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埋藏在心間的秘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8-16 16:35      字數:3985
  一葉輕舟,泊於崛川之畔,一壺濁酒,佳人置於草莽木盤。

  聶塵坐在船艙蒲團上,頭一回在燈火底下,仔仔細細的打量鷹司孝子。

  老實說,她與普通倭女有所不同,雖然一樣的畫著一寸長的引眉,撲著比鍋底還厚的白粉,但牙齒沒有描黑,笑起來還是正常的白色,這就讓聶塵的心理陰影沒有發作。

  鵝蛋臉,櫻桃嘴,一頭烏黑亮麗的垂發,兩耳邊各有一縷發鬢隨風飄搖,令整個人看起來很有現代女性發式的味道。

  恍惚之中,要不是鷹司孝子依然穿著江戶時代的衣服,臉上畫著江戶時代的妝容,光看發型,聶塵真的以為,這是一個二十世紀的日本普通女孩。

  鷹司孝子低頭坐了很久,兩人沉默無聲,她終於忍耐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和聶塵眼神對上。

  四目相望,意味無窮。

  聶塵的老臉難得的紅了一紅,鷹司孝子的臉更是紅得連白粉都遮不住了。

  “那個…….那晚上,對不住啊。”聶塵覺得喉嚨發幹,居然有些結巴:“我也不想的,是意外……哦,不,是奸人所害,我不是吃幹抹盡不負責的那種人,實在是……你懂嗎?”

  他的倭話本就有些差勁,這會兒說起來更顯苦澀難言,但鷹司孝子卻認真聽著,像個聽著夫君教誨的小媳婦。

  等聶塵說完,倭女點了點頭,表示她懂了。

  聶塵摸摸後腦勺:“你真的懂?”

  “聶君的苦衷,我懂的。”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皮上靈動的跳躍:“我是德川忠長的正室妻子,不可能改嫁給一個外國商人的。”

  聶塵於是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但旋即,又覺得有什麽堵在了胸口。

  鷹司孝子從懷裏摸出那枚銀麒麟,把玩在手中,笑道:“不過,聶君能送我這個,就足夠了呢。每次看到它,就好像聶君在身邊一樣,孝子也就充滿了力量,能夠直麵以後的生活。”

  她抬頭,笑容如白色的玫瑰:“再說,有長瀨陪著,我並不寂寞,長瀨是聶君的孩子,他流著聶君的血,守在他身邊,就好像守在聶君身邊一樣。”

  聶塵看著鷹司孝子,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平日裏口若懸河的能力,這一刻就像被封印了一樣,無法施展。

  “德川忠長有隱疾,無法留下後代,這是我嫁給他之後才知道的。所以,長瀨一定是聶君的骨肉,絕不會有疑問。”倭女看著聶塵,滿懷期待:“長瀨是聶君的第一個孩子嗎?”

  聶塵想了想,答:“是。”

  “太好了呢!”鷹司孝子欣喜的拍拍手,不小心掉了一縷臉上的粉:“這是我和聶君之間的秘密,等長瀨長大,我會告訴他的,他有一個多麽英雄的父親啊。”

  笑著,她突然伸出手去,拉著聶塵的右手。

  “聶君,你應該替長瀨取個名字,長瀨是德川家取的,但他真正的父親,才能替他取名。”

  感受到掌心無骨般的柔軟,聶塵怔了一下,略一思索,很快答道:“那就叫聶中華吧,希望他能牢記自己的血脈,有朝一日,回歸中華。”

  “聶中華?”鷹司孝子反複念叨了兩遍,點頭道:“我記下了,長瀨就叫聶中華,這名字真好聽。”

  聶塵看著鷹司孝子,忍著心裏莫名的愧疚,柔聲道:“孝子,今後的日子,我不能長期呆在江戶,所有很多事,需要你獨自麵對,下麵我說的,希望你認真聽,牢牢的記,這些話對你,對孩子,都是極重要的,你明白嗎?”

  鷹司孝子年紀不大,但長期身處大奧,對權利鬥爭的殘酷深有感觸,並不是個小白一樣的人,聞聲莊重用力的點了點頭。

  聶塵壓低嗓門,用低沉的聲音,向鷹司孝子循循善誘的囑咐起來,這一席話,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

  ……

  輕舟之外,硝煙味兒依舊彌漫,城內燃起的大火餘焰未消,街上死者的屍體還無人收斂,血腥氣隨時都在提醒人們,這場政變,並沒有完全平複。

  何斌等在江岸上,看著鷹司孝子的軟轎消失在長街盡頭。

  他轉頭看了看站在河邊遠眺轎子邊引路燈籠的聶塵,咳嗽了一聲。

  “聶老大,你用了什麽妖法,把這個倭女哄得頭暈目眩的,教教我唄?”

  聶塵麵帶悵然,歎口氣,用手拍拍心髒的位置:“無他,將心比心罷了。”

  何斌差點一口血噴出去,於是咳嗽了好一陣。

  好容易喘息勻淨了,他招招手,喚來兩匹馬,和聶塵一人一匹,騎上去往禦所的方向走去,一群團丁舉著火把武裝隨行。

  “禦所的協商周旋,大概要持續到天亮了。”何斌看看頭頂懸掛於中天的月亮,今天是個月光普照的天氣:“畢竟要說服大名們擁戴一個嬰兒,要平衡很多利益的,可能德川家要付出很多東西。”

  “利益可以付出,無所謂,反正都是能拿回來的。”聶塵的思緒已經從與鷹司孝子的漩渦中拔了出來,回答道:“隻要聶中華能當上倭國將軍,什麽都可以談。”

  何斌感慨道:“我真的很佩服你,無心插柳,居然種了這麽大一個瓜。”

  “這是責任,種了瓜就得照料它,不能隨它自生自滅。”聶塵很凡爾賽的說道:“今後對倭國的布局,可得用心些了,不能像往常那樣隻想著怎麽賺錢。”

  “這個自然。”何斌的韁繩鬆鬆垮垮,任坐騎緩緩的行進,他卻瞟了聶塵一眼:“有些事,我不知該不該說。”

  “但說無妨。”聶塵一笑:“我倆還有什麽不可說的。”

  “你對你那兩個結義兄弟,是不是有點不信任?”何斌的聲音很低,低到隻有兩人之間聽得清,語氣也很淡然,仿佛刻意不去刺激聶塵。

  但話一出口,想不刺激是不可能的。

  可是聶塵的反應很平淡:“為什麽這麽說?”

  “馬尼拉總督,本是定好了的,由鄭芝龍擔任,你卻臨陣換人,不是不信任,還能是什麽?”

  頓一頓,何斌補充道:“這是我的一點猜想,若是說錯了,聶老大你不答便是。”

  聶塵卻沒有這麽做,僅僅想了一下,道:“鄭芝龍這人,能力很強,做事有方法,是個大將之才,我改變他去馬尼拉的打算,是我身邊必須有個得力的人,所以才這麽做,跟信任無關。”

  何斌在夜色中,沒有回頭去看聶塵的表情,而是直視前方,說了句:“如此便好。”

  聶塵沒有說實話。

  真實的原因,是因為作為後世人,他知道鄭芝龍的因果。

  這種梟雄人物,不能放在外麵,雖然大家是共曆生死的兄弟,義結金蘭,但忠義這東西,若是條件具備,對很多人來說,就是個屁。

  要想保住和鄭氏兄弟之間的感情,保險的辦法,就是把他們留在自己眼皮底下。

  聶塵不想在將來的某一天,會向結拜兄弟揮舞屠刀。

  這些理由,自然不能向何斌明說的,但聶塵相信,以何斌的頭腦,他應該猜得到。

  雖然他沒說。

  沉默的向前走了一段,何斌又開口了。

  “我的病,最近好像轉為平穩了。”

  “好事啊。”聶塵道:“藥起作用了,看來薩滿並不全是騙人的神棍。”

  馬兒繼續前行,聶塵繼續說道:“倭國這邊,將來就交給你了,其他知曉德川長瀨是我兒子的人,都會被調到南方去,隻有你一個人留在這邊主持大局,你病有好轉,簡直是天降福音。”

  何斌微微一笑:“就怕藥跟不上。”

  “藥我每個月會派人送過來,絕不會耽誤。”聶塵道:“這種藥的配置很花時間,成分複雜,有幾味甚至需要去雪山之巔才能采集,不過我會盡全力去找,決不能耽擱。”

  “如此,多謝龍頭了。”何斌抱拳:“何斌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聶龍頭的恩德,我會用命來報答。”

  “什麽命不命的,大家好兄弟,心領就行了。”聶塵哈哈一笑,在馬背上晃了晃身子:“倭國是我們今後的大後方了,還得多仰仗你費心呢。”

  何斌也嗬嗬附和,兩人話裏機鋒,就這麽在笑聲裏,淡了下去。

  夜色如墨,禦所中燈火通明。

  大門緊閉大殿中,崇源院穩坐鎮場,田川昱皇站在當中慷慨激昂,大名們鎖著眉頭,時不時的發問,又竊竊私語,相互商量。

  密室同謀。

  後進的二丸中,八歲的女天皇明正天皇,正把小腦袋一點一點,幾乎要坐著入睡,她身邊的近臣們卻不像她這般沒心沒肺,一個個的愁眉不展,巴巴的看著通往前麵大殿的走廊,心急如焚的等著那裏的消息。

  長夜難明,一切都好似地平線下的旭日,正在醞釀,形成一個新的世界,在黎明時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