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所中雅雀無聲，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頓了，所有的人像木雕一樣，看著那麵盾牆緩緩的推進，在大門口之內五丈左右的距離上，停了下來。

  ??下一秒，呼啦啦的兵從盾牆後麵一湧而出，手持鳥銃的火槍手像螞蟻一樣跑出來，黑壓壓的一大片，瞬間就占據了整個院子。

  ??有九條家的武士這時候反應過來，悍不畏死的舉刀反抗，但是這種毫無意義的抵抗在鳥銃麵前是脆弱的，幾槍打過去，人就成了馬蜂窩，雖然這些強悍的武士在身中數槍之後依舊頑強的踉蹌著前衝幾步，才不甘的倒地死去，但除了保全了武士的名譽，對戰事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火槍發射後的煙霧慢慢升騰，硝煙的味道也不能壓製血腥味，大殿裏的人都能聞到死亡的氣息。

  ??鄭芝龍從盾牆上探出頭來，張望一下，看到院子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剩餘的倭人們擁擠在大殿裏探頭探腦時，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安全！進！”

  ??盾牆隨即散開，刀盾手們踴躍向前，越過鳥銃手，衝到大殿門口，在大殿門口停下，大盾一齊觸地，發出“咚”的一聲響。

  ??右手鋼刀拍在盾麵上，鏘然有聲，又一道新的盾牆在大殿門口形成，刀盾手們在盾牌上露出半個腦袋，虎視眈眈的盯著大殿裏頭。

  ??裏麵已經慌作了一團，幕府大臣們急忙向兩側縮進去，連滾帶爬，生怕被波及。

  ??德川家光仍然懵懵懂懂的睡在中央，大概槍聲驚醒了他，征夷大將軍抬起了頭，想要坐起來。

  ??九條忠誠一把按住他，右手持刀，窮凶極惡的瞪著眼。

  ??“九條大人，這是……”德川家光迷糊的睜開眼，看見了門口的那些大盾牌，以及寒光閃閃的刀子，吃了一驚：“他們是誰！？”

  ??九條忠榮沒有回答他，而是依舊端坐著，強製鎮定的不動如山，但從嘴巴喊出的話帶著的顫音，出賣了他慌張的心。

  ??“不得亂來！”他喊道：“幕府征夷大將軍在此，誰敢亂來，我就殺了他！”

  ??德川家光嚇了一跳，忙道：“九條……”

  ??“閉嘴！”九條忠榮低吼：“想活命就別動！”

  ??德川家光立刻慫了，他乖巧的閉上了嘴，想了想，還重新躺了下去。

  ??鄭芝龍從盾牆上伸頭看。

  ??九條忠榮發現了他，立刻又叫道：“我乃幕府五攝家之首的九條忠榮，叫你們主事的人出來，我有話說！”

  ??“有什麽話，說罷。”鄭芝龍答道，大殿裏燈火昏暗，他一時看不清邊邊角角的人，隻能看清一個華服倭人按著另一個華服倭人，其他的不大清楚，於是也沒妄動。

  ??“你們明國人為何來淌這趟渾水？”九條忠榮咬牙切齒的道：“若是得人錢財，我可以給雙倍！隻要你們能……”

  ??“你給不了的。”鄭芝龍叫道，帶著笑：“你沒錢。”

  ??“.……”九條忠榮滿腹招攬的話，一下就被堵在了肚子裏，梗得他直翻白眼，幾乎氣得背過氣去。

  ??“放下武器，趕緊出來投降。”鄭芝龍喊道：“一個一個的出來，雙手抱頭，鬧事的站左邊，其他的站右邊。”

  ??鬧事的？

  ??九條忠榮又被氣得熱血上頭。

  ??縮在牆邊的幕府大臣們互相望望，不知該不該出去。

  ??負責看押他們的九條家殘餘武士還有二十多人，拿著倭刀站在大殿裏，不知該衝出去拚命還是真的投降，隻能盯著九條忠榮，看他的動作行事。

  ??“讓你們主事的來！”九條忠榮咆哮了：“誰雇傭的你們！”

  ??“沒人雇傭，是我們自己來的。”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隨即盾牆一分，一個人影走了出來：“九條忠榮，你的腦子裏難道隻有錢財，而無仁義二字嗎？”

  ??九條忠榮定睛一看，借著外麵明亮的火炬，他發現是個認得的人。

  ??“田川昱皇，我就知道是你搗亂！”

  ??田川昱皇步入大殿，毫不顧忌的在門口站定，一邊掃視裏麵一邊朗聲道：“我為忠長大人複仇，與旁人無關！閑雜人等可放下武器，出去跪下，可保得性命。”

  ??“別白費口舌了，我九條家的人，沒一個是孬種！”九條忠榮嘶吼道，捏緊了手裏的倭刀：“德川忠長死了，你就是德川家主事的人了吧？正好，這裏的大名們有話對你說！”

  ??他把腦袋衝兩邊晃了晃，大殿裏的武士們就開始趕人。

  ??縮在牆角的大名們被迫走向屋子中央，一個個麵色很難看。

  ??“你把幕府的大臣都聚集到這裏了。”田川昱皇平靜的看著這些手握大權的大名們，對九條忠榮說道：“看來天皇也被你控製了吧。”

  ??“正是如此。”九條忠榮總算可以冷笑了，他咧咧嘴：“你不過一個小小奉行，在我等麵前，猶如螻蟻一般，幕府的大事輪不到你來插手，你殺了我，大名們饒不了你，你想清楚。”

  ??田川昱皇若有所思的聽著，沒有說話。

  ??“夠了，九條，這件事該結束了。”藤堂高虎站了出來，沉聲道：“你刺殺了忠長大人，論罪當誅，若是能放了家光大人，我們可以保證不殺你，流放你到暇夷國以北的苦寒之地，而九條家的地位可以繼續維持，以你一人兒保住九條氏，你自己考量吧。”

  ??“是啊，這個條件是我們諸位大名協商的結果，夠照顧你了吧。”伊達政宗也踏前一步道：“田川昱皇，忠長大人的事我們很遺憾，但人已經死了，國家卻還在，家光大人剛才已經被天皇冊封為新任的征夷大將軍，聖意不可逆，我們會把刺殺忠長大人的家夥全抓起來，砍腦袋，至於九條忠榮，就留他一條命，他在苦寒之地，活著比死還難受。”

  ??九條忠榮神色一凜，笑容凝固：“你們……敢這麽對我？家光可在我手上！”

  ??“你殺了他，九條家就會被滅門。”藤堂高虎語氣森然的道：“你自己想。”

  ??“是啊是啊，九條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先活下來，比什麽都強，隻要放了家光大人，我們可以一起保證九條家的安全。”森川重俊、永井尚政等人也七嘴八舌的勸解道。

  ??九條忠榮麵皮在抖，顯然心中正在劇烈掙紮，大名們提出的條件，跟他的預期有所差距。

  ??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等待他的決定。

  ??“我……”考慮了好半天，九條忠榮終於認清現實了，他打算按照大名們的意思，放下刀子。

  ??但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人打斷了。

  ??“諸位，你們好像忘了我們的意見。”田川昱皇站在門口，後麵就是沉重的盾牆：“我還沒答應呢。”

  ??“你？”藤堂高虎皺皺眉頭：“幕府大事，你莫非還有意見？聽著就是了！”

  ??“這可不行。”田川昱皇搖搖頭，把身子朝後側了側：“而且就算我答應，他也不會啊。”

  ??他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另一個從盾牆後麵走出來的人，大步走了進來。

  ??“諸位大人，有話等下再說，我先辦事。”

  ??聶塵顯得很忙，他手裏提著兩把短銃，理都沒理在場的大名們，隨口說著話，大步流星的走向了九條忠榮。

  ??鄭芝豹跟在他後麵，整理著手裏的鎖鏈。

  ??九條忠榮一下感到危險的接近，瞪大了眼，警惕的站了起來。

  ??但未等他有所動作，聶塵就走了他數步之內。

  ??這個明國人麵色冷峻，先仔細辨認了一下地上的德川家光，德川家光認得他，露出詫異的神色。

  ??聶塵友好的衝家光笑了笑，然後舉起雙臂。

  ??短銃端在手中，槍口指著九條忠榮的頭。

  ??九條忠榮心中的恐懼達到了頂峰，他張大了嘴，大概想說點什麽。

  ??“砰砰~”

  ??兩聲槍響，準確的打中了他的頭，一槍中左臉，一槍中鼻梁。

  ??九條忠榮被打得倒飛好幾步，倒地不起。

  ??血從腦袋上冒出來，很快染紅了地板，形成一個紅色的小池塘。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得目瞪口呆。

  ??聶塵吹吹槍口的煙，衝鄭芝豹使個眼色。

  ??壯漢鄭芝豹走過去，把已經下地上嚇得篩糠一樣顫抖的德川家光擰起來，兜頭套上鎖鏈，在脖子上纏了幾圈，拖起來就向外走。

  ??德川家光喉嚨裏怪叫著，像條狗一樣被拖著，身下留下一道濕濕的痕跡。

  ??“你要幹什麽？”

  ??“你幹了什麽！”

  ??大名們此刻才回味過來，憤怒、驚駭、畏忌的情緒瞬間充斥了他們的頭腦，伊達政宗等人立馬叫嚷起來。

  ??但隻是叫嚷而已，沒人敢上去阻攔。

  ??至於那些九條家的武士，同樣沒有一個人敢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主橫死當場。

  ??他們都知道，火槍比倭刀厲害多了。

  ??“讓他接受審判罷了。”聶塵把短銃在手指上轉了一圈，讓它們在風中散熱：“犯了罪，總要付出代價的。”

  ??“他是征夷大將軍，誰能審判他！”藤堂高虎怒不可遏的吼道。

  ??“他媽可以。”聶塵淡定的道，揮揮手，示意盾牆可以散開了。

  ??大名們不解的朝院子裏看去，隻見院中的屍體已經被清理一空，一乘軟轎正從外麵進來，落在了院子中央。

  ??崇源院抱著小小的嬰孩，掀開轎簾，眼角帶淚，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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