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爭功爭功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10-15 17:32      字數:3404
  崇禎四年,福建大旱,災情百年一遇,赤地千裏,餓殍遍地。全省無處不受災,旱情波及浙江、兩廣和南直隸,各處江河枯竭,水源幹涸,告急文書雪片一樣飛往京城,因為災情重大,滿朝震動。

  崇禎帝責令戶部牽頭賑災,戶部立即哭窮,然後在皇帝嚴令下搜羅庫存,和南京戶部一道搗鼓了幾萬兩銀子丟下來,讓福建巡撫熊文燦自個兒去解決問題。

  幾萬兩賑災銀對人口數百萬的福建來說,連杯水車薪都談不上,熊文燦還得叩頭謝恩。

  十一月中旬,奉福建巡撫熊文燦調令,澎湖遊擊將軍聶塵以前所未有的龐大船隊,從暹羅、占城和倭國等地,購買大批糧食,運往福建各地賑災。糧食總量以十萬石計,從海路運至泉州、福州、興化府等各處港口上岸,排隊等待卸貨的糧船絡繹不絕,以至於堵塞了港口。

  這些糧食極大的緩解了災情導致的饑荒,杜絕官府經手直接由夷州軍發放也最大可能的防止了腐敗,每一顆米糧都沒有浪費,饑民的騷亂得到抑製,大麵積餓死的現象不再頻繁出現。

  在這個過程中,福建巡撫熊文燦的形象簡直是光芒萬丈,他奔走於各地,在粥棚裏親切慰問饑民,在洶湧的人堆裏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將自己一年的俸祿全都捐了出來,穿著因為連日奔波而髒得發餿的官服親手替運糧的車子扶轅,無數人都目睹了這位愛民如子的好官為了賑災而付出的一切。

  這些事跡,被人編成故事,在百姓中廣為流傳,交口稱讚,熊文燦在饑民中的威望僅次於雪中送炭的夷州軍,被奉為活菩薩,一些饑民甚至在自己的草棚子裏供奉了他的泥像,與稍大一點的聶塵泥像並列,恭敬下拜,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如此的正麵形象,自然會被寫進福建上報朝廷的邸報中,上呈中樞,讓朝中大佬們和皇帝陛下也知道的。

  順帶的,邸報中稍待匯報了幾件事,比如賑災糧船在進入福建海岸的時候,被同樣饑餓的海賊搶劫,損失了一些本該可以讓更多饑民存活的糧食,為了彰顯正義,所以福建組織水師,討伐海賊。

  十二月初五,午時,泉州外海。

  烈日當空,一處無名小島附近的海域上,漂泊著大批戰船,烏泱泱的,遮蔽了一大片海麵,船隻呈東西兩個集團,各自成群,東邊的船較多,西邊的較少,每條船上都飄揚著大明水師的日月旗。

  福建水師參將夏之本、張一傑頂盔貫甲立在東邊的一條大福船上,船帆正吃風,鼓鼓囊囊的帶動船身劈波斬浪一往無前。

  這種時候一般是水師官兵最神氣的時候,在大明沿海,福建水師的船隻是最闊氣龐大的,兩人腳下的這條福船有足足兩百石,是福建水師當中最大的一條船,船上有炮十門,船身堅固,

  “康大人,澎湖水師真的要和我們一齊去剿匪?”夏之本是個魁梧軍漢,從小海澄人氏,從小在水邊長大,一身黝黑的腱子肉預示著他極好的水性,他側頭向站在身前的一個文官問道:“聽說劉香以前跟澎湖遊擊聶塵一齊在巨寇李旦手下效力,怎麽說也有幾分交情,他下得去手?”

  未等文官答話,站在另一側的張一傑哂道:“這你不知道了吧,聶將軍早已被朝廷招安,跟我們是一樣的官軍了,那劉香執迷不悟,兩者之間一邊是兵,一邊是賊,勢如水火,怎麽可能下不去手?”

  “話不可這麽說。”被夏之本稱作康大人的福建巡海道副使康承祖聞聲卻大搖其頭,冷聲道:“無論他下不下得去手,若是劉香被澎湖水師抓住了,對我們福建水師來講,都是丟麵子的事。原來劉香的巢穴就在離泉州不過百裏的島嶼上,我沒記錯的話,這島子距離水師的固定巡邏線路也不遠吧?”

  他目視兩個參將,夏之本和張一傑全都不說話,悶聲低頭,康承祖不屑的哼了一聲:“如此明顯的賊窩子,我們巡海道居然視若不見,傳出去,我們的臉往哪兒擱?”

  “康大人,劉香是有名的悍匪,船多人凶,全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打起仗來亡命至極,尋常水寨根本沒法奈何,我等雖然偵知他就藏身這一帶,卻苦於水師船隻即少又破,不敢擅動,所以拖延了。”夏之本忙辯解道,張一傑在一邊幫腔。

  “住口,不要說了!”康承祖怒道:“本官上任巡海道副使不到一個月,就敢帶領你們來剿滅他,你們在福建為將多年,卻連這點膽色都沒有,如何鎮一方海疆?今日若是讓那澎湖遊擊搶了先,福建巡海道從此沒有臉麵不說,以那兩人過去的交往,那賊首劉香難說會不會被偷偷縱虎歸山,。”

  “是、是,大人教訓的是。我等今後一定以大人馬首是瞻!”張、夏兩人唯唯諾諾,不敢跟他爭辯,巡海道有提督水師的權利,兩人在康承祖麵前連個屁都不是。

  見兩個軍痞服軟,康承祖心中怒氣稍去,厲聲道:“本官是從禦史台外放的京官,掌福建全省海防,豈能讓消滅福建最惡海盜的大功旁落?這股海盜隻能由我福建巡海道來滅之。”

  “大人英明!”兩個參將一齊拱手:“現在跟夷州水師約定的時辰還差一刻鍾,聶遊擊的船還在遠處列隊,大人,我們不如先派船去堵住劉香的退路、等會直接摘桃子如何?”

  “堵後路?那不是君子所為。”康承祖搖頭:“本官作戰,講究兵不血刃,不戰而降人之兵才是王道!”

  “這……大人想勸降?”兩個參將大驚:“劉香是悍匪,手上人命無數,朝廷懸賞千兩白銀要他的頭,怎麽可能投降?”

  “哼,本官敢來,豈能毫無準備?”康承祖袖袍一拂,胸有成竹的朗聲道:“熊大人在山東有以撫降賊的名聲,本官其實也長於此道。實話告訴你們,在上這條船之前,本官已經派出使者,與賊寇劉香暗中通信,曉之以大義,告之以利害,那劉香被我言辭觸動,已經有了投降的念頭!”

  “這……怎麽可能?”

  “這……是真的?”

  見兩個將官驚訝萬分,康承祖心中得意,笑道:“你二人不要懷疑,看,我大軍壓境,旌旗獵獵,諒他劉香猛如虎豹,也不得不畏懼三分。”

  “大軍有一大半都是澎湖戰船。”兩個將官腹誹。

  腹誹康承祖是聽不到的,他意氣風發的伸出一手,指向靜悄悄的無名小島:“如今之計,本官料定,那劉香已經嚇破了膽,隻需再上島好言勸慰,許他隻要投降,就可饒其性命,他必定感激涕零。”

  兩個將官麵麵相覷,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又能掃了康承祖的興,於是一齊拱手:“大人英明!不過,派人上島去呢?”

  夏之本和張一傑是清楚劉香手段的,康承祖說的不可靠,這時候上島去,指不定會把命都丟了,他們問這話,其實就是想抽身。

  但康承祖不給他們抽身的機會。

  “當然是我們三人一起上島去,顯得真誠。”康承祖倒是信心滿滿,幫兩人做了決定:“劉賊見我們福建巡海道這麽有誠意,必然更加心悅誠服。”

  夏之本和張一傑臉都白了,大驚失色:“大人,這件事不如派兩個隨便什麽人去就行了,豈有大人以身犯險的道理?”

  “不用說了,我已經決定了,你二人快快撿一條快船,先派人上去通報一聲,然後隨我同去。”康承祖篤定自己的看法,毫不遲疑的下令道:“事不宜遲,得趕在澎湖水師發動之前把這件事拿下,若是耽擱了,你二人軍法處置!”

  “.……咕”兩人咽了一口口水,如喪考妣的去了。

  隔海另一邊,夷州軍的戰船上,聶塵帶著一群幹將,親自用千裏鏡觀察著無名島上的動靜。

  旗艦依舊是定遠號,身後一字排開的戰船也是普通的改裝福船鳥船,沒有新造的船隻,那些大得出奇的新船全都調到馬尼拉去了。

  “島上沒有反應,劉香是不是睡著了?”施大喧舉著千裏鏡,凝神眺望了很久,納悶的自語道:“大白天的,不應該啊。”

  “他在等著我們攻上去,到時候船多人多,水師和我們互不認識,他就有空子可鑽。”聶塵一語道破,同樣舉著一隻千裏鏡在觀察:“甘銳、鍾斌!”

  “在!”

  “你二人的船,等會就不要跟隨大隊上島了,留在南北兩麵,防備劉香趁亂出逃,他多半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是!”

  “時辰一到,即可攻島,依舊是大船在海邊以炮火掩護,鳥船裝人上島,讓倭人打先鋒,這種小島地勢狹小崎嶇,大隊不容易展開,正好是憑個人武勇逞能的地形,倭人適合幹這個。”

  “那得先叮囑叮囑,讓他們別把人都殺光了。”甘銳建議道:“搶東西燒房子可以,活口要留足,熊文燦向南京兵部和京城那邊請賞時需要活口。”

  “我立刻去安排。”已經不再負責掌舵的洪旭答應一聲,轉頭就下去了。

  聶塵抬頭,看看頭頂的太陽,再望望遠處幾乎是一排小黑點的福建水師方向,側頭道:“讓號炮做好準備,時辰要……”

  “動了動了!”施大喧舉著千裏鏡,突然喊道:“水師那邊動了!”

  “還沒放號炮呢,怎麽動了?”眾人一怔,紛紛舉起千裏鏡:“水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積極了?”

  聶塵也覺得奇怪,與福建水師合作這麽多次,水師哪回不是躲在後麵喊加油、事後腆著臉來爭功?這次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咦?隻有兩條船,他們做什麽?”施大喧又喊道。

  千裏鏡裏,兩條鳥船從福建水師的陣型中脫穎而出,迎風鼓浪,向著無名島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