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從馬尼拉城裏匆匆經過的時候，沒有停留，他直接上了海邊的蓋倫船。

  站在熟悉的甲板上，聞著身邊鐵炮那股牛油味兒，他的心才安定下來，不再那麽急迫慌張了。

  不能怪科恩沒有定力，實在是明國人太嚇人了。

  “他們哪裏來的那麽多人？呂宋島上不可能有這麽多明國士兵，西班牙人也不會容忍這種事發生。”驚魂稍定的巴達維亞總督皺眉思量著，犯起了嘀咕：“從明國跨海來的？為什麽外麵的掠私船一點預警也沒有發出？那些馬來海盜的鼻子可比狗還靈敏。”

  他百思不得其解，根本想不到在自己動身攻打馬尼拉之前，夷州軍團就已經在呂宋島北麵登陸了，在叢林裏呆了一個多月，要不是船隊裏有專門運糧的沙船，滿滿的裝了足夠的糧食，這麽多人光吃飯就夠嗆的。

  “閣下，城裏的狀況很不好。”幾個滿身是汗的荷蘭士兵來到科恩身邊，低聲稟報：“打著黑旗的明國人很強悍，馬來海盜根本抵不住，稍一接觸就潰散了，現在城裏一團亂戰，明國人正在朝這個方向衝過來。”

  “聖地亞哥城堡呢？”科恩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冷聲道：“那些馬來人再不中用，靠那座城堡總能堅持一陣吧？攻下馬尼拉時我們沒有對城堡做大的破壞，現在正好用得上。”

  說話的荷蘭士兵苦笑一下：“閣下，馬來人沒有按照命令據守城堡，他們跑了。”

  “嗯？”科恩又驚又怒的回過頭來：“你說什麽？”

  “那些馬來海盜都是貪生怕死的家夥，毫無堅強的意誌，他們沒有一個人去城堡裏堅持哪怕一分鍾，全跑了，從馬尼拉城的各處城門跑出來了，你看，他們正在上船。”

  “.…..”科恩的臉色都要黑得發紫了，他順著士兵的指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大批的馬來海盜從城的方向跑出來，三五成群，好似螞蟻一樣多，朝停在海邊的巴達維亞海盜船衝過去。

  不少人還肩扛手提的拖著東西，都是他們在城裏搶來的細軟。

  紅的綠的衣服，各種各樣的零碎，甚至有人艱難的抬著一張八仙桌。

  “派兩條船去港口守著，誰敢擅自出港，就打沉它！”科恩雙手按著舷牆，指甲都要掐進木頭裏了：“派人去各條船上傳話，命令他們留在港內，用火炮支援城裏的戰鬥。”

  手下望望他，心想人都逃到船上去了，城裏還有屁的戰鬥。

  這話隻在心裏想了想，沒敢說出口，然後答應著去了。

  科恩沉著臉重新把目光投向馬尼拉城，從這個方向看過去，被打得破破爛爛的城牆裏黑煙四起，激烈的槍聲就這一會兒工夫越來越近，聽起來馬上就要到港口了，高大的聖地亞哥城堡上，那麵來不及摘下來的荷蘭旗幟突然被砍斷了旗杆，飄飄揚揚的隨風落下，掉進視野不及處不見了。

  越看越生氣，越看越心驚。

  馬尼拉剛剛落入科恩手裏才過了多久？兩天，還是三天？

  連城裏的模樣都沒看清楚，一大早的就被莫名其妙衝來的一夥人趕出來了，仗打得莫名其妙，科恩想想就窩火。

  這股火氣漸漸壓倒了他的理智，片刻過後，他高聲喝道：“起錨，船離岸，到三百碼外的落錨！”

  左右聞聲而動，這個命令沒有問題，城裏的荷蘭人都已經撤出來了，連附庸的黑人士兵都沒有拉下，隻有馬來炮灰還在裏頭和明國人糾纏，船離岸大家沒有心理負擔。

  幾條荷蘭大船次第離開碼頭，飄到三百碼外的水域重新拋錨，一些海盜船自然有樣學樣，跟著離開碼頭，到遠處落錨。

  但不少巴達維亞海盜船沒有走，因為船上的人還沒有到齊，不能走，這些人看到荷蘭人離開了，又驚又怕，大罵荷蘭人沒義氣。

  船重新落錨，橫在海上，側麵向城，與海岸之間隔開了一段人力不可能直接衝上船來的距離，科恩覺得心裏踏實多了。

  “下兩層甲板火炮準備，自由射擊，目標馬尼拉城！”科恩在甲板上走了兩步，凶狠地下達了命令：“無差別炮擊，不能一個明國人從城裏走出來！”

  “閣下，這樣的話會對馬尼拉城造成破壞性毀壞。”手下大驚，忙勸道：“我們這次行動就是為了這座城，要不要……”

  “你們現在看看，馬尼拉現在難道還是我們的嗎？”科恩把領口的紐扣扯開幾顆，散發出戾氣：“破壞了又如何？我們是要趕走西班牙人，至於城，可以再建，前提是明國人先要消失，你們說，除了開炮，還有什麽辦法讓他們消失？”

  他掃視眾人，所有的人啞口無言，於是科恩幹脆的轉過身，看著岸上的煙塵喝道：“立刻讓炮手開炮，一分鍾也不能耽擱！”

  “城裏的馬來人還沒完全撤出來……”

  “他們跟著我們是一種投資，而任何投資都是有風險的。”科恩扯出單筒望遠鏡的鏡身，湊了右眼上，嘴裏輕描淡寫的說道：“開炮，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是！”炮擊的命令迅速下達了，這條巨大的蓋倫船立刻像一架機器一樣運作起來，甲板下的炮位上，黑人士兵赤著上身搬運炮彈和火藥，白人炮手彎腰調整火炮的角度，一麵麵遮炮板升起來，銅炮的粗大炮管被推出了船舷。

  “轟！”

  十六磅巨炮開火時的聲響震天動地，烈焰噴射中，彈丸越過馬尼拉的城牆飛進城中，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不知砸中了什麽地方，隻遠遠聽到一陣驚悚的叫喊。

  幾條荷蘭戰船一字排開，輪番炮擊，一顆顆鐵彈把馬尼拉城像塊奶酪一樣打得千瘡百孔。海水是不可逾越的屏障，沒人能威脅這些海上的巨獸，從這裏朝城裏開火，能威脅呆在裏麵的每一個人，而城裏的炮台早就被破壞，即使占了這座城，也隻有挨打的份。

  “這就是荷蘭王國的實力，海上的霸主。”科恩滿意的看著這無比爽快的一幕，想象著城裏的明國人的表情，心裏就十分舒坦，不久前被農夫從城裏趕出來的屈辱一掃而空。

  “讓你們享受西班牙人沒有享受夠的待遇吧！”

  他看向了一邊的巴達維亞海盜船，這些不中用的家夥大概在喊加油，因為海盜們船上沒有重炮，無法參與這場焰火大會中來。

  科恩注意到，一些海盜船沒有落錨，而是在港口裏徘徊，科恩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撈了好處，想躲起來？”他冷笑道，終於有心情摸一摸被須蠟固定得十分漂亮的胡子：“不出力，你們就別想走。我的船不會讓你們這些勢利的家夥出去的。”

  港口方向，兩條荷蘭船橫在那裏，擋住了出去的航道，這是兩條中型的亞哈特快船，雙桅縱帆，每條船上有船員一百多人，炮二十餘門，用來威脅武備簡陋的巴達維亞掠私船足夠了。

  果然，海盜船們看到航道被擋，隻有乖乖的停留在港口內，而無法遠遁。

  “等會炮擊結束，就需要你們上岸去火拚明國人，怎麽能讓你們占了便宜就……”

  科恩冷笑著想道，腦子裏開始思考怎麽組織人手才能奪回馬尼拉城，這個念頭剛剛起來沒有一分鍾，就被一聲巨響打斷了。

  “轟~！”

  一條堵住航道的亞哈特快船被一股強大的氣流衝上了天，憑空躍起三四尺，再像一條鯨魚一樣落下來，重重的砸在水麵上，激起巨大的水柱。

  旁邊的另一條亞哈特船被水柱蕩得搖搖晃晃，足見這股力道有多大，落水後的快船斷成了兩截，從中被無形的巨斧劈成兩半，無數的木頭塊遠遠炸開，被氣浪衝上天的水手漫天飛舞。

  科恩是笑著看到這一幕的，他的表情來不及對這種奇異的景象做出反應。

  等到他扭曲著麵皮開始瞪眼時，一百多噸的亞哈特快船已經沉得隻剩下一截桅杆還浮在水麵上，以及大大小小到處都是的碎片。

  一池狼藉。

  “城裏的重炮！”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明國人在城裏找到了重炮，針尖對麥芒的反擊了。

  科恩撲到舷牆邊，跟許多手下人一樣，拚命瞪大眼睛找尋城裏炮擊點的位置，能一炮打沉一條大船的重炮，必須盡快清除，這樣高超的炮術和巨大威力的火炮，不能留下來。

  但掃了一遍，陰雲密布的馬尼拉城牆上，根本找不到一門炮的影子，連比火槍稍大的小炮都沒有。

  “山上打來的？”

  科恩反應很快，他立即擴大視野範圍，看向城池兩邊的山上，不過這些山不高，位置也不好，連炮台都沒有，怎麽可能有炮能在上頭。

  科恩找了一陣，直摸後腦勺，他不明白，到底怎麽了。

  郭懷一爬上城牆，冒著生命危險，直起身子朝爆炸發生的港口處觀察了很久。

  等他下來時，滿臉都是笑。

  “龍頭，鄭大哥成功了！”郭懷一跳下城牆，對躲在牆下陰影中的一群人喊道：“威力好大，一擊就打沉了紅毛鬼一條大船，那船連影兒都沒了。”

  “好極了！”聶塵一直繃著不敢鬆懈的臉終於鬆弛開來，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這些從大明軍中高價買進來的鐵疙瘩，我就怕它們不炸，炸了就好、炸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