遲,勝在刀法強勁,雄渾威武,平山破浪,氣吞萬裏如虎,竟靠著氣勢內力強硬扳回了時間落差。燃眉之急頃刻瓦解,刀鋒掃入七弦之內,驟然弦意大退,方才如山崩海嘯般的弦中張力,被破得恰到好處一副石爛海枯圖。燕落秋難掩驚撼,退後,一笑:“原來這一招絕殺,可以破得如此簡單。”

  “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把音彈低來迷惑我,其實就在勾起我的心魔,好對我聲東擊西。”這一度交手,林阡不得不歎這女子手段高明,天下幾人能斥退他飲恨刀?

  燕落秋搖了搖頭,眼裏盈盈笑意:“然而你飲恨刀,豈是區區山水之間。”

  風盤旋,林阡望著這女子絕世卻陌生的容顏,難免對自己的判斷有些動搖

  燕落秋敢用這一招騙他,明顯調查過他飲恨刀的底,知道他忌諱被人幹擾心念,此其一也。

  用這一招騙他,已經害他性命之危,若將他看作盟友,豈會出手這般狠辣?此其二也。

  其三,靠這樣近,她仍不說實話,縱然她曾解他火毒,他也難免多了個心眼:難道我和沙溪清的推測是錯的?所謂燕落秋親近盟軍,竟是我們一廂情願?

  “勝南,為何信這兩個逃兵十分?我都不敢?”吟兒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因為謝清發真的出現過,所以就信十分嗎?不錯,謝清發的出現,是能證明燕落秋失控、謝清發控製,能證明燕落秋確實先行為過激後隨夫降金,能證明兩個逃兵的出逃屬實,能證明燕落秋和謝清發有所抵觸,剛好能與他們燕父之死的說法吻合。

  卻不能證明,燕落秋如她表麵那樣親宋、謝清發如他表麵那樣親金!

  如果,一切是反的?未嚐不能成立!

  有沒有這樣的可能,謝清發才是中立、甚至親近抗金聯盟的,燕落秋一心與他對著幹,所以操縱了一起行為過激,逼著深愛著她的謝清發,為了給她贖罪而不得已降金,所以才悖逆了他“夙願達成卻無甚消耗”的本心?燕落秋為了讓謝清發死了這條對林阡歸順的心,因此故意與林阡接近、曖昧、當著趙西風的麵說林阡是她心儀的對象……

  隻要她隻是想複仇,一旦謝清發向著宋,那麽她所有行為都要反著看,一方麵她逼著謝清發和金軍相互利用,一方麵卻還讓林阡保留對她的念想,以為她是解局的鑰,渾不覺她是設局的鎖!

  他二人雖然還有談笑風生的權利,關係卻至此又冰冷又僵硬,比武的熱度根本無法將淡漠融化,刀琴交鋒,越打就越眼花繚亂,田攬月與十三翼一眾武將幾乎忘記自身,更有甚者已經停止交手轉而觀戰,時而憂心時而緊張,不知是為誰助威叫好,為誰歎惋頓足。

  不多時,燕落秋明顯落在下風負隅頑抗,三十招時更犯了個致命錯誤為避飲恨刀她沒能站穩,腰間露出個極大破綻、不似有詐,林阡不可能放過這奠定勝局的絕佳機會,燕落秋剛剛站定,飲恨刀已襲向她腰,她一時再難閃讓,眼神一厲,右手往琴上狠狠一震,霎時七弦齊鳴,嘔啞撕裂,幾乎把弦彈斷的她,所用正是一招“醉斷弦”,交睫之間內氣澎湃,裹挾銀針全往林阡掃把武器彈斷換內力爆發,內涵和吟兒的玉石俱焚一樣,竟是個同歸於盡的招式?

  林阡察覺到方才的擔心沒有錯,這旋律果然能對自己壓迫,果然能幹擾飲恨刀心法,不過燕落秋自己應該還沒能察覺,若林阡是淵聲她便是浣塵無疑。她對他歪打正著壓製住刀境的同時,內力還陡然躍升直追上他,竟教他遇到了最強克星,無奈何與她同歸於盡。

  他豈是絕境認輸之人,卻承認那一刻幾乎無計可施。

  便在那個瞬間,忽而看到她眼中噙淚,冷漠的神色卻伴隨著哀愁和恍惚,就這一瞬的淒美,令他心間一震,仍覺得她是受迫!生死取舍隻一線,進退敵我唯一念。

  到底哪種燕落秋是真,哪種燕落秋是假!?

  無論哪種,都必須活著,才能揭曉!

  隨著琴刀暗器轟然相撞,電光火石間林阡靈光一現,當下將刀法完全放空,不再拘泥於白氏長慶集,而是訴諸魔門“萬雲鬥法”,雖然未必迎刃而解,不試,焉知不可破?!

  求生念,終於因戰事而堅決,是了,夫婦,還等著他救!

  忽然手臂一陣麻木,正要擊退燕落秋的飲恨刀被強力一斷,幾乎脫手而去,林阡心一凜,有人想救燕落秋……

  而就在同一時間,他麵前颶風消失,燭夢弦也被來者擊落。來者,明顯兩人。

  燕落秋呼吸急促,心有餘悸,循聲看向令她死裏逃生的那個人,林阡也轉過頭來,看到救自己的那個笑容滿麵,正是他最得力的麾下之一海。

  另一個,英雄救美差點把主公飲恨刀打飛的混賬,當然是邪後林美材了。

  林阡欣慰,釋懷而笑:“總算來了。”燕落秋乍見他夫婦出現此地,大驚之下,瞠目結舌,想問,問什麽,問為什麽他們竟來救林阡?他們明明應該等著林阡去救啊……這到底怎麽回事?!

  “林阡,暴殄天物,這般絕色你都舍得用刀!”林美材恨鐵不成鋼的口氣。

  海一邊上前,一邊粗豪地笑:“這位便是謝夫人了?果然和盟主述說的一樣美貌。”

  “盟主”一詞衝進燕落秋雙耳,她身子晃了一晃,差點不能站穩,原來,原來失誤在這裏?

  “她人呢?”林阡問。

  “她讓我們先來,殿後馬上就到。”海這句與捷報無異,謝清發和司馬隆聯軍,已被他和鳳簫吟合力擊退。

  這一夜,林阡向眾人分配職責,唯一一個被他悄然隱去的便是和他喝醋、看似不和的鳳簫吟。

  “兵不厭詐,果然如此。你猜到我會在此地攔擋,便以你自己為餌,將我們全都吸引來這條去星火灣最快的路,同一時間,卻教另一個人繞道而行,去救海……雖然遠些,暢通無阻。”燕落秋因林美材相扶方才站穩,靠這麽近,縱使林美材也垂涎三尺。

  “遠不了多少,她比我想象更快。”林阡回答。這幾日他隻要有空就會沿著黃河岸走,從日暮走到深夜,便是在算他和海之間的路,思索著如果有最壞的可能,五嶽和金軍聯合、切斷越風海的聯係,他該怎樣和海會師。

  “倒真是沒有想到,漏算了盟主。”燕落秋幽歎一聲。

  “你對她的輕慢,早已有之。”林阡道出他為何要用吟兒出其不意,“你對我了解很深、計算良多,卻是對她一無所知,連她是誰都不認得,此戰她便是我的首選。”

  一陣山風吹過,明明不冷,燕落秋卻因為脫力、震驚而禁不住一顫。

  林美材想都不想,直接就要脫自己披風給她,一摸自己身上沒有,當即轉身把海那件扯下來,直接披覆到燕落秋身上去了:“嫌冷,就先回家吧。”

  海臉都綠了:“你……幹什麽脫我披風!”

  燕落秋噗嗤一笑,聽蹄聲越來越近,知鳳簫吟近在咫尺,歎:“林阡,後會有期。”轉身離去,火行陣眾將立即隨她撤退。

  林阡沒有下令追殺,一來遇林莫入,二來對這些風雅之士不能趕盡殺絕,三來對燕落秋仍存希望,四來……

  “四來,是和邪後一樣憐香惜玉吧!”吟兒到場之後,聽見邪後的荒唐舉措,沒好氣地給了林阡和邪後一人一個白眼。

  “幹得好,吟兒……”林阡先讚許了吟兒此番立功,後因她這個白眼無話可說,隻得悄悄將她拉到一邊,兩人越行越慢,從隊伍後麵到落後一大截。

  “做什麽?”吟兒一愣,看林阡袖中好像有好東西。

  “走,偷得浮生半日閑,跟我去捉些黃河裏的魚吃,我給你做。”林阡獻寶一樣,把袖子裏的佐料給她看。

  “無事獻殷勤?犒賞我?”吟兒笑起來,一如既往甜美。

  “吟兒,我這道歉,遲了三天。我不應該,與她孤男寡女,跳進黃河洗不清……”林阡誠懇地說,“所以我向百靈鳥請教了磧口的風味小吃,學了幾日,我想吟兒一定喜歡。”

  “磧口有哪些好吃的?”吟兒果然很饞。

  “有大棗和黃河魚,還有醋,河東盛產各種醋,這些佐料分別是不同的醋……”林阡如實回答,吟兒頓時黑下臉來,這是道歉還是羞辱。

  “啊,不是,是真的盛產醋,不是用來形容你愛吃醋……”林阡繼續越描越黑……

  正鬧著別扭,林美材從後麵追上來,阡吟都沒發現她原來沒和海一起走,竟比他倆還慢。

  “怎麽?”林阡看到林美材臉上鮮有的認真。

  “適才聽你提起,武鬥中途,有人暗器射殺燕落秋?”林美材關切地問。

  “是,燕落秋立即還擊,那人受傷逃走,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我猜測,他是四、五當家的人,不信平反,更願助我一臂之力。”林阡說。

  “此人隻是射殺燕落秋,並未破解火行陣吧?”林美材又問。

  “不太清楚。他暗箭傷人之後,火行陣立即便破解,隻有時間上的聯係,而不能指向是他破解。”林阡思索,奇問,“怎麽?”

  “我在剛剛你們的戰場,看見地上有些石頭的擺法奇異,像極了我魔門之中的水陣,以水克火,所以他們在那裏擺這陣法,很是奇特,隻要被你稍稍一碰,被你把戰團打進水行陣的區域,這火行陣便立即自行瓦解。”林美材解釋,她之所以逗留,是因為看到了類似諸葛其誰的手筆。

  “咦,難道謝夫人是故意把水行陣壘石放在這……”吟兒抬頭,望著林阡,不懷好意地笑,“表麵要對謝清發示出她對你的狠絕,實際卻怕你過不去所以送你勝仗?紅顏知己,善解人意。”

  “不對。”林阡搖頭,“她殺我時,盡了全力,甚至要同歸於盡,不可能自己擺個水行陣。我更寧可相信,是她麾下中存在內奸,故意送我勝仗。”

  “那個美人,當真表裏如一的狠絕嗎?”林美材不無遺憾。

  林阡也難以定論:這取決於燕落秋和謝清發是否同心,若同心則狠絕無誤。如果同床異夢,燕落秋是否親近盟軍,則全看謝清發是否親近盟軍。

  “一個人的本心,沒那麽輕易就變,謝清發即使武癡也不會傻到放棄父業,所以他和金軍相互利用是一定的。但是不能說他答應金軍就一定是自願,有沒有可能他才是被逼?”林阡說,如果這個可能性成立,燕落秋可真是一條美女蛇,借完顏永璉之手對謝清發複仇,和林阡撕破臉還能裝得楚楚可憐,騙著林阡相信她直到她把他吃得骨頭都不剩。

  “林阡,暴殄天物,這般絕色你都舍得猜忌!”林美材沒好氣地罵。

  “我也覺得……”吟兒覺得林阡想多了,繞遠了。

  “有必要去探索,謝清發這個人。”林阡說。好在那天謝清發在柳林現身,給了“真剛”跟蹤的契機,如今海上升明月和控弦莊一樣,都在謝清發的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