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北國巫醫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274
  “薩滿?”聶塵錯愕的訝然抬頭,覺得聽到了封建年代最可笑的神棍言論:“薩滿能治療何東家的病?”

  “對啊。”沈世魁熱情的說道:“遼地很有名的一位薩滿大師,曾經治好了很多人的病,比我們漢人的神醫還厲害。”

  “薩滿不是野豬皮的宗教嗎?”聶塵皺起眉頭,想起了薩滿的來源:“他們的巫醫怎麽會在毛大帥的營裏?”

  “嗬嗬,後金跟大明作對不假,但這位巫醫卻是個遼人,祖上三代都曾經娶過漢人女子為妻,所以他雖然是薩滿教裏的人,卻跟我們漢人一點不生分。”沈世魁似乎料想聶塵會有這麽一問,笑道:“若是聶龍頭願意,我可以請這位薩滿巫師為何東家開個方子。”

  聶塵聞聽,心中就有譜了,把頭搖得如撥浪鼓,道:“我聞醫者治病,都要望聞問切,這巫醫怎麽能連病人都不見麵,就直接開方子?須知病情不同,方子就不同,怎麽能一概而論?這樣豈不是要醫死人?”

  沈世魁尷尬的咳嗽兩聲,他大概也知道聶塵說得在理,不過依舊堅持說道:“聶龍頭有所不知,這位巫醫的方子……與眾不同,他醫別的行不行我不知道,但對於中毒這方麵,有特別的造詣。當初毛大帥帶著一百多人初到皮島,於北虜萬軍叢中奪了一塊安身之地,那年月,可無比的凶險,沒人看好他,唯有我,一個在遼地經商的小小布販子,卻義無反顧的投靠他,不但將全部身家都換了米糧軍需供毛帥使用,還……”

  沈世魁唾沫橫飛,說著說著就說飄了,開始言說幾年前跟著毛文龍的事跡來,完全偏離了本意。

  聶塵知道這類商人的本性就是如此,靠嘴皮子功夫能把死人說活,於是咳嗽了兩聲,敲了敲桌子。

  “呃,跑題了跑題了,嗬嗬,我這人就這毛病。”沈世魁醒悟過來,不好意思的笑笑:“聶龍頭知道,皮島就那麽大,一個荒島,往年時島上就一些躲兵災的流民,根本沒有人煙,毛帥過去,島上那個困難啊,沒吃的沒住的,在草窩子裏躺一晚上能把人凍成冰棍兒,雖然大家都忠於朝廷,可沒有吃的住的鐵人也頂不住,更別提還有建奴虎視眈眈……”

  “咳咳。”聶塵再次敲了桌子:“沈太爺,快中午了。”

  “哦,是啊是啊,我又說偏了,偏了。”沈世魁舔舔上嘴皮,嗬嗬的笑:“這次說重點---那時候不但吃的穿的沒有,更沒有大夫,將士們受了傷生了病,要麽硬挺著,要麽去野地裏挖點草藥煮了吃,野地裏的草藥,鬼知道是治什麽的,吃了也許不但治不好病,連命都得丟了,就在這時候,我來了。”

  聶塵翻翻白眼:“沈太爺帶去了郎中?”

  沈世魁卻搖搖頭:“遼地遍地狼煙,到處都是建奴,哪兒去找郎中啊?”

  他迎著聶塵無奈的眼神,慷慨激昂的揮揮手,振聲道:“但是我恰好帶著一個半路上救下的巫醫,嘿嘿,這下可幫了大忙。”

  聶塵插嘴道:“巫醫怎麽還要你救?”

  “當時正逢白災,山裏的雪把寨子都埋了,這位巫醫逃難出來的,都快凍死了,被我救下,他為了感激我,就跟我來到毛大帥營裏,替將士們診病治療,還別說,他可真治好了不少人,連毛大帥中了食毒,就是被他治好的。”

  “食毒?”

  “正是食毒,當時沒吃的啊,大家都在挨餓,皮島周邊百裏連個人影都沒有,全被建奴殺的殺趕的趕,找不著吃的,地裏種的一點糧食又沒到收割的季節,隻好在外麵找野菜吃。有兵士在外麵挖了砭石附近的野菜,帶回來大家煮了吃,接結果全中了食毒,連路都不能走。”

  “砭石?”聶塵臉色一變,他知道砭石是什麽,砭石是古代對放射性石頭的稱謂,因為有刺激穴位的功效,所以微量的砭石會被中醫用來當做治療器材,不過砭石都是謹慎使用的,一般人不敢胡亂使用。

  “是啊,毛帥上吐下瀉,幾乎差點死去,正是這位巫醫,見到這種情形後開了個方子,服用半個月,藥到病除。”沈世魁自豪的說道,仿佛毛文龍的病是他治好的一樣。

  “這麽神奇?”聶塵又驚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放射性物質造成的創傷是髒器損傷,現代醫學治起來都頗為費力,幾百年前一個隻會跳大神的巫醫能治好?

  “聶龍頭不信,我回去後就讓他開方子,保證絕無虛言!”沈世魁拍了胸脯,他已經看出聶塵上鉤了,對自己話裏的巫醫興趣濃烈,於是趁熱打鐵,繼續說道:“隻要何東家服用了他的藥,一定可以痊愈。”

  聶塵微微點著頭,摸著下巴思量起來。

  沈世魁的話的確讓他動心了,他在想莫非何斌的病真的能可以救一救?

  對這位在反製李旦父子的過程中出過莫大力量的何斌,聶塵心中始終有隱隱的愧疚,平白的得了富可敵國的財富,何斌卻除了一身病,什麽也沒得到,雖然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但聶塵終究不是滋味。

  另外從人才的角度,何斌也是一個拿來就能用的能人,這段時間他拖著病軀發揮餘熱,依然將平戶和京都的生意整理得緊緊有條,讓賬房小能手洪升都嘖嘖稱奇,如果能延長他的生命,對中華遠洋商行來說尤為可貴。

  沈世魁假借飲茶,低著頭左右從不同角度偷偷觀察聶塵的臉色,琢磨著這位年輕龍頭到底上沒上道。

  等了不長的時間,等到聶塵開口了。

  “若是真的如此,沈太爺,我跟你一起回皮島去。”聶塵當機立斷,絲毫沒有猶豫的答道:“我就在皮島抓藥,順便帶些貨回來。”

  “嗯?”沈世魁大喜,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龍頭這麽急嗎?那我們的生意……”

  “你的貨我全都要了,而且今後遼地的皮貨、東珠之類的,我全都包了,並且隻收你家的貨。價錢按荷蘭人給的價錢給,不像其他商家那樣打折扣,這個條件,換你的巫醫藥方,沈太爺覺得可好?”

  “……”沈世魁臉上帶笑,先愣愣的僵了片刻,繼而爆發般的激動起來,手舞足蹈,樂不可支:“那樣的話,龍頭可得再給我們加一成的價錢,畢竟冬天別家可沒有我們的貨色那麽齊全。”

  …….

  平戶碼頭,船來舟往,每天都有滿載的船隻泛著波濤從遠洋而來,巨帆高聳,檣桅連天,宛如白雲烏霾,將這處優良的深水港灣,擠得滿滿當當。

  不過縱然在這樣的大船密集的所在,定遠號那龐大的身軀,依然是其中最為惹眼的一隻。

  黑人德耶攀爬在高高的腳手架上,身上沒有任何的安全措施,像隻靈巧敏捷的猴子,麻利的離地麵幾層樓的高度上自由來去,手裏拿著一隻木頭耙子,用力去刮定遠號那厚厚的底層船板,將依附在上麵的一層厚厚的海蠣子刮了去。

  聶塵站在下麵,真心為他捏了一把汗。

  如果一旦掉下裏,這位黑人小哥絕對會摔成一灘泥。

  而定遠號固定在船塢裏的巨大身軀,還能帶給人一種目眩神迷的錯覺,站在那幾乎有一架馬車粗細的龍骨底下,想象著這上百噸的重量一旦掉下來,砸在肉身上的後果,一定能讓人雙腳發軟。

  “我是絕不會爬上去的。”聶塵自語道,心有餘悸的朝外走了幾步,走出定遠號的陰影,站到陽光底下,令自己的內心踏實一點。

  他抬起頭,仰視上方,上麵的腳手架上,跟德耶一樣在天上辛苦刮著船底下海蠣子的人,還有幾百個,他們都是定遠號的水手,正在抓緊時間,盡快的讓船底幹淨一點,以便刷上一層桐油,讓定遠號恢複光滑的船身,跑得更快一些。

  “大概再有三天,就能下水了。”站在聶塵身後,洪旭覺得很光榮,自從聶塵任命他為定遠號的大副之後,這位以前駕漁船的漢子完全融入了新的角色,將定遠號當成了自己的親老婆對待。

  “這次修繕,不但將前幾次海戰裏受損的部位全部修複,還刮了船底船身,刷了油,船身輕了上千斤,速度必然會更快。”

  聶塵聽著洪旭的言語,思量著道:“帆有沒有問題?需不需要修補?”

  “船帆沒有事,紅毛鬼用的上等帆布,應該剛換了不久,還很新,再用幾個月一點事沒有。”洪旭答道:“不過舵頁倒是有幾處裂縫,大概是前幾次打仗時劇烈轉彎造成的,這種舵頁要用巨木切割成形,平戶沒有這樣的木頭,所以沒法換,等從深山裏砍伐來要等幾個月,隻好先加固湊合著,好在裂縫不大,不會有風險。”

  “你看著辦吧,這條船就交給你了,我對舟船一竅不通,全靠你了。”聶塵拍拍洪旭的肩,以示鼓勵。

  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令洪旭一振,高聲答道:“老大放心,我一定會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它!”

  “祖宗過了,畢竟不用朝它上香。”聶塵轉身,笑道:“十天後我們就要跟著沈世魁去遼東,定遠號可一定要準備好,不能掉鏈子。”

  “不消十天,七天我就讓定遠號嶄嶄新新的靠在碼頭上。”洪旭大聲回答,信心十足:“絕不會誤了老大的事。”

  站在近處的施大喧等人都笑起來,紛紛道:“會不會誤事,可得問你祖宗,你說了不算。”

  洪旭實心性子,被嘲笑後臉漲得通紅,卻又不知道怎麽還嘴,隻好憋著,去爬腳手架了。

  “聶老大,你真的要去遼東?”施大喧臉上帶著笑,問聶塵:“何斌不是讓人帶話說了嗎,他那病無藥可救,讓你別費工夫了。”

  “他是自知將死,別無所求了。”聶塵不讚同施大喧的話:“我不能讓他就這麽死掉,若是那巫醫真的有本事,去一趟總比什麽都不做強。”

  “何老大最近鼻子裏都開始流血了,不知道是被他挖出來的血還是別的原因。”有人插嘴說了一句,頓時讓大家陷入沉默,中華遠洋商行的今天離不開何斌的付出,他要死,人人都難受。

  “我去一次,盡人事……萬一真的靈呢。”聶塵幽幽的說道,歎息著。

  “那讓哪位兄弟跟著跑一趟吧,你在夷州還有一攤子事,就不要親自過去了。”施大喧好心提醒道,拿個方子開個藥,誰都能辦到。

  “派人去,我覺得不放心。”聶塵也不知道哪裏不放心:“我親自走一趟,心裏才好受些,就算不行,日後對何斌也有個交代。”

  他頓一頓,接著說道:“若是你們當中有人碰上這事,我也一樣會親自去跑。”

  施大喧等人沒有說話,任憑海風撕扯著衣角,風聲嗚咽,像極了每個人的內心。

  氣氛有些壓抑,不過聶塵隨之笑道:“求醫問藥是一方麵,此去遼東,還有順道看看那邊貨源的想法。澳門的佩德羅說過,大明的貨物除了瓷器絲綢在蕃人那邊受歡迎,皮毛和藥材一樣賣得很好,你們不知道,這些貨物隻要運到澳門,就能價格翻三倍!”

  “這麽高?”眾人大驚:“夠快趕得上湖州緞子了。”

  “是啊,價格高的離譜。”聶塵道:“因為陸路不通,北邊的貨物被山海關給斷了,要想買遼地的皮毛東珠,隻有海路,而澎湖在我們手裏,稍稍收緊一點,我們財源滾滾。”

  “怪不得荷蘭紅毛鬼要緊捏遼地這條商路不放,原來那邊的貨這麽值錢,我們以前還以為沒多少油水可賺呢。”大家恍然大悟,紛紛覺得之前忽視北麵商道了。

  說到賺錢,大家頓時活絡起來,氣氛也不再那麽凝重,畢竟刀口上舔血的營生,銀子才是硬道理。

  “去一趟遼東,來去一個多月,耽擱不了什麽事,隻不過要在那邊過年了。”聶塵看著吆喝聲中運來的一車木頭停在定遠號的船身下麵,洪旭罵罵咧咧的過去吵著駕車的人太慢了,對大家說道:“跟毛文龍做做生意,好處不止一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