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洪升的夙願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6-22 17:05      字數:2418
  太陽從海平麵上升起,旭日晨光,波光粼粼的平戶海風平浪靜,海鳥飛過林立的桅杆,發出煩人的鳴叫,這些小畜生趁水手們還沒有起來的空子裏在甲板上跳來跳去,留下斑斑點點的遺留物。

  李旦府邸後宅中,一間偏僻的客房裏,聶塵和鄭芝龍鄭芝豹被喚醒,一起醒來的,還有五個打工仔。

  洪升站在門口,帶來了兩個雜役,捧著幾個食盒。

  “稀粥加醃蘿卜,極好的早飯。”他眼神複雜而略帶嫉妒的看著打哈欠的聶塵:“趕緊吃,吃完了我帶你們去碼頭。”

  昨天夜裏,激動地幾乎不能入眠的幾個人熱烈的討論了好久,快天亮時才昏昏沉沉的打了個盹,此刻還眼皮發沉,不過一聽到碼頭二字,立馬就精神起來了,紛紛嘻嘻哈哈的笑著,圍著食盒邊吃邊興奮的聊天。

  “哎,你們知道不?那隻船是我們兄弟拚了性命才從陳瞎子手裏奪來的,當時多凶險,你們根本想不到。”

  洪旭五人一起唏噓,嘴裏咽著粥發出呼嚕呼嚕的驚歎。

  陳衷紀還像捧哏一樣來了一句:“陳瞎子是海上巨梟,行事狠毒,非常厲害的,大明官軍剿了他幾次,卻沒有奈何。”

  於是鄭芝豹更加得意了,他把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手裏抓著一根蘿卜幹,傲然的吹噓:“你們當過漁民,必然聽說他的名聲,聽說在澎湖一帶,提起陳瞎子,能止小兒夜啼,是不是?”

  “是,是。”咀嚼蘿卜幹的聲音連連響起。

  “但我們兄弟怕他了嗎?沒有!”鄭芝豹大手一揮,毅然咬了一口手裏的蘿卜幹:“那一日,我來說給你們聽。”

  鄭芝龍平靜的坐在聶塵身邊,聽著弟弟吹牛逼,一雙眼睛卻盯著朝這邊走過來的洪升。

  聶塵端著一碗粥,坐在桌邊,慢慢的喝著,洪升走到他身邊,想說點什麽又沒有開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一樣繞著桌子轉了兩圈,裝作看床看房,眼珠子到處轉。

  聶塵瞧出他心中有話,對這位熱心的年輕人他頗有好感,畢竟剛來平戶,就是洪升帶著他到處選鋪子看地,能招募洪旭五人,也有洪升的功勞,人的個性也隨和,於是想了一下,拍了拍身邊的凳子。

  “洪兄還沒吃吧?坐下一起。”洪升年紀比聶塵大一歲,論輩分當稱呼一聲哥。

  洪升大喜,果斷落座,不過坐下後又猶豫起來,坐在凳子上摸摸桌子摸摸大腿,手腳無措。

  最後,他還是開口了。

  “聶兄,我比大你一歲,稱你一聲聶兄好不好?”洪升試探的說道。

  得到聶塵愕然的眼神答複後,他立馬又道:“聶兄昨夜在山鹿館一夜成名,連殺兩個辱我明人的浪客,今早上連街上買菜的小販都知道了,到處都在傳說你的事跡,整個平戶明城都傳翻天了,人人都說聶兄替天行道,是個俠義之人,當得起義士的名號。”

  聶塵和鄭芝龍對視一眼,彼此苦笑,這並不是什麽好事。

  洪升接著說:“其實當英雄,我也想的,就是沒有聶兄這樣的身手和膽魄,聶兄不知道,我小時候是漳州的童生,是自己考上的哦,不是拿錢買的,十二歲就中的。”

  “讀書人自然不便打打殺殺的,我們粗人就不一樣了,從小就舞槍弄棒。”鄭芝龍笑起來,從喝著的飯碗上看向洪旭,不過馬上補充了一句:“我大哥可不同,他也是讀書人。”

  “哦?”洪升眉毛挑了挑,拱著手用明亮的眼神看著聶塵:“聶兄也考過科舉?”

  聶塵回憶了一下,哦,好像自己真的也是個童生,就是不知道是老爹買的還是自己考的。

  “大概是吧,也是個童生。”聶塵不是很肯定的答道,過去的記憶很模糊,也沒個文憑告身啥的來證明。

  “是嗎?簡直文武雙全啊!”洪升激動起來,一下子覺得和聶塵的距離拉近了不少,仿佛同是童生,天然的就是一類人一樣:“怪不得我從第一眼看到聶兄就覺得器宇不凡,原來聶兄也是孔孟同道,失敬失敬。”

  他起身端正的拱手,聶塵拉他坐下,笑道:“你原本沒有這麽文縐縐的,怎麽突然斯文起來了?”

  “原來是不知道聶兄也是讀書人,自然要隨意點,現在知道了,必須要講禮儀,不可唐突。”洪升正色道。

  “既是讀書人,就該在仕途上搏一搏,求學奮進,前景光明,怎麽也來倭國了?”聶塵喝著剩下的半碗粥,遞給洪升一塊蘿卜。

  洪升一聽,黯然神傷,接過蘿卜恨恨的咬一口:“說來話長,若不是逼不得已,誰會來這邊冒險啊。”

  他搖著頭,把自己的身世慢慢道來,原來洪升家世小康,在漳州本是供著幾架織機的小作坊主,一年辛苦,頗有積蓄,在城郊置有一點田地,家裏也有餘錢供他上私齋念書。

  不料天啟初年,稅監橫行,蘇州織造太監在漳州大肆征織機稅,無論織機運作與否都必須繳納,稅額極高,小戶苦不堪言。

  於是種種逃稅手段層出不窮,洪家采取的是通用的作法:投靠大作坊主。

  大的織造作坊都是官宦人家開的,背景很深,後台極硬,按照以往的經驗,他們一般不會有稅監敢上門收稅的。

  但這次不同,織造太監挨家挨戶的統計,鐵麵無私,不論你家後台在京城裏如何的呼風喚雨,該交的稅,一文錢都不能少。

  洪家的那幾台機子,當然也不能免去。

  這樣一來,矛盾就深了。

  在一些有心人的煽動下,漳州織戶堵了知府衙門,下跪請願,這種影響稅收的請願自然是沒有效果的,知府裝聾作啞,稅監態度蠻橫,揮舞大棒,將織戶們打散了事。

  事態升級,有人混在織戶當中打了征稅的稅吏,有幾個人受了重傷,這就是當時有名的漳州織戶之亂。

  官府用雷霆手段予以鎮壓,洪家因為在請願書上簽名靠前,被拿了當典型,父親被捕下獄,不明不白的死在牢裏,家裏財產被抄拿,剩餘的被親戚窺視,一點點的蠶食一空,母親絕望病亡,丟下十幾歲的洪升哭天無路,吃了幾天百家飯後,被一個跑海路的叔伯帶到了日本,在李旦賬房中做事,混一口飯吃。

  “但是我一直想著大明,我想回家,回去把我爹媽的仇人一個個手刃!”童生眼裏冒出戾氣,平和的臉變得猙獰:“賬房中成天無所事事,混吃等死,在這裏我快要憋出病來了,我要上船,去海上混出名堂,做一個像聶兄這樣敢作敢為的男子漢!”

  他猛地站起,在聶塵還沒反應過來時噗通一聲跪下,納頭就拜。

  “請聶兄向李老爺說一聲,把我要過去,我願從雜役做起,在聶兄的船上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