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上帝派來的魔鬼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4-15 01:18      字數:2149
  “會不會有詐?”洪旭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一把捏住飛快轉動的舵盤,肌肉發達的手臂刹那間發力,巨大的舵盤像是被瞬間凝固住了一樣,靜止下來,於是定遠號繞著圈的龐大身軀立刻不再在海上劃圓,船頭的銅製撞角對著來時的方向,重新衝了過去。

  “莫非還埋伏著主力戰船?”

  他的眼睛越過剛剛開始飄散的硝煙迷霧,在海麵上飄忽起落的木船殘骸中巡弋,想找尋想象中埋伏在遠處的加萊塞船的影子。

  不過令他失望了,被一輪凶猛炮擊打得暈頭轉向的亞齊戰船已經群龍無首,見夷州船隊折返回來,慌忙三三兩兩的逃亡遠海,沒有一條船再敢主動圍上來進攻,視線之內,隻有沉沒的船和逃竄的船。

  “不像有詐。”聶塵手持單筒望遠鏡,一寸寸地瞭望八方,鏡子裏的水麵上到處都是亞齊士兵在浪濤裏呼救:“如果真有詐,未免也太真了。”

  “難道真的就這點水平?”洪旭把穩了舵盤,猶自不敢相信:“龍頭,亞齊國這麽不禁打?”

  “看樣子應該是。”聶塵把鏡子在近處一條正在側翻的大型加萊塞船上停頓了片刻,這條雙桅槳帆船吃水線附近被穿了兩個大洞,海水嘩嘩地灌進去,甲板上的水手絕望而徒勞地在用木盆往外潑水:“佩德羅說,亞齊國學習的對象是西邊的奧斯曼帝國,他們信奉著同一個真主,不過顯然亞齊國不是個好學生,他們的學習成績很差勁。”

  “學生這麽差,師父也強不到哪兒去。”洪旭咂咂嘴,東張西望:“龍頭,接下來怎麽辦?追不追這些殘兵敗將?”

  “當然要趕盡殺絕。”聶塵毫不猶豫地說道,放下千裏鏡,衝甲板上的顏思齊高聲吼道:“發旗語,讓鄭芝龍帶丙字號和戊字號的八條船四出追擊,兩船一組,不要俘虜,能打沉多少船就打沉多少船,最好一條敵船也不要放回去!”

  “好!”穿著倭式大鎧在甲板上無所事事的顏思齊正閑得發慌,他本來是預備靠幫時近戰搏殺的,沒想到根本沒有一絲發揮的機會,聞聲鬱悶地答應了,吩咐主桅頂刁鬥上的旗手發信號。

  聶塵的船隊按甲乙丙丁戊的順序,分為五組,各自在桅頂的黑旗下掛不同顏色的旗幟,以作區分,也方便指揮,每一組都有得力的人負責,看到定遠號上令旗一揮,八條船就像一朵蒲公英上飛出去的絨毛,散開各自去了。

  而聶塵的主力船隊,則慢慢地在海岸邊徘徊,開始放下小艇撿拾戰利品。

  海戰中的戰利品,包括漂浮於海上的俘虜、未沉沒的船以及船上的一切東西。

  俘虜可以用來做奴隸,船和船上的東西可以利用,一般來說,海戰的勝利者都會把它們搜羅幹淨。

  岸上的蘭卡曼將軍也是這麽認為的,他麵色煞白地看著自家船隊被人屠宰的一幕,再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掛黑旗的敵人放下小艇肆意收獲。

  亞齊國進攻馬六甲城龐大艦隊的一半,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折在了他的眼皮底下,發生的太過迅速,以至於令他恍如夢裏。

  “這些人到底是誰?”在蘭卡曼身邊,勒馬呆立的人群裏,有人喃喃自語,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蘭卡曼:“這些船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風吹過,把這個弱弱的問句吹蕩在每個人的耳中,無人應答,隻有胯下坐騎踩著蹄子,在鬆軟的沙灘上不耐煩地嘶鳴兩聲。

  蘭卡曼咽了一口唾沫,發現自己嘴唇發幹,驚覺自己呆立了很久,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

  他拉緊韁繩,打算撥馬回頭:耽擱不得了,海上來了不得了的勁敵,不管他們是誰,必須趕緊做好準備,海戰結束,就該陸戰了。

  “將軍,他們在殺我們落在海裏的人!”旁邊的人卻衝他大吼起來,仿佛海上正發生聳人聽聞的大事。

  蘭卡曼扭頭看去,看到海上從黑旗船上放下來的諸多小艇,正在波濤間出沒,船上的人用鳥銃和長矛,大叫著射殺在海中遊泳的亞齊兵。

  不但如此,黑旗船還緊緊追趕著逃散的亞齊戰船,把它們像趕鴨子一樣到處追趕,炮聲隆隆,繼續把一條又一條槳帆船送到海底去。

  “真主啊……”蘭卡曼的血都快凝固了,胸腹間的怒火蹭蹭地往頭上竄,臉色由白轉紅,然後發紫:“這些魔鬼!他們竟然幹出了這樣的事!”

  “大海上不得傷害落水的人,不管是敵還是友,他們難道不懂嗎?他們是野人嗎?!”

  周圍的亞齊人都怒不可遏,紛紛發出了暴怒的吼聲,但,沒有什麽卵用,無論怎樣的憤怒,隔著十幾裏地遠的海上都看不到聽不到的。

  坐在小艇裏的倭國武士們仍舊在快樂地獵殺無力反抗的亞齊人,那份愉悅和樂趣能讓他們感到打心眼裏的高興。

  定遠號上的水手們默默地看著,沒有表示,顏思齊朝舵樓上的聶塵望了望,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要把這些變態的倭人放下去殺人,但知道聶塵這麽幹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費爾南多穿著紅色的坎肩,腰間的寬皮帶上挎著短銃,配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一身標準的紳士打仗的派頭,站在舵樓不遠處,當他看到倭人們在海上大呼小叫地殺人時,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太不道德了。”他腹誹著,跟顏思齊一樣,朝聶塵的方向看過去:“睿智的聶先生為什麽不但不約束這些粗魯的倭人、反而放縱他們這樣蠻幹呢?以聶先生的脾性,他應該是個很有風度的人才對,他應該知道,這樣做會激起亞齊人的怒火,以後就是沒有退讓餘地的死戰局麵了。”

  抱著這種看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都把視線投向在舵樓上不動如山的聶塵,猜測他的想法,猜測他的動機。

  而聶塵卻麵無表情,淡然地抱臂而立,在起伏的風浪中像塊礁石一樣,凝視著到處獵殺的小艇冷然思索,他的身邊無人打擾,在熱火朝天的海戰中難得的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