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皮島特產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12-27 13:46      字數:4430
  “聶先生的要求,我會向佩德羅總督一一轉達。”三刻鍾後,結束談話的平托笑著向聶塵道別:“荷蘭人一段時間裏不敢再來大明的海岸挑事,今後我們的生意會越來越紅火,聶先生是李旦先生的代表,希望我們的合作越來越愉快。”

  “那是肯定的。”聶塵送他出去:“平托先生慢走,記得快些把東西和人帶回來。”

  等平托走後,鄭芝龍站到聶塵身邊,目送葡萄牙人遠去,低聲道:“大哥,你不是說以後要和荷蘭紅毛鬼做生意嗎?平托這些葡萄牙紅毛鬼跟荷蘭鬼是仇人,這怎麽處?”

  “隻要我們足夠強大,無論是誰,都得按我們的要求辦。”聶塵凝神望著平托遠去的背影,緩聲答道:“我們跟誰做生意,是我們的事,與其他人無關。”

  “.…..”鄭芝龍欽佩的看了看聶塵,覺得這話足夠強硬,然後有點擔憂的說道:“怕就怕他們任何一邊知道我們在和另一方做生意,發飆憤怒,給我們造成損失。”

  “這就是我要在夷州開港的原因。”聶塵深吸一口氣:“我們橫在這裏,不管是出澳門,還是去倭國,都得經過我們的門口,到那個時候,任何紅毛鬼都得求我們,搶著跟我們搞好關係都來不及,又怎麽會翻臉呢?”

  “話是這麽說……”

  聶塵把手輕輕揮了揮:“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但是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這樣冒險的事情不能幹,現在葡萄牙人和我們關係好,誰知道以後呢?荷蘭人和我們關係差,不過勢力大,遲早會和我們產生糾葛,做大事要目光長遠、審時定勢。”

  轉頭之間,他又笑起來:“當然了,那是很久之後的事了,荷蘭人還會不甘心的繼續來和我們鬥幾回,非要讓他們吃到苦頭才會心甘情願的來找我談判,沉住氣,時間還很長。”

  “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鄭芝龍默默品味著這句話,鎖著的眉頭慢慢舒展,越想心中越敞亮,最後等他抬頭時,已然眼眸大亮:“大哥果然是讀書人,這麽深奧的道理一句話就說明白了。”

  “道理很淺顯,你仔細想想,也能想得到。”聶塵向另一個帳篷裏走去:“紅毛鬼把賣身契簽好了,你好好收存,不要弄丟了,我去看看平托送來的東西。”

  “大哥最近不回平戶了嗎?”鄭芝龍追問了一句:“澎湖一戰這麽大的事,是不是回去和李老爺說一聲。”

  聶塵腳步停了停,等開口時已邁步往前:“施大喧已經把消息帶回去了,我不用急著過去,等到一兩個月之後兵部任命的文書下來,我再回去不遲。”

  ……

  大明天啟四年十月末,是個很平靜的月份。

  這一月,四海升平,各地報喜不報憂的折子一片欣欣向榮,匯集到中樞內閣,令天啟帝極為高興:總算沒有遼西韃子的滋事,也沒有各處白蓮教徒的作亂,今年年底應該可以過個好年了。

  於是十一月份的萬壽節,成了朝廷的大事,內廷太監不斷出入皇城,為天啟皇帝繼位四年後最為盛大的生日慶典采買物品,做著準備。

  此時的北京城,正是風光的時候,近百萬人口的大城屹立在華北平原上,宛如廣袤大地上的一顆明珠,光耀寰宇,城分內外,各占地數十裏,規模宏大,巍峨偉岸。

  整座城以天上星宿為藍本,皇城位於紫微方位,是全城中心,尊貴無比。以皇城為軸心,四條大道通往四方,分別對應皇城之外的內城四個主要城門,鍾樓和鼓樓分別建在麵向南方的中央大道上,彰顯皇權的至高無上。

  與此對應,通往內城正陽門、外城永定門的正陽門大街,就是整個京城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這條街是出皇城往天壇祭祀的必經之路,街道寬敞,比其他街道亮堂許多,街道兩側琳琅滿目都是店麵,叫賣聲絡繹不絕,商賈眾多,隨著買賣興隆,街麵兩側的橫街也逐漸熱鬧起來,從空中望下去,正陽門大街如同一個巨大的“非”字,無數的小街橫街向兩側延伸,把這一片勾勒成鼎盛的商業區。

  鮮市口、豬市口、煤市口等具有明顯行業特征的地名在正陽門大街兩側的橫街裏應運而生,層不出窮的各種會館間差其中,勾欄青樓、飯館酒店更是到處都是,賭坊、骰鋪等娛樂場所牌匾高掛,其中,又以廊房胡同最為有名。

  說是胡同,其實是一條小街,街道不寬,遍鋪青石板,兩輛馬車就能堵死整條街,所以若有達官顯貴的車轎過路,開路的小廝隔得老遠就要吆喝,喊出自己家老爺的品級官銜,對麵若有車轎過來,心中默默權衡,錢少的讓錢多的,權小的讓權大的,官小的讓官大的,以此類推。

  也有個別低調的,不吆喝,派出小廝在前麵跑著,遇上有車轎擋路的,就上去遞名帖,這類人一般都是極有身份,對方見了名帖,自然就會讓開。

  十月二十九,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陽,下午五六點的光景,雲朵沉沉的壓在城牆上,讓人感到壓抑的不舒服。

  但是正陽門大街依舊熱鬧,人來車往,喧囂不止。

  一輛漆得錚亮的黑色馬車沿著大道踏踏而來,拉車的兩匹馬步履矯健,油膘體壯,鬃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食用上好飼料的健馬,駕馭他的人必定是大戶人家的人。

  如果看仔細一點,就能發現,在馬兒的屁股上,靠近尾巴的地方,有烙鐵燒過的痕跡,痕跡有些淡了,但一個隱隱約約的“禦”字還是能分辨出來。

  這個字,一下子就將馬和車子,以及車上人的身份,拔高了無數倍。

  有兩個穿著褐衣、頭戴小帽的人小跑在車子前方,這兩人衣著體麵,麵相卻尖嘴猴腮,跑動時兩眼不由自主的朝兩邊看,目光猥瑣而犀利,一看就不大正經,隻聽他倆一麵跑,一麵不時的推揉擋路的行人商販,嗬斥有聲。

  有的人被他們推動,勃然而怒,但一旦轉身看清兩人的穿著和有意無意在腰間晃蕩的木牌後,立刻臉色大變,惶恐的退避三舍,不敢招惹,後麵的黑漆馬車輕馳而過,毫無阻礙。

  黑漆馬車在大道上走了一段,拐入一條橫街,在橫街上穿了半條街,就轉進了廊房胡同。

  胡同裏窄而人多,就走得慢些了,在馬車邊隨行的人當中又有人跑上前去,前麵開路的褐衣人增加到四個,一路推攘喝罵,黑車依然一往無前的向前行去。

  胡同那頭,一輛同樣華貴漂亮的馬車迎麵而來,有開路的小廝遠遠喊著:“讓路、讓路,九響鑼音開道,都讓讓!”

  那小廝也瞧見了這輛黑漆馬車過來了,不過依然毫不退讓,大搖大擺的繼續往前,隻不過嘴裏的喊聲更大了些。

  褐衣人搶步上前,對小廝沉聲道:“讓開,讓我家大人先過!”

  小廝詫異,繼而冷笑:“懂不懂規矩?九響鑼音是四品官的待遇,你家大人是誰?難道不知我家主人是吏部郎官?”

  吏部向來有天官的稱號,掌天下官員升遷褒貶,一句話就能讓一個十年寒窗苦熬出頭的官員登堂入室,也能讓一個久經宦海的老油條卷鋪蓋走人,所以吏部四品郎官,等於外麵三品、甚至二品大員的權勢,他家的小廝,當然眼睛要朝天一些。

  本以為褐衣人會知難而退,不料這些人動都不動,繼續擋住了小廝的去路。

  其中一人還摸出一塊牌子:“我家大人,是這裏的。”

  小廝哼哼著瞄了一眼,下一秒就如墜冰窯,全身都在抖。

  “好,好,我們馬上讓路,馬上讓路。”這小廝很有眼力介,幹脆的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小的有眼無珠,請幾位爺慢些走。”

  褐衣人麵無表情的看著小廝跑回去,點頭哈腰的向華貴馬車中說了些什麽,馬車裏隔簾伸出一隻手來,扇在小廝臉上。

  然後馬車迅速的轉向一邊,進入一條小胡同避讓,這是慫了。

  吏部郎官慫了,褐衣人繼續擁著黑漆馬車往前,來到廊房胡同中段。

  這裏有一間樓宇,高三層,雕梁畫壁,門楣高大,兩隻大紅燈籠掛在門樓底下,將一塊墨漆招牌映得紅燦燦的,三個白描大字“醉仙樓”在紅黑色的色彩撞擊中分外醒目。

  醉仙樓是洪武帝時在南京修建的十六樓其中一座,永樂遷都,這些酒樓也原樣在北京修了一遍,歲月流轉,一些酒樓消失在時光中,唯有醉仙樓,卻不但沒有消失,還越做越大。

  馬車從門前疾馳而過,過門不停,直接從旁邊的一條更加狹窄、剛好能容一輛車子通過的小巷轉進去,小巷子是條甬道,裏麵都是旁邊店麵的圈牆,沒有民居。

  幾個褐衣人站在小巷子口,等車子一進去,就堵住了巷口,旁人再也無法進入。

  “老爺,到了。”黑漆馬車在醉仙樓後門前停下,褐衣人畢恭畢敬的跪在車門前,輕聲向裏麵稟報。

  車門打開,褐衣人眼疾手快的匍匐到車門旁,一隻官靴從裏麵伸出來,踏在褐衣人的背脊骨上,褐衣人咬著牙承受著。

  一個體態偏胖、麵色紅潤的中年男子踩著脊梁骨走下車來,興致勃勃的朝上麵望了望,瞧見雖然是後門,這裏依然掛了兩盞燈籠,於是笑道:“這醉仙樓咱家有日子沒來了,門頭還是這般喜慶,想必這邊的掌櫃經營有方,生意火爆啊。”

  一個立在門頭下的魁梧軍漢應聲上前,打千作揖的施禮,口中道:“末將拜見塗公公,塗公公別來無恙!”

  胖子太監塗公公麵白無須,四十多歲的年紀笑起來臉上一根褶子都沒有,像女人一樣皮光肉滑,聽到招呼朝軍漢看過去,伸出一根手指笑道:“別來無恙的是毛都督才對,你在遼西東江做一地鎮守,與韃子隔海相望,為國家出大力氣,上上下下那個不叫一聲好?”

  “公公說笑了,都是末將分內之事。”毛文龍也跟著笑起來,伸手朝醉仙樓後門一指:“站在門口說話不便,公公請入內,我包了二樓雅間,裏麵雅靜。”

  “著哇,這北京城哪裏都好,就是快入冬時冷得要命,進去說話好。”塗公公塗文輔將手一揮:“毛都督卻是破費了,這醉仙樓一桌酒席,可得幾十倆銀子啊,若是我來安排,就不在這裏了。”

  “公公哪裏話,故人相聚,何來破費之說。”毛文龍也笑著,彎腰請塗文輔走在前麵,自己亦步亦趨的跟隨。

  酒樓後門,有專門的樓梯供貴客使用,此刻已經有勁裝大漢把守,見一行人過來,紛紛扭頭側目,低著腦袋不敢看,毛文龍領著塗文輔,直上二樓,

  二樓整層樓有雅間五六間,另有麵向大堂的一個中空樓閣,可以看到大廳裏麵的唱曲表演,不過這時已經全部清理一空,除了毛文龍的人,再無旁的人物。

  兩人進入靠裏的一個包間,房門立刻關上,幾個褐衣人和幾個勁裝漢子站在二樓裏外,堵住這層樓的所有的入口。

  “塗公公,這是皮島上的一點土產,鄉野之地,沒有京師這般繁榮,東西粗陋,公公且將就著收下。”

  剛一落座,屁股都沒有坐穩,毛文龍就帶著掐媚的笑,把一疊厚厚的票子,直往塗文輔的袖子裏塞。

  塗文輔伸手捏著,感到這疊票麵怕有好幾寸厚,於是故作推辭的道:“毛都督這怎麽使得?快快收回,朝廷本有祖製,內官不得與外臣交往,咱家今日來吃你一頓酒就已經犯了殺頭的罪過,怎麽敢收你的寶鈔?”

  “公公誤會了,這不是寶鈔,是會票,京裏百盛錢莊的會票。”毛文龍低聲解釋著,又摸出第二疊票子來:“這兩年公公借了些錢給末將,借債還錢理所當然,犯不著祖製,公公但收無妨。”

  塗文輔有沒有借錢給毛文龍,自己當然心知肚明,作為宮裏有名的鐵公雞,他怎麽可能借錢給別人,除非高利貸,但是毛文龍確確實實沒有找他借過錢。

  那這就是賄賂了,百盛錢莊的會票很有信譽,在北京,在南京,都可以通兌,並且折耗很低,一兩票麵兌九錢銀子,童叟無欺,極有信譽。

  毛文龍這麽說,塗文輔也就不再推辭,他憑手感覺得這兩疊會票起碼值幾千兩,於是朝向毛文龍的臉,笑得更加的歡暢了。

  “毛都督,你請咱家吃飯,就為了送點特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