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難民聶塵的幸福生活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1-01-21 16:29      字數:3829
  落日西下,餘暉寥寥。

  小半個太陽在天邊慢慢沉入水麵,將一片波光粼粼的海灣照耀成金黃色,晚歸的漁舟傳來陣陣歡歌,餘音繞梁,掠過海上的水鳥不滿歌唱的風頭被人類搶走,倔強的不時鳴叫,於是唱歌的漁夫聲音愈發了大了一些,此起彼落的有了比賽的氣氛,隻不過,坐在船艙裏百無聊賴的聶塵覺得沒有一個唱得有明月好聽。

  這位黑黝黝的疍家女孩,嗓子真的極好。

  但她整個下午沒有再唱歌了,而是在艙外忙活家務,乒乒乓乓的,聶塵癱坐在艙裏也不知道她在幹什麽。

  等到那麵藍布簾子再次被掀開的時候,跟明月一起進來的還有三個人。

  明光和明亮兄弟聶塵是見過的,這倆虎頭虎腦的小夥子一見麵就目露敵意地瞪著聶塵,眼神裏始終保持著警惕,還有意無意地坐在聶塵左右兩側,隔開聶塵和自家姐姐。

  聶塵假裝沒有看到,強自地撐起身子坐著向一位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施禮。

  “小官人就不要起來了,你身上有傷。”那女子皮膚粗糙,四十歲出頭就滿頭白發,眼角全是魚尾紋,一雙露在麻布衣服外麵的手布滿了龜裂的血痕,那是常年冬季勞作留下的冰口子:“再說我們這些低賤身份的人,可受不起讀書人的大禮。”

  不過她笑的時候,和明月一樣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眉眼之間頗為相似,聶塵立刻就可以斷定,這一定是明月姐弟的母親。

  果然,明月對她道:“媽,他是個秀才呢。”

  “哦~”明月母親的眼神立刻又多了幾分敬畏:“原來是位秀才老爺。”

  “不敢當、不敢當。”聶塵雖然臉皮極厚,這時候也不好意思裝逼:“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再多,也不濟事,真要說起來,還不如一個農夫頂用,至少農夫能養活自己,書生卻不行。”

  “嗯?”明月一家四個人一齊看了過來,目光裏全是疑問,頭回聽到讀書人這麽說自己,感覺怪怪的。

  聶塵卻沒有發現異常,努力帶著和善的微笑,讓自己看起來絕不是個海盜。

  好在明母沒有多想,捶著自己的腿坐在矮桌邊,明亮兄弟也順勢坐下,緊緊地把聶塵夾在中間。

  “吃飯吧。”明母喜滋滋地對明月道:“今天的魚全賣完了,得了兩百多文銅錢,過兩天官府來收稅的時候,可算有錢交了。”

  “全賣完了?”明月手裏端著一個破了一個邊的舊鐵鍋,鍋子裏騰騰地冒著熱氣,聞聲驚喜地叫道:“怎麽今天運氣這麽好?”

  “別家都去趕海了,去鎮上賣魚的人很少,自然就好賣一些。”明母笑著,小心地從懷裏摸出一個錢袋子來,裏頭丁零當啷亂響,沉甸甸的有些重,笑容把雙眼都擠成了一條縫:“孩子們,快看,這麽多錢啊。”

  “哇~”明月姐弟一齊開心地歡呼起來,雀躍時把小小的船弄得搖搖晃晃。

  聶塵無語地看著這一幕,也看著那個小錢袋,這點銅錢在中華遠東商行大龍頭眼裏自然算不得什麽。

  明母卻視若珍寶,拉開艙中小方桌的一個小抽屜,把錢袋放進去,輕輕關上,仿佛裏麵裝的不是銅板,而是等量的黃金。

  聶塵看完了整套動作,方才驚覺別人這是在藏錢啊,自己這麽看著怎麽好?想起來該回避,但看都看完了,怎麽回避?

  他這麽想,虎頭少年明亮也有這樣的心思,隻聽他斜眼瞥著聶塵道:“媽,這人在呢。”

  明母眉頭輕蹙:“在又有什麽關係?小官人是讀書人,讀書人知道禮義廉恥的,豈會有歹意?你休要這麽看人。”然後又笑道:“快些吃飯吧,秀才小官人想必也餓了。”

  “啊?”聶塵忙道:“慢些無妨……快些也無妨。”

  說話間,他的肚子恰到好處地咕嚕了幾聲,整個船艙裏都聽得到。

  聶塵尷尬地嗬嗬一笑,裝作就自己沒聽到的樣子。

  “來啦。”明月將鐵鍋端在桌子上,小小的方桌瞬間被鐵鍋擺得滿滿的,鍋蓋一揭,冒著泡的鮮美魚湯將香氣刹那間充滿了整個艙室。

  聶塵“咕嚕”著吞了一口口水,為了麵子,他吞得很隱蔽。

  明亮明光兄弟就很磊落了,他們吞口水的聲音幾裏地外都聽得到。

  鍋子裏,漂著白白的魚肉,綠色的蔥,光是看著,就令人味蕾大動,聶塵這種餓了三天的人,要不是肋骨疼痛,一定控製不住先上手搶食了。

  好在明母善解人意,拿一個土碗先給了他一碗魚肉湯:“來,秀才小官人吃一碗。”

  明月在一旁提醒道:“媽,他叫葉真。”

  “哦,葉公子,鄉裏漁戶,你將就著吃點,魚湯養身,喝了身子好得快。”明母頓了一頓,不好意思地改變稱呼道:“剛才忘了稱呼公子名謂,可不要多心。”

  聶塵一個勁地喝著湯,嘴裏不得空,“呼哧呼哧”地發出一陣豬拱地的聲音,也不知是答話還是吃出了豬相。

  明光端著碗一邊吃魚一邊道:“媽,我看他不像多心的樣子,他吃得比豬還快。”

  “不許這麽無禮!”明母嗬斥一聲,見聶塵吃得很歡並無介意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接過明月遞過去的湯碗,安心吃起飯來。

  魚湯濃得漂起了白泡,喝一口滿嘴都是黏稠的湯汁,無比舒爽,聶塵大口喝了幾口,換做小口細抿,隻覺全身都暖洋洋的,生命力都在緩緩複蘇。

  “葉公子是哪裏人呢?”知道聶塵是個秀才後,明母的語氣更加客氣:“小徑灣附近常有落水的旅客被衝上岸,他們的家屬往往著急萬分,你告訴我們家裏地方,我們托人去報個信,也好讓家裏來接你。”

  聶塵嘴裏包著一口湯,“咕嚕”吞了之後不答先問:“敢問……大嫂,這裏叫做小徑灣嗎?”

  “是啊。”明母點頭。

  “屬哪一縣哪一府呢?”

  “屬廣東惠州府海豐縣,從這裏上岸之後不到二裏地,就是小徑村,有大路通往海豐縣城。”

  “惠州府?海豐縣?”聶塵眉頭一下擰了起來,在海上廝混這麽久,他對大明沿海一帶多少有些了解,記憶中惠州在澳門以北,雖然同屬廣東,但距離很遠。

  “大嫂,此地距離廣州府香山縣澳門島,有多遠?”他有些惶急起來,忙問道。

  “香山縣?”明母眨眨眼,困惑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沒有去過那裏,葉公子你是那邊的人嗎?”

  這回答很實在,一個貧苦疍家婦女,生活半徑不會超過自家附近三十裏遠,要她來回答幾百裏開外一處地方的距離,確實不現實。

  “算…….是吧。”聶塵苦笑一下,當然不敢說自己是夷州海盜。

  “我聽張爺爺提起過澳門島,爺爺說那邊全是紅頭發綠眼睛紅毛鬼。”一直埋頭扒飯的明光插嘴道:“那裏隔我們這兒遠得很。”

  “有幾百裏遠。”同樣忙著扒飯的明亮抬起頭,惡意滿滿地說道:“你吃了飯就要回去嗎?”

  聶塵“嗬嗬”一笑,佯作沒聽到不去理會懷著小心思的虎頭小鬼,明母就替他解決這個問題了:“說什麽瞎話?葉公子剛剛蘇醒,幾百裏遠的地方說去就去呀?”

  她溫和地對聶塵說道:“葉公子不用擔心,你家雖然遠,但隻要人還在,什麽時候都能回去。好好養傷便是,先在我們家粗茶淡飯吃著,從這裏過小徑灣那一頭有個私港,隔一兩個月會有船往南走,我托人幫你問問,若有去廣州府的,等你傷好了就搭船過去,好過走路耗費時日。”

  “多謝大嫂好意…….可我身上沒銀子,等我回去之後,一定付清大嫂你家的錢。”聶塵尷尬地說道,他這是真心實意的話,從醒來到現在,通過對話,他基本上摸清了明家的底細,這是一戶窮苦的漁戶,沒有多的餘錢,從這頓飯全是魚湯沒有半顆米就看得出來,平白無故多了自己這張嘴,負擔絕不會小,若是不仁義的家庭,早就把自己扔出去自生自滅了。

  “葉公子不要這麽說,我們可不圖你的銀子。”明母卻爽快地道,還瞪了擠眉弄眼的明亮一眼:“誰沒個落難的時候?既然我家救了你,自然要救到底,海龍王每年吞那麽些人,既然不收你,葉公子就必然是受明王爺庇護,疍家人不會任你在外麵凍餓而死。”

  說著話,明母還雙手合十,朝一側艙壁上拜了兩拜。

  聶塵循著她拜的方向望過去,看到艙壁上一個小小神位上供著一上一下兩個牌位,下麵一個牌位上寫的是“新故顯明公諱朗之位”,心中頓時明白了:原來明家的家主,明月姐弟的父親已經過世了,牌位都在這兒供著。

  再看上麵一塊,卻隻是一塊黑漆無字牌,前麵有尊頂盔貫甲仿佛武將的小小雕塑,無名無姓,不知道供的是誰。

  雕塑泥胎彩繪,栩栩如生,一手持長槍一手叉腰,麵容憤怒氣勢不凡,大有神明的模樣。

  “這雕塑位置在明家父親之上,地位看來很尊貴,卻又沒有寫名字,應該是明母說的明王爺了。”聶塵腹誹道:“不過這是誰呢?關二爺的樣子不是這樣的啊,也沒聽說有哪路神仙叫做明王爺。”

  這麽想著,他嘴上卻沒有停著,非常感動地向明母拱手施禮道:“多謝大嫂,大嫂一家待我有再生之恩,日後聶……葉某若有得勢的一天,一定不會忘了大嫂一家的恩情!”

  明母一笑,伸手拿勺子給他添湯,明月撲閃著大眼睛笑嘻嘻地抿嘴,明亮、明光鼓著眼不住看他,一屋子都洋溢著快活的氣息。

  一頓魚湯飯很快吃完了,明家的人張羅著收拾碗筷,聶塵身上有傷,自然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靠著艙壁,什麽也不用做。

  艙壁隨著船身一起一伏,搖搖晃晃,身下撲著幹草做的的墊子,極為舒適,通往外麵的簾子掀開著,夜幕下的小徑灣裏燈火星星點點,如明珠落於水麵,那是跟明家一樣的疍家漁船的煙火氣,這處港灣一隅,起碼生活著疍家上百戶,他們都歇息在水上,以船為家,陣陣笑聲伴著水波浩渺蕩漾在夜空中。

  後艙有明家人的說話聲隱隱傳來,明母好像在吩咐明月準備一點米湯第二天當早飯,明亮在嚷家裏米那麽少,還要給色胚吃劃不來,明母給他一巴掌後,消停了。

  聶塵有種不明所以的痛快感,不過旋即,又有深深的自我反省,覺得自己愧對色胚這個稱號:還什麽都沒幹呢。

  晚上睡覺,船艙裏用簾子隔開成兩半,前麵是聶塵和兩個小鬼睡,後麵是明母和明月睡。

  兩個小鬼氣哼哼地擠在聶塵身邊,雙方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