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鋒芒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2-02-22 18:11      字數:3046
  登州水師文登營鎮將周洪謨時年五十三歲,由於常年奔波於海上、遊曆於浪濤的關係,看起來的年齡比實際的要老許多,若是不熟悉的人初次見他,一定會認為這老頭兒起碼六十五往上了。

  但老成往往代表著經驗,過了知天命之年的周洪謨這輩子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水師廝混,論起海上的東西,他一點不比夷州那幫漁夫、水手出身的人差。

  他穿著沒有內嵌鐵片的棉甲,紅纓蓋頭,大氅裹身,站上船頭按劍四顧的時候,一種沉穩磅礴的氣勢油然而生,這絕不是踩了兩天跳板就能裝出來的,沒有在海船上飄蕩幾十年的功夫,絕不可能站得如此的穩。

  底下的夷州水手們都在低聲議論,詫異這位從大明水師過來的將官著實和一般的官軍不一樣,看起來很彪悍啊。

  不過不服的人依然有之,一些人想不通,為什麽聶龍頭要把“海龍號”這種夷州船廠出品的蕃式新戰船交給一個沒有資曆的官軍,還是個老頭,這不是扯嗎?

  閑言碎語多多少少的傳入耳畔,周洪謨淡然置之,熟視無睹,該幹嘛幹嘛,聶龍頭讓他帶船出海巡視,他就出海巡視,一絲不苟。

  跟著海龍號戰船一起出海的,還有三條大號鳥船,按照夷州造船規製進行過改裝,加了不少火炮上去,特別是立在船頭上的那門炮口能塞進一個西瓜的三十二磅巨炮,威懾力驚人。

  四船出海,任務是巡視淡馬錫周邊五十裏範圍的海域,履行斷海的職責,碰碰運氣,瞧瞧有沒有倒黴的歐洲商船恰好過路。

  商船沒碰到,先碰到了屁滾尿流回來的桑切斯。

  周洪謨的望遠鏡顯然沒有約爾的好,桅杆上的瞭望哨也不及複仇號上的家夥目力悠長,海龍號沒有及時發現跟在桑切斯屁股後頭的荷蘭追兵。

  “蕃船!”接到瞭望哨示警的周洪謨通過千裏鏡,看到了正在逃竄的桑切斯:“掛的斜十字旗,是葡萄牙紅毛鬼的船……全帆掛起,船身抬得很高,紅毛鬼好像一無所獲啊。”

  有水手在旁邊笑道:“我們中華遠洋商行在此斷海,魑魅魍魎皆退散,還有誰敢打這兒過?周老大,我看我們這次出來又是閑逛的。”

  周洪謨正色道:“何為閑逛?休要胡說,龍頭的命令是要我等斷海,我們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放一條船過去,且不得如此胡言亂語,惹來大家懈怠!”

  這訓斥毫不留情,說話的水手臉都嚇白了,一迭聲的認錯,周洪謨嗬斥他去把甲板清洗一遍,方才放過他。

  左右這才驚覺,這位新來的周老大可是做事認真的主,跟一般嘻嘻哈哈的老油子可不一樣,於是連忙打起精神來,連看向周洪謨的眼神都變了一變。

  周洪謨擰著眉頭,正欲下令船隊轉向,既然前方桑切斯已經剛剛轉過了,那麽自己就該換個方向搜尋,恰在此時,高高的桅杆上瞭望哨淒厲的喊叫起來,他終於發現尾隨在桑切斯身後的荷蘭船隊了。

  在這位瞭望哨厲聲高喊的同時,約爾在下令轉向。

  “右轉三十,搶占上風口。”作戰時,他的口令一向短促有力,簡明易懂:“全帆!”

  舵手一字不差的複述了一遍,麻利的將舵盤如風車一般飛快轉動。

  在身為旗艦的複仇號帶領下,荷蘭船隊整齊劃一的在海麵上轉了一個巨大的弧度,倉皇逃竄的西班牙船再也不是他們的目標,在遙遠的距離上,它們朝著海風勁吹的方向快速駛去。

  “東方海盜還沒有發現我們,現在正是占位的好時機。”格爾夫也敏銳的意識到了機會,向約爾道:“等會我還是回女王號上去,加強指揮。”

  約爾同意了這個提議,安排舢板在合適的時機送格爾夫過去。

  風帆時代,風就是核動力,處於上風處的船能跑得更快,衝得更猛,可供迂回調整的空間更加充裕,天然的比下風處的對手占據主動。

  而被動應戰的對手由於處於逆風姿態,動憚不得,一處被動處處被動,往往再難扳回失去的先機,失敗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蕃船在轉向!”海龍號上的瞭望哨及時的大喊起來,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刁鬥外麵,衝甲板上吼破了喉嚨:“他們在轉向!”

  不用他喊第二遍,噔噔噔來到船頭的周洪謨已經抽出了千裏鏡,麵無表情的看向前方。

  幾秒鍾後,他刷地收回千裏鏡,回頭大喊:“發旗語,全體隨我船轉舵:左向三圈半,升全帆!”

  “全帆!”

  “左向三圈半!”

  海龍號瞬間動起來了,滿船的水手在湧動,有人麻利的攀上桅杆放帆,有人在甲板後方扯動三角帆,他們用體重將帆的朝向扭轉過來,巨大的舵頁在舵手的轉動下,攪動海水,將沉重的船身在水中靈活的調個方向。

  而跟隨海龍號的三條鳥船,則因為使用的是吃風更活絡的硬帆原因,後發先至,幾乎與海龍號在同時調轉了船頭,四條船迎著風,衝著極遠處的荷蘭船朝著一個方向去了。

  海麵上出現詭異的一幕,相向而行的兩隊船,不約而同的一齊衝向上風處,拚命的樣子就像兩個對向衝刺的短跑運動員。

  夾在中間的桑切斯,突然發現,自己無人理會了。

  他站在艉樓上,舉著千裏鏡,一會朝前方望望,一會朝後麵看看,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就此跑了,還是該做點什麽。

  “船長,我們該怎麽辦?”手下人問他。

  “……”桑切斯舉著鏡子,一時沒有說話,觀察了良久之後,才吐出來幾個字:“回淡馬錫,回去報信,搬援兵。”

  手下人頓時糊塗了,有些匪夷所思:“我們不去幫忙?”

  明國人救了我們,我們不但不掉頭同仇敵愾,還掉頭就跑,這傳出去可要丟死了的。

  臉都沒處擱啊。

  “幫忙也沒用,明國人輸定了。”桑切斯篤定的說道,麵色陰沉:“荷蘭船搶了先機,炮堅船利,數量也多一艘,火炮數量更不知多多少,明國人再厲害也抵不過,我們回淡馬錫,從這裏回去最多兩小時,運氣好的話,還能帶人回來救他們。”

  “真……就這麽走了?”手下人望望遠處正在全力奔馳的船隊,有些不好意思,臉皮都在發燒。

  “當然就這麽走了,我們船上已經沒炮了,留在這裏沒用。”桑切斯很果斷,一迭聲的下令:“不要停,直接走!”

  手下們麵麵相覷,覺得老大說得有道理,於是這條蓋倫船陰悄悄的,在兩隊海船之間鑽了過去,向著淡馬錫的方向跑了。

  風是南風,這對約爾很有利,他幾乎沒費多大功夫,就占據了上風位置,然後借助風勢,可以閃電般的下行。

  “東方船還在向北走,想繞個彎子去上風口。”約爾沒有立即命令全帆衝擊,而是琢磨了一下:“他們大部分船是硬帆,能借風,逆風的話也跑得不慢,要是運氣好,也許真能越過我們,衝到上風去。”

  想了想,覺得現在的船隊姿態還是不夠保險,於是他扭頭下令道:“航向右向十,再往北靠一點,確保東方船不可能越過我們!”

  “右向十,向北!”舵手重複,轉動舵盤,複仇號帶領四條蓋倫船,沿著風向繼續切了過去,船帆轉動,以一個斜角吃風,最大程度的借助風勢,壓向前方。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賽跑,在爭奪風勢一個多小時之後,勝負已經肉眼可見,約爾的船隊遙遙領先,處於南風風口不可逆轉,周洪謨的船已經不可能超越他們了,兩邊隔著一片開闊的大海,呈對峙狀態。

  靜態的光影中,戰鬥一觸即發。

  “發旗語,船分兩隊。”周洪謨的臉上沒有一絲的驚慌,他鎮定的舉著鏡子,看著遠處的荷蘭船:“讓鳥船和海龍號分開,朝右側行駛,到遠一點的地方等待,等蕃船衝過來後,尋機利用硬帆轉向的靈活性快速從蕃船側麵過去,然後立刻轉向反向衝刺,用船頭重炮轟擊蕃船。”

  “得令!”有人高聲答應著去了,站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兒子,三十多歲的周建輝,同樣在登州水師裏當守備的武官,聞聲問了一句:“那我們呢?”

  “我們是誘餌,吸引蕃船攻擊的誘餌。”周洪謨平靜的答道,語氣淡泊得好似在陸地上品茶:“海龍號是條新船,船夠牢靠,炮也最多,比那些鳥船強大,用它來吸引紅毛鬼,最合適不過。”

  “但…….”周建輝擔憂的道:“紅毛鬼有五條船啊,海龍會被擊沉的。”

  “海龍號雙桅六帆,並不比蕃船慢,真要打起來,隻要操控得當采用遊走戰術,不會吃大虧。”周洪謨微微一笑:“打不過,我們不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