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馬關海峽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7-22 00:05      字數:2749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在野地裏宿營的人們就起來了。

  打水做飯、收拾行裝,等到初生的太陽爬上山巔,露出一抹朝氣蓬勃的紅光時,從平戶島長途跋涉來到這裏的人們已經趕著馱馬上路了。

  有一小隊人留了下來,住進了長門城,鬆浦鎮信給長門國守毛利家去了口信,吩咐他們好生照顧重傷的雷耶鬆,這個人高馬大的白人是被抬著進城的,臉上包著橫七豎八的白布,一半的身體都被厚厚的繃帶裹著,但嘴巴還是在高聲怒罵,嘰裏咕嚕的叫喊令城門口來來往往的倭人們紛紛側目。

  罵聲聶塵自然是聽不到的,他已經健步行走在大道上。

  李旦和鬆浦鎮信的隊伍匯合在一處,更顯得隊伍的龐大,對於擁有兩百挺鐵炮隊的進京官員,沿途的山賊劫匪當然不敢造次,這樣的軍隊規模足夠應付一次小型的戰爭,連沿途的大名都忌憚不已。

  所以眾人走得很輕鬆,前些天不時跟覬覦隊伍裏眾多箱籠的賊子們糾纏打鬥,精神緊張,從今天開始才放鬆下來。

  鬆懈了,當然就要找些話題應付路途的無聊,昨天的兩場對決依然令李旦的人津津樂道,顏思齊和聶塵身邊聚集著大批的人,議論紛紛,討論熱烈。

  其中的主角,當然是顏思齊,這個漢子口沫橫飛,講述著自己昨日與約翰戰鬥的故事,他用的是“戰鬥”這個字眼,以加重與白人巨漢搏殺時的危險性。

  “你們都看到了,那個紅毛鬼有多厲害,一拳可以打死一頭牛,黃師傅是南拳高手,連個照麵都沒有打上就被害了,所以我上去時,腦子裏就在思量,想什麽呢?嗬嗬……”

  他說幾句,就賣個關子,以加強敘述的娛樂性,聽眾們果然很配合,一齊發出倒抽冷氣的聲音,然後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等待下文。

  起初這些人也纏著聶塵,畢竟用暗器對火槍的決鬥觀賞性要強一些,大家也喜歡聽一聽這一類的故事,合理運用規則巧妙使用趁手武器的腦洞也讓人很有趣味感。

  不過聶塵似乎不大想多說什麽,他仿佛在思考著別的事情,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著夥計們的問題,往往也就幾個字,敷衍的態度很明顯,一直低著頭不跟人搭腔。

  鄭芝龍給大家解釋說這是因為連日趕路身心疲憊的原因,加上昨天決鬥頗費心神,雖然贏了卻也讓人晚上沒有睡好,請大家給聶塵一點時間休息,讓他靜一靜。

  於是眾人理解的散開,這就給了顏思齊表演的舞台,他的大嗓門令一半李旦的手下都圍攏過去,他們連馬都不管了,反正這些牲口自己曉得跟著大隊走,趕馬哪有聽評書有意思?

  等眾人聚到顏思齊那邊,鄭芝龍瞅四周無人,才悄然的對聶塵低語:“大哥在想什麽?擔心荷蘭紅毛鬼?”

  鄭芝龍的思路一直跟聶塵接近,多半是相處久了的原因,很多時候,聶塵覺得這個日後的梟雄腦子果然靈活,觸類旁通的想法有時比自己還要深遠。

  他點點頭,歎口氣道:“昨天的事,我們在李旦心裏地位更重,但在荷蘭人心裏,卻又添了一層仇。”

  “這是早晚的事,我們屠了他們的商館,無論鬆浦家如何斡旋,這個梁子都是死梁子,解不開的。”鄭芝龍勸慰一樣的說道。

  “我不是怕荷蘭紅毛鬼,隻是現在還不是跟他們死磕的時候。”聶塵一邊走,一邊慢慢的回答:“荷蘭人在幕府心中的地位很重,你看看鬆浦鎮信的鐵炮隊,全是荷蘭貨,光憑這一點就是李旦無法比擬的優勢,你會得罪向你供應武器的人嗎?”

  “但幕府買荷蘭紅毛鬼的鐵炮,也是要花錢的,錢卻是李旦給的。”

  “正因為這樣,所以昨天鬆浦鎮信沒有放任事態不可收拾,他大概以為雷耶鬆能夠輕鬆殺死我,想等我死掉以後再出來做和事老。”聶塵摸著下巴道:“李旦是下蛋的雞,荷蘭人是另一隻,兩邊都不能失去,卻也不能放任做大,鬆浦鎮信打的好主意啊,兩邊相鬥他從中牟利。”

  鄭芝龍眉頭挑了挑:“大哥你也是得到天皇邀請函的人,鬆浦鎮信也知道,他為什麽想你死?你死了有什麽好處?若要做和事老,他完全可以在約翰被殺之後就出來了。”

  聶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望著前方鬆浦鎮信處的方位眯起眼盯了一會。

  “他…….大概得到一些風聲了。”半響後,聶塵嘴唇微動,一些從昨天就想到的東西在腦子裏回蕩翻覆。

  鬆浦鎮信是平戶藩起家的大名,勢力並不突出,能取得肥前國的地位是靠德川家康的賞賜,還有一點,鬆浦鎮信並不是他老爸的親兒子。

  他是鬆浦家上代家主的養子,因為家主無後,死掉後靠著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上位成功。

  而鬆浦誠之助和鬆浦健同樣是鬆浦鎮信的養子,而他真正的親兒子,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孩。

  這樣的人,心思自然異於常人,聶塵很清楚,昨天發生的事大概有鬆浦鎮信的全局操控之下、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而發生的。

  鄭芝龍莫名的看著聶塵,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沒有問,隻是沉默的繼續走。

  靠後一點,顏思齊的大嗓門在繼續的講著故事,故事大概進入了高潮,聽眾們顯得很安靜,等到顏思齊把最後的包袱抖出來,叫好聲驟然爆發,昨天能進入帷幕裏目擊全程的人畢竟是少數,此刻聽到親曆者添油加醋的描述,更能激發人的腎上腺素。

  隊伍在向前,腳步一尺一尺的丈量著道路的長度。

  從長門國往北,不一日的功夫,就可走到九州島的北部邊緣,這裏與本州隔海相望,並不寬的一道海峽將九州和本州分開,需要借助渡船才能過海登陸。

  鬆浦鎮信自然早有準備,打前站的家臣早已備好船隻,隊伍一到,即可上船。

  此時已經彩霞漫天,夕陽墜海,前頭傳下話來,說船雖然已經備好,但天色已晚,過河之後不便尋找住處,今晚就先在這邊的驛館住宿,等明天再過海。

  大名的話自然無人反對,但海邊渡口的驛館畢竟有限,整個隊伍有五百多人的規模,無論如何也住不下的,很多人還是需要在外麵搭帳篷過夜。

  聶塵等人自然是其中之一,海邊空地很多,微風習習,宿營並不算壞。

  “大哥,聽倭人們說,這裏叫做馬關海峽,對麵就是倭國的本州島,我們距離京都,越來越近了。”

  搭好帳篷之後,鄭芝龍和聶塵站到海邊的岩石上,隔海眺望對麵清晰的海岸山脈,海峽的確太窄,也許遊泳都能過去。

  “馬關海峽?這裏就是馬關?”這個地名給了聶塵激起後世回憶的元素,他想起了某個令中國人極為不愉快的條約。

  “是啊,聽倭人說,以前還有個天皇戰敗後在這裏跳了海,很久以前的事了。”鄭芝龍指著一個方向:“好像就在那邊,唔,有燈火那裏。”

  海邊有城,跨海渡口往往是交通要道,本地的大名在這裏築有城池,幾個炮台突出在懸崖上,城下町的燈火輝煌,海邊港灣裏有船舶停泊。

  聶塵禦風而立,想象著幾百年後一群留辮子的中國人在這裏的一座樓宇裏,屈辱的簽字,出賣國家的權益。

  倭人怎麽做到的?

  分明很難啊,現在的倭人連火槍都不能製造,鐵炮就更不用說了,而大明自製的紅衣大炮正在遼東轟擊皇太極,兩者相比,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啊。

  但曆史就是這樣發展的,容不得不服。

  聶塵望著黑沉沉的海峽,想了很久。

  海浪撞擊礁石,波濤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