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蘭莪地區布吉人的首領，叫做納吉，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

  他的生活過得不錯，長得油光水滑，厚厚的脂肪在皮膚底下撐得緊緊的，當他咧嘴大笑的時候，小眼睛眯縫成一條線，讓本就寬皮大臉的布吉人頭領更顯得五官難辨。

  納吉本是個加裏曼丹島的商人，以販賣香料為生，腰纏萬貫，因為在當地與人爭利失敗，被迫來到馬來半島避禍，仗著有錢有人，替族人出頭，很快得到雪蘭莪地區布吉人的擁戴，不到十年的時間裏，就把這兒經營得有聲有色，勢力之強勁，連柔佛蘇丹也要籠絡他。

  這個晚上，納吉把自己關在了臥室裏，點一盞孤燈，誰也不能進去。

  昏暗的燈火下，他正在數錢，將一塊又一塊的金幣從左手手心倒騰到右手手心，又倒騰回去，金幣叮當亂響，納吉沉浸在這美妙的聲響裏不能自拔。

  金幣裝滿了一個小小的鐵箱子，箱子有梳妝盒那麽大，不用數，納吉就知道裏頭起碼有上百塊沉甸甸的金子，這相當於他半年的香料交易收益。

  “荷蘭人出手就是大方，隻不過停留一晚上，要些食物淡水，就給了這麽多金子，果然比西班牙人豪爽得多。”納吉滿意的自語著，嗬嗬的笑，然後用一把精致的鎖，把鐵盒子鎖上，小心的扒開床底的一塊磚頭，把盒子放到裏麵的密洞之中。

  做好這些，他才施施然的步出臥室，穿過回廊，來到府邸裏的大廳中。

  這裏有幾個手下心腹，他們聚在大廳的陽台上，俯瞰港口，指指點點的議論著。

  聽到首領出來，這些人忙轉身：“頭領來了。”

  納吉滿麵春風的走到他們當中，和他們一起看向山下的港口，納吉的房子建在高處，港口裏的情形一覽無餘。

  “荷蘭人帶來的船隊好龐大！”心腹們一個勁的咂舌，向納吉七嘴八舌的說道：“有一百多艘大船，他們是要打一場打仗啊。”

  “他們打什麽仗和我們無關，隻要今後能給我們好處就行了。”納吉微笑著，看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遠處滿不在乎的說道：“你們等會要盯緊一點，別讓那些亞齊人上岸後搞事情，這些野蠻人行事很乖張。”

  “頭領，亞齊人一向和柔佛國不對付，這次蘇丹不願意讓荷蘭人靠岸，就因為亞齊人跟著一起，我們收留荷蘭人，萬一讓蘇丹知道了，會不會有麻煩？”有心腹麵帶憂色，低聲提醒道。

  “怕什麽？荷蘭人今後可以高價收購我們種的香料，蘇丹可以嗎？”納吉瞪眼：“我們布吉人不參合柔佛人和亞齊人的恩怨，蘇丹也不能幹涉我們和誰做買賣。”

  他指著每個手下的鼻子厲聲道：“我們布吉人在雪蘭莪，是獨立自治的，可不是柔佛人的附庸，眼下我們要給蘇丹一點麵子，是時候未到。等過得一段時間，力量足夠了，雪蘭莪遲早要自立，你們將來都是大臣，做事大膽些，不要前怕狼後怕虎，畏畏縮縮的怎麽成大事？”

  手下們聞聲兩眼放光，自成一國是在柔佛安身的布吉人一向的夙願，納吉開誠布公的公然這麽說，令大家頓時精神百倍。

  大臣？想想都刺激。

  “荷蘭人剛才派人來了，要我們連夜送食物上船去，都準備好了嗎？”納吉又問道，這事他是收了錢的。

  “已經囤在倉庫裏了，這就派人送。”一個手下答道：“隻是入夜了，我們沒料到有這麽多船，沒有那麽多人手，天亮前恐怕送不完。。”

  “派士兵去送吧。”納吉揮揮手：“我們的民團有一千兩百人，一百多條船的東西勤快點一夜間能送完，快點去。”

  手下們忙作鳥獸散，匆忙安排布吉人的自衛組織民團去當送貨員了。

  納吉獨自留在露台上，夜風吹襲，涼意拂麵，令他分外愜意，想到飛來的橫財，他胖胖的臉上笑意愈加的濃。

  這個夜晚，笑得很開心的，不止他一個人。

  例如夷州軍水鬼營的營總張鐵匠，也在夜幕裏笑得白牙森森。

  “狗日的紅毛鬼，船真他媽多啊，數都數不過來！”他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借著天上的星星可以看清遠處的喧囂，整個雪蘭莪港被上百艘船隻填的滿滿當當，桅杆上的風燈連綿成片，從張鐵匠躲藏的位置看過去，猶如漫天繁星降落水麵。

  “炸起來一定很好看！”

  有人在張鐵匠身邊補充了一句。

  張營總側頭，發現是明月的弟弟明光，幾年過去，那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已經長成鐵塔般的小夥子，藏身的岩縫都快遮掩不住他的身軀了。

  張鐵匠瞪他：“炸什麽炸？水雷都沒布下去，怎麽炸？”

  明光道：“大爺，我們現在就布？”

  “紅毛鬼很仔細，有船在外麵巡邏，還不到時候。”張鐵匠否定了他的提議，伸手朝港口指了指。

  兩條雙桅船降了半帆，有一搭沒一搭的在雪蘭莪港外側巡弋，懶洋洋的隨波逐流。

  “都在這石頭縫裏躲了快十天了，還躲一兩個時辰也無妨。”明光倒是沉得住氣，立刻定了心神。

  “龍頭真是神人，他說紅毛鬼會來，果真就會來。”張鐵匠感慨道：“明光，你年輕人眼神比我好，瞧仔細了，那些船上麵掛的旗幟是不是我們要炸的船？”

  “看清楚了，從剛才他們進港時就看清楚了，白底紅叉旗、紅白藍三色旗，錯不了，是荷蘭紅毛鬼的船！”明月篤定的答道，眸子裏精光四射。

  “那就行了，走，通知岩洞裏的弟兄們準備了，後半夜我們就下手！”張鐵匠滿意的點點頭，把伸出石頭之間的腦袋縮了回去。

  他和明光所處的位置，是在雪蘭莪港外側兩裏地開外的亂石堆中，這是一片荒山，除了石頭啥也沒有，平常無人涉足，連漁民都不會往這偏僻的地方走，也就成了水鬼營天然的藏身地。

  兩人站起來，不用燈火，靈活的在嶙峋的石頭中跳來跳去，輕盈如羚羊，片刻功夫，就來到一大塊麵海的巨石群中，轉過石山，一個隱蔽的岩洞就露出了端倪。

  洞口望風的水鬼遠遠地就認出了他倆，把他們接入洞中，洞口有拐彎，裏麵豁然開朗，有一個大大的空間，燈火通明，幾十個水鬼守著一堆用苫布蓋著的東西。

  “各位兄弟，我們在這兒憋著的日子到頭了！”張鐵匠一進去就宣布喜訊，這些天來他們天天在洞裏啃幹糧喝雨水，過的艱苦，恨不得立馬結束這種生活。

  “嗷嗷嗷~”洞裏立刻響起一陣歡呼嚎叫，水鬼都是疍民，性情外放。

  “明光，把鷹放出去，給龍頭報信，他應該就在這片海上，得趕緊讓他知曉！”張鐵匠吩咐道。

  明光依令提出一隻竹簍來，裏麵也關著一隻和阿裏手裏一個模子的海鷹，他手寫一張字條，塞進海鷹腿上的竹管裏，走到洞外去放鷹。

  “現在，檢查火雷。”張鐵匠招呼眾人：“把豬腸子都連起來，看看火線有沒有受潮，還有水靠，破一個洞就會把我們淹死在深水中。”

  疍民水鬼們嗷嗷叫著，一起揭開苫布，十來個巨大的鐵疙瘩頓時露出崢嶸的麵容來，這些鐵疙瘩從外形來看分為好幾種，各有各的特色，不過最小的一個，都有一個大衣櫃那麽巨大。

  一股火藥味兒，開始在山洞中彌漫開來。

  洞外，隨著明光手臂一揮，海鷹奮力高飛，衝入雲霄。

  千尺高空中，兩隻從雪蘭莪港不同位置起飛的鷹，同時展翅翱翔，鷹的眼睛俯瞰大地，在暮色沉沉的海麵上搜尋它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