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次當海盜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9-05 02:05      字數:3797
  水波微瀾,海潮輕搖。

  夜入三更,瞎子島上一片靜寂。

  幾艘舢板慢慢的從海上劃過來,劃到距離岸邊兩三裏地的時候,停住不動。

  鄭芝龍頭上包了塊帕子,擋著夜晚泛潮的海風,眯起眼,用極好的視力,借著雲層裏若影若現的月光,朝瞎子島上打量。

  他挪動身體的時候,穿著的甲胄鐵葉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苗刀背在背上,套著一個魚皮刀鞘。

  朝黑暗的海風裏宛如一座巨大影子的島嶼望了一陣,什麽也沒有看到,舢板在浪濤間起伏,渾如一片隨風飄蕩的樹葉。

  在陸地上長大的人們,在這樣的小船上隨波蕩漾片刻,就會膽戰心驚毛骨悚然,腳踏實地久了,根本難以適應隨時都會翻覆的危機感,但靜靜蹲在舢板上的二十來個漢子,卻紋絲不動,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好像二十來尊石頭刻的菩薩,哪怕小船被潮湧托得山高,又瞬間跌入穀底,也無人動搖分毫。

  有人抹了一把濺了一頭一臉的海水,從後麵摸上來,低聲問道:“怎麽樣?有信號沒?”

  “沒有。”鄭芝龍全神貫注的盯著前方。

  不消回頭,他就知道這是誰。

  發問的人沒有再問,而是緊挨鄭芝龍蹲下,同他一起朝島上瞭望。

  望了一會,對麵依然暮色沉沉。

  鄭芝龍扭頭看了一下,輕輕地對身邊的人說道:“聶大哥,其實你不用來的,陳瞎子兩百來人,不比我們人多,交給我們就行了,你水性不好,在大船上運籌帷幄即可。”

  他的眼珠晶晶發亮,宛如夜眼明眸,能看到聶塵正在狼狽的抹臉,海水一直從船頭打上來,怎麽也抹不幹淨。

  “我若不來,今後怎麽帶人?”聶塵沉聲答道,聲音低得堪堪能讓鄭芝龍聽到:“李旦當年起家的時候,還不是一樣刀口上舔血。”

  他腰間插著兩隻短銃,懸著火藥壺鉛子袋,一手提著十鬼刀,另一隻手拍了拍鄭芝龍的肩,稍稍放大了一點音量:“再說,你等是我兄弟,豈能不同仇敵愾,不用多說,等會我們一起上去,殺個痛快!”

  後麵一句話,整艘舢板上的人都聽得到。

  雖然仍然誰也沒有說話,但明顯的,舢板蕩了蕩,似乎有人在不安分的動彈身體。

  鄭芝龍任他拍打肩膀,沒有說什麽,隻是死死的盯著前方,二十來雙眼睛眨也不眨的一齊看向遠處,船尾處,有幾人在輕輕的搖動櫓槳,保持舢板的位置不至於發生太大的變化。

  墜後一點距離的另幾隻舢板,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一片深墨色的海麵上,仿佛像幾隻鬼魅,搖搖擺擺的等待著什麽的到來。

  “來了!”

  鄭芝龍首先發出一聲低吼,雙手不由自主的捏緊了船幫子。

  “有光!”

  聶塵聞聲一振,忙循聲望去,他的視力要差一些,過了一陣,方才看到一盞如螢火般的光,在極遠處的巨大陰影中散發出來。

  “李德的信號!”所有人都興奮起來,蹲守多時的疲態一掃而空,集體振作了精神。

  那朵熒光,仿佛懸空一樣,在漆黑裏緩緩的畫圈,三個順時針的圓畫完了,又反向畫起來,左右各三個,隨即熄滅。

  聶塵沉穩的端起一盞遮光的氣死風燈,站起身子,同樣的左右三圈,回饋了一個同樣的信號。

  “快,朝有光的地方劃!”他也不蹲下來了,開始直著身體發出號令:“小心,岸邊礁石很多,不要太急了!”

  舢板上眾人摸出船槳,砰然入水,二十來雙臂膀同時用勁,海水像被攪拌機撥動一樣泛著白浪,船如箭一般的朝岸邊駛去。

  另外幾隻舢板尾隨而來,黑暗裏幾條小船劈波斬浪,距離瞎子島的岸邊越來越近。

  不多時,最前頭聶塵的座船首先靠岸,這是一片岩石堆裏的小小淺灘,並不大,僅能容小船停靠,船頭犁田一樣衝入沙灘,陷進沙子裏。

  船上披著腹卷胸甲的漢子們跳下來,把船使勁的拖得更遠一些,以免舢板被海浪卷回海裏去,聶塵和鄭芝龍踩著岩石跳下船,站在石頭上警惕的四處張望。

  李德從岩縫裏摸出來,和聶塵、鄭芝龍以及從另一隻舢板上下來的施大喧等人見了麵。

  “這是座石頭島,島上的人都在那座小山上,陳瞎子住山上,其他的住山下,都是茅草房,一點就著。”李德簡練的說道,身上全是水,濕噠噠的沒幹:“山上有兩個守夜的,停船的港灣裏有幾個人,其他的全睡大頭覺了,呼嚕在這裏都聽得到。今天本有一條鳥船在,可惜下午開走了,現在島上一條船也沒有。”

  “這麽大意?”施大喧吃了一驚:“陳瞎子膽子太肥了點。”

  “海長水深,這島從未有人關顧過,懈怠些不出奇,陳瞎子活該今晚送命。”聶塵道:“諸位兄弟,聽說他上月劫了一條運佛的官船,人神共憤,我們是替佛說理的金剛,替天行道!”

  眾人低聲哈哈笑起來,空氣裏洋溢著快活的氣氛。

  “施大喧和李德帶人衝山下,我和鄭芝龍帶人衝山上,洪旭帶人去占港灣,那裏雖然沒有大船但指不定有小船,別走了一個人!”

  聶塵打斷大家的笑意,正色肅容道:“人不論生死,抵抗就殺!人頭也能領賞,活人死人都能變成錢,大明朝官府的賞格不會短我們一分,諸位,幹吧!”

  幾雙眼睛閃了閃,領著各自的人,在岩石叢中分開,奔向各自的目標。

  島上昏暗如獄,有限的幾盞燈火在海風中飄逸,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奔走的人們腳下無聲,沒有驚動任何人。

  其實陳瞎子今晚還沒睡。

  他本來一向睡得很早,但今晚例外。

  為什麽呢?因為他心情不好。

  作為橫行一方的海梟,陳瞎子今晚吃癟了。

  其實上個月他劫得的那條官船,船上除了比人還高的石頭神像之外,還有一些人。

  大部分是駕船操舟的官兵,不過這麽大一條船,總有些其他人的。

  比如一位官家小姐,如花似玉的那種。

  這可太難得了,海梟們在海上打生打死,粗糙的漢子見得多了,粉嫩的小妞卻很少見,更別提知書達理養在深閨的官小姐了。

  為了獨霸這位小姐,免得被那群如狼似虎的手下糟蹋,陳瞎子很有責任心的把她關在山洞裏,誰也不許碰,誰也不許進,進就打死,除了他自己。

  一個月以來,陳瞎子突然變得斯文起來,他覺得強扭的瓜不甜,對這樣嬌滴滴的女人,用暴力蠻辦的手法太過粗魯,應該用真心去感動,用誠意去融化,用男子漢的魅力如征服。

  說起來很可笑,但陳瞎子是認真的,因為他想立一個壓寨夫人。

  有一個官家小姐當壓寨夫人,說出去在十裏八鄉的海盜圈子裏都有麵子,那些隻會找青樓女子玩的粗貨,怎麽跟我比?

  嗬嗬,陳瞎子一想到這裏,心頭就樂嗬。

  今晚他又去找官小姐談心了。

  這麽多晚上下來,他一直壓製著心裏抓騷般的蠢蠢欲動,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居然還穿上了書生的袍子。

  但那位官家小姐在開始的十天裏隻會哭,第二個十天裏尋死覓活,第三個十天裏就像個石頭一樣一言不發,弄得上躥下跳的陳瞎子很無奈。

  海盜的耐心有多少?跟針眼差不多。

  於是今晚他打算用強了,強上的那種。

  但那位小姐居然以死相逼,她用藏在頭發裏的簪子抵住自己的喉嚨,尖叫著縮在床腳,漂亮的裝飾品也能成為殺人的利器,一見到那道劃破皮膚而滲出的血痕,陳瞎子就焉了。

  他是要活的壓寨夫人,不是死的。

  於是他隻能放任害怕得像隻鵪鶉一樣的小姐躲在床腳,自己獨坐桌邊,撓頭想辦法。

  “小姐,其實我是個好人,你怎麽就不信我呢?”陳瞎子好言相勸,雖然他也知道這樣做效果不好:“隻要你從了我,跟我成親,我保證,兩年後就放你回去,你也想回去家裏跟父母相見吧?”

  “你看到外麵的那些海盜了,他們多凶殘,是不是?隻有跟著我,才能保得青白之軀,從了我一個,總好過從了那許多人啊。”

  “來,把簪子放下,別鬧。”

  這樣的話說了一晚上,他湊過去,想把簪子奪下來,但那位小姐隻要他一靠近,就把簪子捅著自己的脖子。

  “你娘的!給你臉不要臉是不是?!”陳瞎子終於惱了,他覺得海盜的自尊收到了侮辱:“想死是吧?死啊,死了老子大不了再搶一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老子天天有!”

  他暴喝著,踢爛了床邊的一張桌子。

  女人顯然被驚嚇了,縮成了一團,恐懼的看著陳瞎子,哆嗦著嘴,似乎在念叨什麽。

  “啥?你在說啥?”陳瞎子鼓著眼珠子,側耳細聽。

  “仁慈的主啊,求你保佑你的信徒吧,救救你的子民。”女人的嘴裏,說的是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語。

  “什麽主子,我才是主子!”陳瞎子樂了,發現女子的胸前還掛著一條細細的鏈子,上麵有一個十字形的吊墜,笑道:“來,給我當壓寨夫人,你也可以做主子,我去買十個八個小丫頭來給你伺候。”

  “主,請你懲罰這個惡人,讓他下地獄。”

  “哼,老子先把你辦了,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能強多久。”陳瞎子在屋裏走來走去,眼睛一直在女人身上轉著,突然趁她低頭看十字吊墜功夫,猛撲上去。

  “啪!”

  簪子被他大力的扇到遠處,飛到了門邊。

  “哈哈哈,這下看你怎麽辦!”陳瞎子獰笑著,兩下扯下裹身的袍子,露出赤身來,開心的大笑。

  由於過分把注意力放到製服女人身上,他忽略了門外的一些異響,也沒有留神外麵隱隱的有喊叫聲傳來。

  直到房門被人一腳踢開,有人跳進來時,他才驚覺。

  “哈哈哈,一進門就送個簪子,這怎麽好意思。”鄭芝龍拿著帶血的苗刀,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簪子:“喲,還是金子的。”

  聶塵緊跟著進屋,手裏提著十鬼,腰裏插著短銃,由於偷襲進行得太過順利,睡夢裏的海盜像豬仔一樣輕易的被收拾掉,他一槍也沒開。

  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不著寸縷的陳瞎子,令他一下蒙了。

  聶塵打量了一下屋裏,笑了。

  “陳瞎子,打擾你了,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信天主的家夥,外麵擺著那麽多耶穌像,你要當洋人的狗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