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莽撞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7-02 17:48      字數:2682
  李國助作為李旦的兒子,在平戶是很有身份的人物,出門前呼後擁不說,連平戶倭人也要給他幾分麵子。

  也仗著這身份,李國助在行過冠禮之後就跟著父親學做生意,從最辛苦的跑船開始,一直到插手商行買賣,經手的都是上萬倆的銀子,隨手一揮便是上百擔的大宗貨物。

  這麽些年下來,眼界也開闊了,風浪也經曆了,大洋兩端的人脈也有了,甚至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武裝,李國助覺得,自己翅膀硬了。

  所以每每被李旦叫到房間裏去聽說教,他就覺得頭大。

  “所以說,我們在平戶落地,看著樹大根深,其實不然,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呐。”

  李旦端著一杯茶,坐在椅上翻著蓋碗循循善誘。

  李國助表情呆滯漠然,神遊天外。

  “昨天晚上這事,老實說,按鬆浦家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聶塵幾人雖然脫身逃走,但若是有心追查,一定能有蹤跡可尋,兒子,你……”

  李旦朝李國助瞄了一眼,然後重重的把茶杯朝桌上一頓。

  “砰!”

  李國助嚇了一跳,渾身一個激靈。

  “我剛才說的什麽?”李旦不悅。

  “爹說,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李國助慶幸自己聽清了這幾個字眼。

  “哼!”李旦鼻孔噴了股氣:“既然聽到了,那你來說,昨晚這事如何善後為妥?”

  “啊?這個,把人交出去就妥了……”李國助本能的答應了一句,不過立馬驚覺不對,趕緊在李旦臉色變黑之前又說道:“……肯定是不行的,那幾個小子敢殺人複仇,是大智大勇之輩,可用之才,再說又有倭國高人護著,我們可以留著慢慢使用。至於鬆浦家那邊,須得妥善應對,維持關係才好。”

  一邊說,一邊看著李旦的臉色,見他微微頷首、目露讚賞,李國助方才鬆了口氣。

  李旦摸著胡須,沉吟道:“你這幾句話,有點沉著持重了,但是如何去維持呢?我們的人畢竟宰了倭人。”

  “依我看,不外乎以禮待之,以利誘之。”李國助胸有成竹的說道:“在自己地盤上死兩個人的確沒麵子,不過隻要我們禮物備得多、備得厚,想來鬆浦家也不會為了兩個浪人大動幹戈的,爹的麵子,他們也要給。”

  “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李旦欣慰的看著兒子,點點頭表示同意:“我李家在平戶花錢買兩條命,還是可以的。”

  李國助乘機問道:“還有,爹不是說聶塵背後有倭人高僧庇護嗎?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連禮物都不用備,這事自己就平了。”

  李旦卻聞聲搖頭:“什麽高僧庇護,那是猜測的。”

  “嗯?”李國助愣了:“昨晚上不是說……”

  “嗬,山鹿館裏的目擊者,的確是這麽說的。”李旦哼了一聲,又端起茶杯來:“不過今天又有消息傳進來,說那僧人長海和尚早上就走了,走時沒有提一丁點昨晚的事,也沒有替聶塵說情。”

  “這就奇怪了,不合情理啊,若真是熟人,照道理該向鬆浦家留下一兩句話才對。”李國助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正是如此,方才奇怪。”李旦抿了一口茶水:“現在事情撲朔迷離,到底怎麽回事,除了鬆浦誠之助,誰也不知道,所以我們該做的,還是要去做。我知道你和鬆浦誠之助,在私底下有些生意來往……”

  他話說一半,就又去喝水,語氣森森,帶著言猶未盡的意味。

  李國助心頭沒來由的跳了兩跳,眼皮子抽風一樣抽搐,想抬頭看老爹的眼睛,又不敢去看,佯作思考以手遮麵,口中急道:“爹,誠之助君隻是托我帶過兩次貨,沒其他的來往,你知道的,我們家的生意必須通過你,我哪敢做主啊。”

  “嗬,是嗎?”李旦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老江湖固有的陰森藏在他的眼睛裏,像從黑暗裏湧出的霧,一下把李國助裹在當中,動憚不得。

  “是、是,當然是。”李國助眼神飄忽,顧左右而不敢對視。

  “我們做買賣的,有些缺德玩意最好少碰,免得今後死無葬身之地。”李旦笑了笑,收回懾人的眼神,對自己的兒子,還是不必像對待敵人那樣的,嚇嚇就得了,點到即止:“但是你跟他畢竟還是要好的,那家夥品行很差,我和他談不來,所以這事就你去辦吧。”

  “啊……辦什麽?”李國助覺得背上汗都下來了,有種被人窺破隱私的無助感,精神有點恍惚。

  “去勘定所送禮啊,順帶打聽打聽口風。”李旦沒好氣的道:“這件事能用錢擺平最好,人殺了,我們就算對下有個交代,為了這個交代花點錢值當。”

  “好,我去辦。”李國助沒口子的應下來,振作了一點精神。

  李旦看他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樣子,就有些氣悶,心想老子這種怎麽就不成器呢?打下這偌大家業今後莫非要敗了不成,於是口舌生津,又想念叨幾句。

  不料他剛用茶水潤了喉嚨,還沒開口,就聽外麵有人疾奔,跑得啪啪作響。

  這裏是李家後宅,一般閑人免進,更遑論有人奔走了,李旦皺起眉頭,循聲望去。

  來人氣喘籲籲,卻是商行中一個老成管事,他先在門口停了一下,然後不管不顧的闖進來,也不待李旦詢問,張嘴就喊:“老爺,不好了,我們的船又被撞了!”

  “慌什麽?我道什麽不得了的事。”李旦心中翻了一下,但臉上依然波瀾不驚,甚至還喝了一口茶:“誰的船?撞哪兒了?”

  “顏思齊的那條船,從澎湖回來的。”管事慌慌張張的道:“不是撞哪兒了,是被紅毛鬼的船撞了,現在搶灘在船廠灘上,十天半月出不了海了。”

  “又是荷蘭紅毛鬼?”李旦臉色一冷,寒意就從嘴裏冒了出來:“他們故意的?”

  “這半年來第三次了。”李國助插嘴道:“定然是故意的,就算是塊礁石都沒這麽損。”

  “砰!”

  李旦茶也不喝了,單手猛拍桌子,發出一聲巨響。

  “豈有此理,真沒把我李旦放在眼裏,莫非太平日子過久了,將我當財主打發了?!”

  他暴怒而起,肥胖的身材陡然霸氣橫生,雖然常年養尊處優後發福的身子令這種霸氣有些遲暮,但依然令人能想象此人壯年時的豪橫。

  “派人去紅毛鬼商館,堵了他們的門,今日不拿個說法,誓不罷休!”

  李旦生氣時的氣勢很足,但報信的管事雖然臉色發白,卻沒有動。

  而是吞吞吐吐的道:“東、東家,已經有人過、過去了。”

  “嗯?”李旦怒氣衝衝的道:“誰?”

  “顏思齊。”管事擦擦臉上的汗:“我急著過來其實是想說,顏思齊把船搶灘到船廠後,就帶了一群人,奔紅毛鬼商館去了。”

  “如此甚好,這口氣可不能憋著。”李旦讚道:“顏思齊這暴脾氣,有老子當年的性格。”

  管事瞄一眼李旦的臉色,吞了口唾沫,接著說道:“東家,顏思齊是提刀去的,到了商館,直接砍了進去,當場就砍死了四五個。”

  屋裏靜了下來,沒人說話。

  暴怒的李旦瞳孔裏的火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怒氣衝衝的臉也頃刻間恢複了平靜。

  管事不安的搓搓手,又道:“荷蘭商館正好沒有防備,顏思齊直接殺了個通透,裏麵的十來個紅毛鬼,全給他殺死了。”

  “一個都沒留,全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