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鬧劇
作者:濁酒當歌      更新:2020-05-18 22:17      字數:2716
  紀鬆雖然年紀大老眼昏花,時有昏庸之舉,但此刻的情形再明白不過了,他也看得出來。

  人被掉包了。

  張癩子直勾勾的看著瘋婦,又轉臉麵色蒼白的瞅一眼高高在上的縣大老爺。

  他不知道該不該認她當老婆。

  這情況彩排時沒交代啊。

  堂下看客們卻興高采烈,有人吹起了口哨:“張癩子,你老婆怎麽這模樣了?莫不是偷漢子偷了許多,被你打瘋了?”

  眾人嘻嘻哈哈,評頭論足,把個嚴肅的審案變成了津津有味的八卦場所。

  聶塵好整以待的靜靜等了一會,等瘋婦的口水流滿了那個衙役的手時,才緩緩的抬起頭,高聲道:“大人,可還要小人對質?”

  “.…..”紀鬆閉著嘴,尷尬的摸了摸胡子。

  對質是不可能的了,一個瘋子鬼知道會說出什麽來,案子審不下去了,紀鬆開始思量,怎麽體麵的結束這場過堂。

  瘋婦卻被衙役扳久了下巴覺得痛了,毫無征兆的發難,一口咬在衙役的手上,痛得他慘呼一聲,忙不迭的抽手。

  那知瘋婦跟常人不同,不知輕重,咬定了就不肯鬆口,牙齒入肉,痛得衙役上躥下跳,破口大罵,旁邊的人趕忙上去拉手的拉手,扳嘴的扳嘴,大堂上嗚噓呐喊,吵成一片。

  紀鬆頭上汗都下來了,伸手去找驚堂木,那塊木頭早就掉到了地上,師爺去撿起來,塞到他手裏。

  “砰砰砰!”

  紀知縣驚堂木在手,立馬就恢複了幾分力氣,衝跪在底下不知所措的張癩子吼道:“原告,這瘋婦可是你的妻子?!”

  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張癩子囫圇承認了,不管人是真是假,先按劇本把戲演下去,不要丟人。

  張癩子嘴巴張了張,慌亂之下,竟然答道:“大人……我、我不知道!”

  “哈哈哈!”

  堂下一陣雷鳴般的起哄,圍觀的人群發出拖拉機般的笑聲。

  “砰砰砰!”

  紀縣令的驚堂木使用頻率超高,他幾乎口不擇言的喝道:“混賬!哪有人不認識自己老婆的!你這廝分明在戲弄本官,來呀,拖下去,亂棍打出!”

  兩旁衙役哄然答應,剛剛把手從瘋婦嘴裏抽出來的那個衙役喊得特別起勁。

  張癩子瞬間傻了,抱頭大喊:“大人、大人,給錢的時候,沒說要挨打呀,大人!”

  紀鬆仿佛逃一樣的從座位上站起,瘋狂的揮舞袖子:“打出去、快快打出去!把人犯暫且收監,退堂!”

  “等一等!”聶塵站起來高叫道:“知縣大人,按大明律,原告誣賴查證屬實者,被告應立即釋放,現在張癩子的老婆是個瘋婦,分明是造謠誹謗,我根本沒有跟他兩人有任何關係,還要將我收監,是何道理?”

  堂下立刻有人附和,嚷道:“是啊是啊,張癩子誣告,證據確鑿,還要關人,分明是非不分,若是縣裏亂判葫蘆案,那就告上巡按衙門去!”

  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紛紛出聲響應,明朝末年社會風氣開放,香山近海,更是民風彪悍,仗義執言深入人心,大夥一看這事有蹊蹺,鬧得更歡了。

  紀鬆聞聲看去,隻見堂下人頭攢動,分不清是誰喊的,隻覺到處都是議論紛紛的人,頓時頭大無比,心中暗暗後悔收陳家的錢收早了。

  此案已經失控,通奸的關鍵人物之一被人掉包,還怎麽審?若是真的鬧上巡按衙門,先不說案情破綻百出,光是縣獄裏的犯人居然被換了一回還不自知,這罪名紀鬆就擔待不起。

  下麵群情激昂,一定有人煽動,如果激起民變,更是天降大禍。

  紀鬆在腦子裏飛快的轉了一圈,利弊權衡,立馬改口道:“說得對,本官現在宣布,張癩子口說無憑,蓄意誣陷,判杖擊三十。聶塵無罪,當堂釋放!”

  他擦擦頭上的汗,邊朝後堂走,邊喊出一聲餘音繞梁的“退堂!”

  縣太爺走了,張癩子被按倒在堂上,衙役們劈裏啪啦的開始扒褲子打板子,手上纏了幾圈布條的那個衙役打得最為有勁。

  幾板子下去,張癩子褲子上黃白之物迸現,惡臭四溢,這家夥居然被打出了屎。

  聶塵掩著鼻子,走下縣衙大堂的階梯,鄭一官和鄭莽迎上去,接著他快速離開。

  跟他們一同走出縣衙大門的,還有一臉震驚迷惑的兩個小廝。

  小廝快步奔上對街的茶社二樓,陳子軒正閉著眼,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搖著折扇,作側耳傾聽狀。

  “啊啊啊啊!”

  陣陣慘呼從縣衙裏傳出,聲聲入耳。

  陳子軒閉目微笑,陳道同搖頭晃腦。

  “嗬嗬嗬,那小賊定然殘廢,看他還敢不敢再出風頭!”陳道同笑得開心,趁陳子軒閉著眼睛,還從果盤裏抓了一塊果脯扔進嘴裏。

  兩個小廝站在邊上,吞吞吐吐,摸臉捏手,不敢開口。

  “如何?縣大老爺打了那廝多少板子?”陳道同問道:“八十還是九十?嗬嗬嗬,不會是一百吧?那不是要活活打死他嗎?”

  陳子軒睜眼,坐直,抿茶,伴著微笑:“紀老爺子辦事果然地道,回頭跟家裏說一聲,興許該提一提去廣州府謀個差事。”

  陳道同立馬道:“少爺睿智,不過也是少爺麵子大,不然紀大人哪兒有這麽痛快。”

  陳子軒瀟灑的把茶水吞下,喉嚨裏咕嚕一聲,自得的展開折扇,把“誌在乾坤”幾個字刻意的朝向外側。

  然後看到小廝欲言又止不肯離去,於是含笑問道:“怎麽,可還有事情要說?”

  小廝吞了吞唾沫,結結巴巴的道:“稟少爺,大掌櫃,衙門裏是在打人,打得很厲害,不過……”

  “不過啥?”陳道同笑著插嘴道:“快打死了?”

  “不不不。”小廝把手連搖,斟酌了一下用詞:“打的不是姓聶的,是姓張的。”

  “姓張的,嗬嗬,那也該……”陳道同笑著笑著,嘴巴就合不上了,果脯差點噎在了喉間:“姓張的?!”

  陳子軒困惑的看向他,折扇收起:“不是姓聶嗎?打錯了?”

  “打錯了!打錯了!”陳道同鸚鵡學舌一樣叫道,擰過一個小廝的衣領:“到底怎麽回事?仔細說來聽聽!”

  小廝白著臉,一迭聲把堂上發生的一切都倒了出來,另一個小廝在旁加油添醋,敘述得一字不差,連紀鬆和聶塵的話都複述了出來。

  聽的人越聽越驚,等到說完,樓上短暫的沉默下來。

  “掉包了!”

  陳子軒反應很快,嗖的站起,麵目又驚又怒,剛才怡然自得瀟灑不羈的做派蕩然無存,手上一用力,那把嶄新的折扇嘩啦一聲,被撕開了一條大縫。

  陳道同喃喃的丟開小廝,不可思議的向陳子軒道:“我們還防著靖海商行殺張癩子滅口,特意派人保護著他,沒想到竟然被他們在大牢裏做了手腳,他們怎麽做到的?那可是縣獄,守衛森嚴的。”

  “森嚴什麽?連人都被換了,像篩子一樣!”陳子軒單手在桌麵上重重一拍,陰著臉就走。

  陳道同趕忙跟上,低聲問他:“少爺,我們現在怎麽做?”

  “還能怎樣?”陳子軒沒好氣的道:“一個夥計都奈何不了,傳出去豈不丟人?把張癩子滅口做掉,別讓這事叫別人知道了。”

  陳道同點頭答應:“讓倭人去幹,不會出事。”兩人一前一後,匆忙下樓。

  衙前街上,聶塵朝東,陳子軒朝西,兩邊都是行色匆匆,而在縣衙門前,這場荒唐的風流官司已經伴著閑人們的嘴巴,傳向了四麵八方。