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碰撞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2-02-22 18:11      字數:3706
  沈世魁之前見過一次鄭芝龍,那是在好幾年之前,聶塵去皮島找毛文龍尋巫醫的時候。

  當時的鄭芝龍年紀沒有這麽大,身材也不像現在這麽高,自然體格也不如如今這般魁梧,穿的不是甲衣而是普通布袍,所以當他黑甲黑盔從船上大踏步下來的時候,沈世魁沒有第一時間把他認出來。

  沈世魁錯愕的站在原地,看著靠在岸邊的大船目瞪口呆,又驚又喜又懵逼,他摸不清頭腦,搞不明白摸黑靠上來的船究竟是哪一路的。

  直到有欣喜的部下提醒他,來的是大明官兵,他才恍然回過神來。

  “軍門,是水師!福建水師!我看到船上的旗號了。”

  “水師?福建來的?”沈世魁的腦子裏立馬閃過一個名字,激動的衝上前去認人:“聶龍頭來幫我了?聶龍頭在哪裏?!”

  “我大哥沒來,我來了。”鄭芝龍按劍走到他跟前,摘下臉上的鐵鬼麵,沉聲道:“沈大人不認識本將了?”

  “你…….鄭老大?”沈世魁眯起眼打量了好一陣,才爆發出一陣喜極而泣般的大笑,邊笑邊哭:“真的是你?你來接皮島百姓走?太及時了,再晚就晚了,快……”

  “不是。”鄭芝龍打斷他的話頭,指著沈世魁的後麵說:“我是奉旨來救援皮島的。”

  “救援皮島?”沈世魁又蒙了:“奉旨?聶龍頭奉旨?他會奉旨?”

  “是本將奉旨。”鄭芝龍糾正他道:“我大哥遠在南洋,對這邊的事一無所知,所以我替他奉朝廷旨意,來增援皮島。”

  “朝廷增援皮島?”沈世魁終於明白了一點什麽,作恍然狀:“原來朝廷不止派了陳洪範一路人馬啊。”

  “陳洪範是兵部派出來的,我是奉中旨來的,路數不一樣。”鄭芝龍顯然對大明官僚那一套不屑一顧,著重強調道:“本將出兵,沒有經過內閣和兵部,是奉中旨。”

  沈世魁火燒眉毛,沒心思去管鄭芝龍是誰派來的,弄明白怎麽回事之後就急切的說道:“鄭老大,哦,不是,鄭將軍,皮島現在勢如累卵,危急萬分,建州兵已經登陸上島,搶占了很多地方,想把他們趕下去很困難,請你先把島上的百姓接走,島上的船太少,坐不下那麽多人。”

  “接人的事慢慢再說,我是來殺人的。”鄭芝龍眯眼朝島上看去,但見漫天火光中,人影幢幢,喊殺聲鋪天蓋地,不知有多少清兵已經上了島。

  他站到一塊稍微高點的地方四下裏看了看,回頭喝令道:“汪承祖,快列陣,守住這塊碼頭,韃子可能近在咫尺了!”

  汪承祖答應一聲,高聲讓兵士列陣,這一幕又讓皮島軍民開了眼界,隻見一隊又一隊的黑甲兵快步下船,無人說話,隻有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嗵嗵的悶響,整齊劃一。

  披重甲的兵走完了,又下來一隊隊鳥銃手,鳥銃手穿的半身棉甲,頭戴皮帽,輕便靈活,腰裏懸著丁零當啷的各種牛角錫壺,長長的鳥銃上套著一根長長的尖刺。

  “兄弟,你們是從福建直接來的?”沈世魁尤為不信,拉住汪承祖問道:“那麽遠的距離,怎麽時間算得這麽準?”

  “我們是從朝鮮國的龍淵郡過來的。”汪承祖沒有哄騙他,老實的答道。

  “龍淵郡?”沈世魁更驚訝了:“你們去幫朝鮮國抵抗建奴了?”

  “沒來得及。”汪承祖看起來有點遺憾:“我們到的時候朝鮮國已經投降了,我們這點人無濟於事,隻是碰巧幹掉了一批進犯我們商行地盤的建州兵,從俘虜的嘴裏得知大隊建州奴朝皮島來了,鄭老大思量著皮島沒有縱深,又無屏障,朝鮮國一旦成為建奴的幫凶將來連米都沒人供應,島上幾萬條人命呐,所以我們就來了,恰恰趕上了。”

  “原來如此。”沈世魁聽得涕淚橫流,拱手埋腰:“鄭將軍忠義無雙,沈某代皮島上的軍民拜謝!”

  “別來這些虛頭巴腦的,沈大人,還是快讓活著的老百姓上船去吧,把能組織起來的兵都組織起來,和我們一起守住這邊,協力把韃子趕下海去!”汪承祖說完這一句,就轉身離開,跑到前頭去了。

  留下沈世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感歎一陣,最後咬咬牙,振作精神,張羅著按汪承祖的話去辦了。

  前麵的鄭芝龍很清楚,自己有多少分量。

  他在海上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鐵山方向過海而來的船隻多達幾十條,還有無數舢板類的小船摻雜其中,把大批的清軍一拔又一拔的送上皮島。

  要想打贏,先得阻援。

  所以他從自己的船隊裏分處七八條來,橫插入鐵山半島和皮島之間,憑借船上的炮火形成一道牆,將清軍的渡海作戰攔腰截斷。

  這一下,就讓阿濟格和碩讬炸了毛,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會有海上來的援兵在深夜過來幫明軍的忙。

  朝鮮水師的將領被兩人拿刀逼著,前去應戰,幾十條船蜂擁而上,這些朝鮮船沒有福船那麽大,炮火也沒有經過重炮改裝的中華遠洋商行船隻那麽出色,不過曾經出過李舜臣的朝鮮水師也有自己的特長---他們很有韌性。

  他們的船是板屋船,是一種改良的龜船,除非重炮直接命中,否則尋常小炮弓矢奈何不了,船身低矮,在沿海淺水區域非常實用,一時間竟然能和福船們糾纏在一起,打得熱火朝天。

  但無論怎麽說,清軍想再送人上島,在海戰結束前,基本不可能了。

  已經上了島的清兵成了孤軍,鄭芝龍需要的,就是這樣一種局麵。

  他帶來了三百多人的陸戰隊,這點人麵對清軍大隊時可能不夠看,步卒打騎兵也是渣渣,但麵對島嶼上同樣人數不多的清軍,鄭芝龍覺得,自己勝算不會太低。

  很快的,夷州軍在皮島西邊碼頭一側列陣完畢,鳥銃手在前,弓手在後,重甲步卒堅挺中間,三百人的隊伍儼然整齊如一。

  鄭芝龍想了一下,不打算分兵,人數太少也不能分兵,要以整體隊形平推,由西向東碾壓對手。

  “汪承祖,整隊踏步,朝前推進一段開闊地,先占據有利地形!”

  汪承祖應聲而動,吹起嘹亮的嗩呐軍號,敲響鼓點,夷州軍按照軍號的意思和鼓點的節奏,開始朝前緩緩移動。

  夷州軍的重甲兵穿的是改良大鎧,不同於明軍常穿甲葉內襯的布麵甲和棉甲,大鎧的甲葉厚而大,經過卜加勞等人按照西方盔甲進行改動後,非常接近於板甲,但是由於盡量減少工藝流程、方便製造的原因,又和板甲有所不同,降低了一些指標。

  但不管如何,夷州玄甲兵一站出來,就比遼東戰場上的任何步卒都有氣魄,一排鋼鐵覆蓋的士兵縱然不動,就是一道牆,一座山,一種奪人的威懾。

  首先和夷州軍發生正麵接觸的,是一隊孔有德手下的天順兵。

  天順兵是孔有德舊部,跟著他從登州渡海投靠後金的遼人,被皇太極賜了個名字叫天順軍。這些人本身就和皮島上的人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本來不想死磕的,但迫於清軍督陣,不得不上島來,想著尋個廝殺不激烈的地方磨洋工。沒想到碰上了沉默的夷州軍。

  這些天順軍是從同時抵達皮島的三條船上下來的,統共一百多人,繞過山崗碰上夷州軍時,他們正在沿路撿拾皮島軍民忙亂中丟棄的財物。

  黑咕隆咚的,瞧見前頭冒出來一群黑不溜秋的甲兵,天順兵們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發現全都不認識,頓時就樂了。

  不認識,就不是熟人,那就好下手了。

  天順軍都出身明軍,對明朝官兵非常熟悉,根本沒有被夷州軍精良的甲胄裝備嚇到,反而還很高興:大明的繡花枕頭又來給我們送軍功了。

  鄭芝龍起初沒有看清楚對方是什麽人,因為天順軍還沒有剃發留辮,看起來跟漢人沒什麽兩樣,於是遲疑了一下,這就給了天順軍衝鋒的機會。

  作為孔有德的家丁隊伍,天順軍很能打,否則孔有德也不會千辛萬苦過海把人帶到沈陽了,一百來人的天順軍,對上數量多三倍的明朝官軍,他們並不覺得自己處於下風。

  家丁們穿的都是棉甲,武器同樣是精鐵鋼刀,當他們發起集團衝鋒的時候,確實很有氣勢,手上也有真功夫,若是膽量小的對手,必然一觸即潰。

  汪承祖身穿玄甲,站在重甲步卒的後方,手挽強弓,眯著眼,借著朦朧的火光判斷著距離,覺得足夠的時候,開弓拉箭,射出一支響箭。

  箭矢落地,恰好三十步。

  重甲步卒巍然不動,鬼麵下的雙目灼灼生輝。最前列的鳥銃手看著那根箭,端起了火槍,手腕上的火源冒著青煙,一觸即發。

  “射!”汪承祖大吼一聲,將雕弓甩在身後,抽出了腰間長刀。

  “砰砰砰~”

  一百隻鳥銃齊聲打響,煙霧彌漫,鉛子潑雨一樣射出去,衝鋒的天順軍倒了一片。

  鳥銃手打完就跑,有序的向兩側散開,中間的重甲兵齊步向前,重重的踏出了一步。

  左腳前右腳後,弓步踏地,雙手握長刀指向右腳,斜拖於地。

  天順軍在火槍射擊中死了十餘人,傷者無數,後續的人沒有絲毫的停頓,反而激起了凶性,跑動的速度更快了,經驗告訴他們,隻要搶在第二輪射擊前近身,明軍就是案板上的肉。

  兩幫人刹那間重疊,黑色的人體碰撞,就像石頭與石頭相擊。

  夷州玄甲重步兵齊齊的雙手發力,甲葉下發達的肌肉爆發出毀滅般的力量,在那一刻長刀劃過麵前的虛空,刀鋒上撩,掠起勁風,力若開山裂石。

  第一排的天順軍被連人帶甲撩成了兩半,血花下雨一樣灑下,把黑色的玄甲染成了紅色,血珠在鐵葉上滾落,墜入皮島紅色的土地。

  “殺!”

  玄甲兵齊聲高喊,一擊得手刀鋒迅速回收,長刀整齊劃一的橫削,將後麵的天順軍逼開,左腳再次前踏,人如蓄勢的弓弦,重新發力,然後刀刃下移,準備下一波上撩。

  這是經典的夷州臨陣刀法,源自柳生流的家傳,上撩削人、橫削退敵、直刺殺人,三板斧下來隻要動作快,沒有砍不死的敵人。

  剩下的天順軍本能的站住了,他們察覺到對麵的明軍好像不是一般人。

  就這功夫,鳥銃手的裝填完畢,退到兩側的他們端起火槍,開始自由射擊。

  又是一波屠殺,天順軍一百來人沒有剩下多少完整的了。

  鄭芝龍連汗都沒有出,站在後頭,冷靜的看著不知所措的天順軍,咂咂嘴:“連進犯龍淵郡的韃子都不如,一波就敗了……今晚也許能守住皮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