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平戶海的風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9-05 02:05      字數:3419
  六條類型各異的船排成一條縱隊,魚貫進入平戶沿海的時候,沿途的各色人等都有些動容。

  海上行船,各有旗號,各路人馬都有各自的標誌,像聶塵船隊這樣五色參雜的,很少見。

  因為少見,所以矚目。

  平戶港每日裏船來船往,瞄一眼就知道迎麵來的是哪家的船,諸多船老大很快的得到消息,擁擠在碼頭上,目睹了難忘的一幕。

  “看,那是瞎子島的船,陳瞎子去年還劫了我一次,絕不會錯,死了我都認得出他的記號。”

  “陳瞎子一向不會靠近海岸的,怎麽他的船會跟在李旦的船後頭?”

  “喲,福建譚家的海滄船,瞧那譚字,還刻在船頭上呐,讚讚,譚家的靠山可是福建水寨遊擊,怎麽就被拖到我們平戶來了?”

  “譚家?你眼睛瞎了嗎?譚家算個屁,你瞧見沒有,那是李魁奇的船!”

  “真的是!好大,怕有八百料吧。”

  “看它的吃水,這船上沒個幾千斤貨我名字倒過來寫!”

  “你他娘的姓王,倒過來不還是王,發什麽狠?”

  岸上議論紛紛,六條船在聶塵座船鳥船的帶領下緩緩入港,眾多的兄弟手下都擁擠在船舷邊,不住的朝岸上得意的招手,那情形仿佛明星走紅毯,萬眾矚目。

  施大喧站在船頭,不住的揮手致意,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喂,老李,我們上次這麽風光,是什麽時候?”他在百忙之餘,問身邊的李德:“我都記不得了。”

  “一次也沒有。”李德的臉一如既往的冷漠,他抱著雙臂站在施大喧身後,隱於眾人之間:“平戶這幫海猴子,哪個不是眼高手低的凶人,眼睛長得比頭都高,怎麽會夾道歡迎跟他們一樣的人,你想多了。”

  “可是現在他們正在這麽幹。”

  “那是因為聶老大的威風。”李德的眼皮跳了一下:“屁股後麵的那三條船都是極有來頭的,方才令人詫異,他們是想看看是誰這麽能幹。”

  “那不就是我們嗎?”施大喧挺起胸膛,手揮得更起勁了,嘴裏“嗷嗷”的叫。

  李德笑笑,默默的看著,大概覺得無聊,他扭扭脖子,朝後瞄了一眼。

  後麵的舵樓上,聶塵就站在那裏。

  他自然已經脫了大鎧,隻穿著尋常的布袍,跟鄭芝龍說著話。

  “靠岸之後,先把俘虜押下去,正好這麽多人,都可以做個見證。”

  鄭芝龍點點頭,他和聶塵站的舵樓位置為全船最高處,附近的景象一覽無餘,但從別處看船上,隻是能瞧見兩個人影,反倒沒有擁在船頭的施大喧等人顯眼。

  “陳瞎子不要跟俘虜們混在一起,等下跟著我們走,不要讓旁人看到他。”聶塵眼睛望著別處,眯著眼說道。

  鄭芝龍稍有些疑惑,於是問道:“怎麽?那家夥要特別處理嗎?這人很狡猾,他其實早就清醒了,一直裝作昏頭昏腦的樣子不肯說話,吃東西倒是一把好手。”

  聶塵笑了:“正因為他狡猾,我才留著他有用。”

  見鄭芝龍不解的眨眼,他多解釋了一句:“這人善於經營,在大明軍中有些關係,特別是遼東那邊,有點行道,我有點事情想問問他,將來如果要開拓朝鮮那邊的商道,可以用一用,就給他留個麵子,不要讓他丟臉。”

  鄭芝龍這才恍然,不過旋即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惑。

  朝鮮?聶大哥都在考慮那邊的商道了?眼下不是連倭國的生意都八字沒一撇嗎?

  活在李旦的陰影底下,連船都是人家給的,想那麽遠幹啥?

  不過轉念一想,鄭芝龍也就釋然了,大哥做事都有他的道理,去一趟京都就撈回了大筆的資本,從默默無聞的窮小子一躍翻身,換做自己絕不可能做到,跟著這樣的人物,還有什麽是不能發生的?

  於是他用力點點頭,問一句自己該問的問題:“幾條船上的貨物,運到哪裏?”

  “這些都是我們的戰利品,出門時說好的,劫掠歸己,當然是販賣了。”聶塵眼睛掃過海麵,落到遠處停泊在港口另一邊的兩條大船上:“先留在船上,等我跟鬆浦誠之助商議好價格後,直接賣給他。”

  “是。”鄭芝龍發現聶塵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遠處沒有挪窩,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那是兩條荷蘭大船。

  “大哥,你在看荷蘭紅毛鬼的船?”

  “是啊,你說,如果我們能有一條這樣的大船,就好了。”聶塵滿眼的羨慕,目光一直沒有移開。

  “紅毛鬼的船遠涉重洋,自然要大一點,大哥想要,我們有錢了,也照樣買一條就是。”

  “買?”聶塵笑了一聲,都是苦澀:“隻怕大明朝造不出來啊,這種船完全不同於大明的任何船型,重心穩噸位大,火力猛還靈活,你看到船身兩邊的遮炮板了嗎?裏麵全是炮,這樣的船,光是炮就要燒不少銀子。”

  “那就跟紅毛鬼買,他們大老遠來不就是為了錢嗎?有錢還怕他們不賣?”鄭芝龍出主意。

  “以後再說吧。”聶塵伸出一隻手,大拇指朝上,伸出食指彎成手槍狀,瞄著大船的方向,嘴裏輕輕的“啪”了一聲,手腕微抖:“荷蘭人跟我們有大仇未結,這梁子還深著呢。”

  他放下虛開一槍的手,按著欄杆,此刻船身輕輕一震,已然靠上了碼頭,水手們高聲吆喝著,拋出纜繩,大家七手八腳的開始係纜停船,桅杆上的帆早已落下,靈活的水手們爬上爬下,將它們牢牢的捆在橫桅上。

  十來個人喊著號子,拉動鐵鏈絞盤,放出石碇,石碇入水,船算是停穩了。

  幾根跳板搭起,幾十個垂頭喪氣的俘虜被押下去,做這種事的,自然是喜歡拋頭露麵的施大喧。

  碼頭上又是一陣騷動,俘虜裏有人認識,有的人還和李魁奇有聯係,自然躁動不已,施大喧橫眉怒目,大聲說著聶塵教給他的謊話,硬說這些家夥是企圖搶劫的海盜,要就地正法。

  這些鼓噪的事情,聶塵不會去處理,他直接繞過喧嘩的碼頭,從另一邊離去。

  有兩撥人早就等在碼頭上了,一撥倭人,一撥漢人。

  漢人自然是李旦派來的,他們有些不安的站在稍微偏一點的位置上,把大路讓出來給一群倭人。

  見聶塵過來,踩著木屐的倭人迎上去,為首者恭敬的行禮,腦袋都快鞠躬到肚皮上了:“聶君,誠之助大人在平戶官邸裏等候多日了,請跟我們來!”

  這種情況下,聶塵自然不便先去見李旦了,他跟李旦的人交代了一下,騎上一匹倭馬,先去見鬆浦誠之助。

  此刻已近傍晚,日頭不早,平戶街上卻依然繁華喧鬧,大概因為有船隊歸港,路邊的攤販店鋪都沒有落下門板,店主小二們都倚著大門,希望晚歸的船員們會貢獻一筆收入出來。

  穿街過巷,直奔山鹿館。

  鬆浦誠之助的風格和鬆浦鎮信完全不一樣,這家夥已經把山鹿館當成行宮了,對鬆浦鎮信以往在平戶落腳的住處不屑一顧,反倒是喜歡山鹿館這種烏煙瘴氣的煙花之地,裏麵專門留出了一個院子,隻供他用,他不在的時候,就鎖著。

  “這家夥,倒是會享受啊。”聶塵半眯著眼在馬上一搖一晃,偶爾睜開眼睛,就會看到鄭芝豹虎背熊腰般的身形走在前頭,不用說,鄭芝龍一定是尾隨在自己身後。

  瞄了一陣,他又眯眼:“喜歡享受,自然也就胸無大誌,這樣的人,很好控製,不過但願他足夠聰明,能夠保住好不容易得來的地位,不然要是冒冒失失的丟了,就失去了棋子的作用,實在浪費。”

  “自己回來,並沒有準信,平戶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在今天折返,但鬆浦誠之助就巴巴的派人候在這裏了,看來他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莫非有什麽大事發生?”

  腦子裏思量著,馬蹄踏踏,山鹿館就到了眼前。

  有倭人直接把他引入了裏麵的院子,屋裏極寬大,跟京都二條城裏的禦所差不多,房子看上去很新,應該是新建的。

  “真是個敗家子。”聶塵在蒲團上坐下來,有倭女送上茶水,低著頭倒退了出去。

  聶塵剛喝了一口水,鬆浦誠之助就風風火火的進來了。

  紙門嘩嘩的拉開,容光煥發的鬆浦誠之助滿麵春風,幾乎是蹦著進來的。

  “聶君,真的是你啊聶君!”他哈哈笑著在聶塵對麵盤腿坐下:“我在平戶逗留半個月,還想著你會不會回來,派人在碼頭上天天候著,沒想到真的等到了。”

  看他喜笑顏開的樣子,聶塵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於是笑道:“我剛下船,還沒吃飯,國守就叫我過來,有重要的事?”

  “聶君還沒吃飯?我這就讓人送來!”鬆浦誠之助衝外麵吼了幾嗓子,然後掉頭回來笑眯眯的說道:“其實並沒有什麽大事,隻是想聶君了,所以碰碰運氣而已。”

  “國守有話直說,我們之間不用客套。”聶塵放下茶杯,保持笑容盯著誠之助的眼睛。

  眼神犀利,帶著直透心扉的光。

  鬆浦誠之助眼神飄忽起來,左右躲閃:“咳咳,其實……唔……我想……”

  他吞吞吐吐,許久吐不出個有用的字。

  聶塵沒有催他,隻是靜靜的等。

  終於,鬆浦誠之助鼓起勇氣,抬頭說了出來:“聶君,我想請幫我借錢!”

  “錢?”聶塵仰起了下巴。

  “是,錢!”鬆浦誠之助雙手按在地上:“我要擴軍,買火器,買鐵炮,聶君,我要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